“这俺哪能知道？”高如山拢眉嘟囔一句，又说，“不过，在俺批过所的时候，明府特意交代，将这些人的过所都留个底，誊抄一份……俺猜，也许想之后结交结交吧。”
高如意闻言，算是接受了，点点头：“看样子，明府真的很看重仙缘阁，也很看重这次的仙缘会，否则不会一大清早将县衙的阿哥们都派到四面八方，再这么下去，县衙真要变成仙缘阁的靠山了……也不知道历城会变成什么样子。”
说到这句，兄妹俩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气。
这时高如意忽然想起什么，眼前一亮：“反正今日明府也不在，不若晚些时候，我做些果子去看看秦小娘子！”
“你又不知小娘子在哪，上哪去看？”高如山回答。
高如意笑靥如花：“这你就不知了吧……前两日，我看到谭小郎君来找明府，要了一份驿站通文……我猜他们该是在驿站下榻了。”
“原来如此！”高如山不禁佩服自家妹妹的机灵，“那你……”
话没说完，忽听不远处的门声响起。
孟旬带着赵衍以及其他几名随从自门中跨出。
他换上了如意准备的庄重衣裳，神情肃然，所经之处无不沉下一阵凛凛寒霜。
高如山和高如意同时收声，目送着孟旬一行人从他们身前经过，走出县衙，登上马车。
再然后，便见林兴年也带着几个人来到门口。
他们似乎也要去什么地方，只是方向与孟旬不同。
高如山忍不住问了一句：“林哥，你咋不同明府一起去仙缘会呢？”
林兴年神情肃然，讳莫如深地回了一句：“自是有其他事要做。”没一会儿便跨出大门。
“一个一个，神秘兮兮。”高如山有点不满，一回头，看见自家妹妹已经跑了。
“你去哪儿啊！”高如山喊了一句。
高如意的回答自远方飘来：“我去准备给书儿姐的果子！”
声音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马蹄前行之音。
孟旬的马车已朝着仙缘阁的方向前行。
数人骑马跟随，阵仗不大，却极具威慑，赵衍也随在其中。
离开的同时，孟旬以指尖略略挑开卷帘一角看向外面，正好和林兴年的目光有所交汇。
林兴年颔首一礼，似乎在回应着这目光，而后便各自奔走。
车轮声阵阵，孟旬放下帘子，端坐回来，而后看向始终挂在自己腰间的半玉。
这块玉的琥珀色，经过了包浆，隐隐透着一抹鲜血的颜色，就像是很多年前的那一夜，他所见过的，那被刻在背后的纹印一样。
指尖轻轻摩挲，又将其攥紧，终于一松手，任其垂在了身侧。
不久之后，车外逐渐飘来一阵烟熏之气。
此乃仙缘阁特有的气味。
闻起来仙气十足，实际上，却透着一股浓浓的污浊之气。
令人窒息。
又过了一会儿，马车也停了，外面传来赵衍的一声轻唤：“明府，到了。”
孟旬深吸一口气，径自推开车门。
除去来接应的仙徒之外，周围还站了一圈。
个个瞪着眼睛瞧着这边，眼神肃杀，带着提防，还透着一股子浓浓的惧意。
原因无他，因着合作一事，县衙成了拿捏仙缘阁命脉的靠山。不过数日，地位便产生了天差地别的变化，不少人仍不甘心于居于人下，但是又确实有所恐惧，所以也只敢窝在角落里，用着怪异的眼神偷偷瞧他。
孟旬迎着诸多目光下车。
双脚落地的瞬间，眸子也添了一分寒凛，目光随意划过周围那些人。
所及之处，齐齐低头，瞬间又都缩回了角落。
孟旬冷哼一声，继续前行。
但才刚走了一半，恰有另外数位客人也朝着大门走来，正好与孟旬齐肩。
来了这几位贵客，皆穿着商贾的衣服。但他们的身上却完全没有商贾的谦卑，不管是那阴森森的视线，还是那横在眼角的伤疤，都与那身衣服格格不入。
是啊，格格不入。
不仅格格不入，还在看到他时添了一丝杀气。
“门口邂逅贵客，还真是有缘。”孟旬主动开腔，眉眼略弯，落下一丝凉意，“几位好像今日刚刚入城，也是受邀前来？”
“承蒙大仙关照，仙缘会自是要来捧场。”为首那人微微一笑，露出了半颗金牙，“凛刀。”他主动报名，顿了顿，“兄弟刃胥，也承蒙明府关照了。”
赵衍蓦地抬头，瞬间警惕地手握刀柄，身后跟随的人也都戒备起来。
孟旬悄然按住赵衍的手，对着凛刀笑说：“关照不敢当，聊得很投缘。”长眉微挑，露出一丝惋惜，“只可惜，功夫底子差了点。”
凛刀身后的所有人也都立起了眼眸，就像是要发怒的野兽。
杀气几乎是瞬间迸发，空气仿佛也在瞬间冻结！
气氛最为紧张时，却被凛刀一扬手打断。
满是风尘晦暗的脸上堆起一抹一点也不真诚的笑，大金牙再次自唇角显露。
凛刀笑说：“技不如人，又做了错事，怨不得。”略略伸出右手朝里一指，躬身说道，“孟明府，先请。”
话是这么说的，腰也是弯着的，可是那张脸却丝毫没有避开，反而昂得更高，自下而上直直对着孟旬，双眼也直逼他的冷眸，眼神如刀如剑。
孟旬没有回避，正面迎上这目光，霎时压住了对方那尖锐的气势。
俯视了好一会儿，才终将目光挪回面前那条深深的入殿道路。
他四平八稳地继续前行，没有迟疑，也没有惧意。
身后一众穿着衙役衣着的男子一并跟上。
在与旁人交臂的瞬间，皆朝他们投去一抹肃杀的目光。
单单只是眼神交汇，便已暗潮涌动。
直到县衙这一方所有的人都已入内，凛刀才站直。
脸上的假笑就像被风吹走一般消失不见。
他阴着脸，也是昂首阔步地走入了大门，逐渐消失在了这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天色渐渐沉下，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阴云。
黑压压的，像是要将这整个历城吞没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