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儿后知后觉,原来孟旬从见到这帮人的第一眼开始,便已经算好了如何才能在仙缘阁的眼皮子下,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帮人救下,甚至连他用一贯钱说服郑恒,去拉拢县民跑去看恶童的热闹也在他的谋划之内,否则若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如何才能引来那些慕名前来的衙役?
秦书儿不禁感叹,孟旬果然心机深沉,平日里自己还是要多思考思考,免得哪日被孟旬卖了,她可能还真甚也不知的坐在那里帮他数钱。
那可就忒丢人了。
但同时,秦书儿也明白了孟旬今日在县衙前面为何忽然恢复往日硬气的作风,想来也是他一早就算好,只需片刻他就会收下一众英雄好汉,从此实力相当,又能继续呼风唤雨了。
呵,果然,吵架也得讲究个人多势众。
总而言之,恶童的案子终于落下帷幕,历城县衙也终于可以放下了紧绷多时的弦,迎来了迟来多时的接风酒及新成员的迎新宴。
在一帮历城汉子们豪迈的作风之下,县衙的后院,热闹非凡。
秦书儿虽然仍心系小阙儿,但终归也是先了结了一桩心事,自然也是高兴的,便跟着大家把酒言欢了一番……只可惜,才刚端起酒盏想与众位英雄痛饮三杯,手上东西就突然被孟旬替换成了一碗奶茶,只许她言欢,不许她把酒。
秦书儿十分不悦,总觉得如此欠了几分英雄气,不洒脱,但相反,谭叶反倒想要奶茶的,结果却被这帮汉子按了在那里,只许吃酒,不许乱走,最后一碗下肚,大哥便直直倒地,睡得不省人事了。
不知不觉,酒已过了两巡。
灯火阑珊,酒香四溢。
秦书儿先打了个羊肉饱嗝,而后捧着孟旬给她的奶茶,满足地看向不远处正被高如山、林兴年还有顾常乐等一帮糙汉子们簇拥劝酒的孟旬。
“还真是头一回见这厮这么喝酒,还以为一定会是文绉绉的。”
或是想起当年孟旬临行前,最后与自己的那场酒席,英气的眉眼中,不经意流露出一丝怀念,而后又喝了口奶茶。
“我之前还以为,明府是个不苟言笑之人,原来也有如此真性情的时候……果然与书儿姐十分般配。”
“噗”的一声,秦书儿把整口奶茶都喷了出去。
她一边咳嗽着,一边看着不知何时坐在自己身侧的高如意。
“你说甚……怎么就般配了……”秦书儿呛得小脸儿都红了。
高如意紧忙掏出手帕为秦书儿擦擦嘴角溢出的奶茶,说道:“如意一直以为书儿姐和孟明府是互生情意之人……难道如意看错了吗?”
“我与他不过兄弟而已。”秦书儿沉吟,“确切地说,算生死之交?”
高如意似乎并没有被秦书儿说服,想了想,又道:“可在如意看来,书儿姐看明府的眼神可不像是看生死之交……反倒是那种,喜欢了长久岁月之人才会拥有的喜爱,刻在了眼睛里,掩饰不了的。”
秦书儿本能想反驳,但却突然收声,困惑地摸了下自己的眼睛。
“喜欢这东西,真能从眼中看出?那是什么样的?”
高如意好像也很难回答这个问题,沉吟:“或许,是在看到爱慕之人时,眼底如嵌了水精,光彩夺目。”
对于学格物的人来说,这个比喻着实抽象了些。
秦书儿还是无法想象,终是放弃了,思索着如意的话,很长地吐了口气。
“说实话,我自出生以来,一直在为活着而拼尽全力,从来没有去想过那些男女情爱之事。曾经有个朋友告诉过我……喜欢一个人,就会为他倾尽全部,因他的开心而开心,因他的失落而失落。可是后来,他为了他心爱的女子,离开了人世。”
高如意一怔,面露哀惋。
秦书儿脑海中浮现出庄左最后的模样,指尖多了些力道。
但或许是因为回忆了太多遍,又在梦中出现了太多遍,所以已经不再会像过去一样感到撕心裂肺,她只是难得深沉地看向远方,继续喝着那碗微微发凉的奶茶。
这口喝完,她才接着说道:“我羡慕他们的深情,也畏惧他们的结果。所以本能地有些抗拒这些东西。当然,我也知,有些事并非抗拒就能阻止的,若是真喜欢了,我也会认,终归也已不是个十六岁的小女子了。只不过……我也是真的弄不清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它不像格物,明确而干脆,它太模糊,模糊到让我不知如何确认。”
“其实想要知道自己心意,明确的方法也有不少,比如,不会抗拒他的碰触,比如会很享受与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光,比如……”高如意像是回忆起什么,眼中透露出了些许落寞,一转,又恢复了往常的笑,“但其实如意很羡慕书儿姐和孟明府,不管怎么样,你们都在一起,若真是喜欢了,便可与之道出,怎么也不会留有遗憾。”
秦书儿注意到了方才高如意那一瞬的神情,问道:“这话怎么说?还有不能告知的?为何?”
