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儿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样一种境况里,一口气见到了自己的两位师兄。
如果说薛城之事,她因有预感还不算那般惊讶,那么现在则是彻彻底底地懵了。
还是那个亭子,还是那潺潺流水,却已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众人围坐中间,噤若寒蝉,似乎都还没从方才的事中缓过神来。
秦书儿忍不住再次转过头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霍关。
此时他已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看起来没有那般疯癫,只是始终低垂着头,动着双唇,不知在说些什么。在他的脖子下方依稀可见一道陈旧的伤痕,此痕就如一根线般嵌在了他的血肉之中,将他衬得就像是已经快被打散的魂魄,也仿佛一个虽生犹死的傀儡。
秦书儿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了霍师兄当年的样子。
这个人不同于杜师兄的严肃和薛师兄的温润,他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脾气好得出奇,对什么事都不争不抢,仿佛这一世只要有一花一鸟作伴足以。
记得那时霍师兄还总是调侃她,觉得她脾气太过火爆,常常叮嘱她收敛心性。
但现在,这个人躁动、疯狂、诡异。
不过三年,真的什么都变了。
活人死去,死者复生,恶鬼成仙,神仙杀人。
秦书儿的心就像是被狠狠搅了一下,收回视线不忍再看,重新问向端坐面前的薛城。
“薛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霍师兄会在这里?”
霍关因听到自己的名字又傻呵呵笑了一声,或是有些呆不住了,干脆跑到亭子外面,像是一只蝴蝶似的,扑棱着双臂来回跑动。
他看起来仍很开怀,只是笑声的背后却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凉。
这悲凉印在了每一个人的眼中,也包括薛城。
他轻吸一口气,娓娓说道:“霍关之事,还要追溯到长松事件之后……彼时,我正试图逃离长安,离开前,我也曾偷偷去祭拜过山长。去时正逢下葬,无意间得知了只有霍关没来,然而山长下葬这么大的事,以霍关的性子怎会不去,当时我就觉得这里面必有蹊跷。待伤势刚一好转,我便瞒着朱尧想要找霍关一问究竟,却得知霍关其实在火烧当日就已带着家眷连夜逃走了。于是我又沿着线索,一路寻访,后来到了一处隐居山林。没曾想,当我赶到时,霍关全家都被杀害……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上天眷顾,独独是他还留了半口气,我紧忙帮他处理伤口,这才暂且保住了他一命。”
说到这里,薛城看向正在院中翩翩飞舞的男子。
“只可惜,他的命虽回来了,心却不见了。他醒来后就像现在这样,疯疯癫癫,话也说不清楚,甚至偶尔还会伤人……所以我根本没办法从他身上得知任何消息,更不知道他在这件事里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终究是同门一场,也不忍就这样将他丢在外面,所以自那之后,我就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希望他有朝一日可以清醒过来……总而言之,原本我以为孟旬之前所说的书院叛徒就是他无疑,但是经过了这件事,便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秦书儿陷入深思,郑恒却突然狐疑看向薛城。
“等等……师兄,如果说那个时候你就去找了霍师兄,难道这么多年,你也还在调查长松的案子?”郑恒喜悦地挺直身子,“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师兄真的加入了仙缘阁,也和其他人一样……想要和过去、和长松划清界限,所以才一度不认我们。”又是一喜,“师兄果然没抛下我们!还是心系长松!”顿顿,又困惑的拧眉,“可若是如此,上回见到师兄时,师兄为何不如实相告?”
秦书儿也跟着看向薛城。
薛城回望了书儿一眼,又微微垂了眼帘,直言:“上一次我之所以没全盘托出,是因为这件事错综复杂,若是我如实告知,反而会促使你们留下调查当年事件。既然如此,我为何要说?若是可以,我到现在都想将你们直接送出历城。但既然你们已经做了决定,我也没办法更改,与其做无用功,还不如干脆齐心协力,或许真能早些解开当年的谜团。”
“不过……”秦书儿突然插了一嘴,“既然师兄要调查书院的案子,现在又身在历城……两者之间,果然有什么关联吧?”
郑恒也紧忙接道:“难道师兄上回还隐瞒了其他的事情?”
秦书儿试探道:“难道……和仙缘阁有关?”沉吟,“朱尧?”
薛城唇瓣抿成一字型,半晌,终是很轻地点了下头。
“昨夜我只说了我受伤被朱尧救起之事……确有一个地方,没有与你们直说。”薛城顿了顿,接道,“在我刚醒来的时候,偶然间听到朱尧在房外和一人说话。两个人隐约提及了长松书院之事。”说着,看着眼前秦书儿,“从只字片语里,我听见了朱尧对那个人提起了你的名字,还有御史台,还有孟旬……甚至还听见秋山长的名字,大抵应是朱尧在向另一个人确认秋山长已经亡故之事。”
“提到我的名字,还有孟旬……”秦书儿失神皱眉,复述着薛城的话。
薛城又补了一句:“朱尧提到曾与书儿有过交臂之缘,你也险些亡于他的刀下。因为你我多年未见,我也无法确认……书儿,真有此事吗?”
秦书儿眉头皱得更紧。
她何时差点亡于他人刀下过?
若是硬说的话,庞五倒也算得一个。
只是庞五早早便死在了一个不知名的人的手里,怎么可能变身成朱……
心里想了一半儿,秦书儿突然一动不动地定在那里。
半晌,蓦地站起!
她定定望着薛城,瞪圆双眼问道:“那个人……是不是有一条腿是跛腿?”她又想了一下,立刻改口,扬声问道,“朱尧那个时候,是不是有一条腿是坏的,走路一瘸一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