“世上也不都是能够心意相通之人。有些情,都说破了,也就不复存在了。”高如意自己也饮了一口奶茶,眉眼同样淡出一抹温柔,“其实我并非一直在历城,说来惭愧,少年时曾不幸被恶徒掳去过长安一段时间……但有个人却不惜受伤救了我,他待我极好,小女子见恩郎,又如何能不动心?”
说到这里,高如意略略低头,脸上似乎显了抹浮红。
“难怪……你好像并没什么历城口音。”秦书儿已然将自己情情爱爱的事抛诸九霄云外,好奇地追问,“这么说你爱慕之人是长安人?他现在还在?不知姓甚名谁,或许我也认识?”
高如意显然并没打算直说,只是有些怀念地说道:“我爱之人,才高八斗,心怀抱负,虽然面上有些严肃赫人,但其实比谁都温柔,也是个知恩感恩之人。”说着,眉眼微垂,“只可惜,生不逢时,虽走仕途,却不被重用,后来,一切就……”
后面的话,突然被不远处的劝酒声打断。
前方案几处,所有人都甚有节律的大喊着:“明府!明府!明府!明府!”
只见一帮人正端着酒围着孟旬。
林兴年直接拿起小酒坛,一仰头,将里面剩余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翻过来,证明酒坛已空,他明显还在兴头上,红着脸说道:“俺们历城人酒量都大,孟明府是个文官,也不要勉强!喝了三巡,已是了得!”
孟旬还只手拿着个酒盏,一向面不改色的正经脸上,竟现出微微红晕,他静静看着林兴年,略仰头,竟一小盏酒饮入口中。
周围再次传来一阵哄笑声。
秦书儿不禁也跟着笑了笑,都说在长安做官,没点酒量都不敢出来混,但长安所谓的酒量,和历城的酒量,完全不能同等而言。
以她对孟旬的了解,这个人是绝对不会让自己醉倒的,定会适可而止。
果然,孟旬喝完酒后,便将酒盏轻轻一丢,扔在了地上,然后抬起右手拨开林兴年,指了下旁边也有些晕头转向的赵衍,带着他朝远方走去。
“哈哈哈哈哈!”林兴年不禁笑出口,“孟明府果然是招架不住了!来!咱接着喝!别浪费了这些佳酿!”说着,又拿起一坛酒,刷地撕开上面的红纸,端起,豪迈饮了一大口。
秦书儿摇摇头,收回提起的心,饮了一口奶茶,刚想扭头继续和如意闲聊,忽从孟旬刚才离开了地方传来一阵“莎莎”声响,像是有什么很沉重的东西在地上拖动。
包括秦书儿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朝那个方向瞄了一眼,接着几乎同时将口中的奶茶、烈酒全都喷了出来。
“噗”的一声,场面极为壮观。
只见孟旬只手拖着一个巨大的东西走在前面。
晕晕乎乎的赵衍踉跄地在后面跟着前推。
没一会儿,孟旬站定,只听“咣当”一声便将那东西立好。
俨然是一个能装下整整一人的大酒缸!
只见孟旬眯缝着眼睛,利索地扯开自己的衣襟,松松垮垮的让其坠在身上,然后挽起袖子裤腿,脸上表情突然一狠,对林兴年大吼一声:“今日谁不喝完,谁不许走!”
所有人都惊呆了,“嘎达”一声,高如山手上的酒盏掉地了。
秦书儿也是瞠目结舌,这哪里是孟旬?
难不成……
“真醉了?”秦书儿诧异。
死寂半晌过后,林兴年突然主动大笑起来,和所有人一同拿起酒坛对孟旬说道:“不醉不归!”
接着各自捧起酒坛,又咕嘟咕嘟一通狂喝。
这一通下去,又过了一会儿,酒劲儿上来,林兴年周围的那些汉子们终于被撂倒了,便是连林兴年都抓着个酒坛,半膝跪地,迷迷蒙蒙看着孟旬,最终比划了个大拇指,然后身子一横,倒在地上,彻底不省人事了。
孟旬扶着酒缸,歪着嘴笑着,高傲地一指林兴年,又左右摆了摆食指,做了个“不行”的手势……再然后脚步踉跄,眼看就要跌在那个缸子上。
当孟旬再次睁眼的时候,他却倒在了秦书儿的怀里。
秦书儿费尽地接着他,不悦说道:“你不是一向可以克制吗?就算是高兴,也不好喝这么……”
话没说完,秦书儿脸颊一紧,突然被孟旬两只手同时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