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薇步至祠堂外，朝里面四位行礼道：“妾檀氏见过舅氏、姑氏、大伯父、大伯母。”
许久，里面四人皆是没有动静，明薇不禁抬眸朝内看了一眼，只见舅氏孙世怀一脸愁容，姑氏萧夫人眼角垂泪，而长房夫妇则是一脸肃然，任氏的脸上甚至藏着一丝恨恨。
“跪下。”任氏喝道。
明薇轻轻蹙了蹙眉，看了孙景怀夫妇一眼，道：“敢问大伯母可否告知，妾究竟犯了何事？”
任氏还未曾发话，身旁一个族中长者站了出来，指责道：“何事？你不守妇德，朝三暮四，你舅姑忍你，你却变本加厉，勾引太子，传得整个皇宫沸沸扬扬，不是我们替你压下来，整个南楚都要知道你的丑事了。”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你新婚后不奉舅姑新茶，从不请安问礼，如今又害得三郎下落不明，你说你可有罪。”
另一族中长者道。
任氏一身华服走出来，站在她面前，示意一旁的仆从使了个劲朝她膝后踢了一下，明薇应声跪下。
然而她此刻却没有功夫在意这个了，她怔怔看向孙景怀夫妇，试问道：“舅姑，三郎下落不明是何意？”
孙景怀看向她，目光中也有些许恨意，无奈道：“因替你压下留言，三郎答应陛下入朝为官，谁知太子知晓，当即派了他去嘉兴，助吴兴郡守清剿海贼，昨日在清剿动作中，三郎落海，下落不明。”
他……入仕了？
明薇脑中如今一片混沌，原来宫中派来太尉府门前接她入宫采选的轿撵轻易离开，是他与陛下谈好了条件，宣帝那日见她所说的一番话再次在脑中响起——“若能得孙三郎，不知能得天下才子多少”。
原来是他早与陛下谈好条件。
难怪他走之前一再询问自己可随他一起，难怪他要将初三就给自己，难怪他叮嘱她无论何人要见，都称病推脱……
他早有担心自己离开，族中之人会寻她麻烦。
许久，当她逐渐理清头绪，眼底却有些泛酸。
她为何没有随他一同去吴兴？那样也许不至于是这样的结局。
不，眼下不是伤心忏悔之时。
迅速的找回理智，明薇敛起泪意，看向之前的那位长者，冷嗤道：“叔伯说妾朝三暮四，勾引太子可有证据？太子的一招离间计倒是成功得很，孙、檀两氏，果然不能有任何瓜葛。”
见明薇至今仍如此桀骜态度，孙世怀不禁发话了：“你需清楚，做我孙氏儿妇，最重要的便是声誉，你先有私奔武陵王之事，后又与太子传出流言蜚语，败坏我孙氏家风，有你此等妇人实在毁三郎前程，如今三郎也已不知死活，今日族中叔伯前来商议，也是做个证人，你舅姑要替子休妻。”
休妻？
芍药大惊，看向明薇，见她也是怔怔。
这才不过月余，孙明译一不在，他们便要替他休妻？
孙景怀看了一眼地上的明薇，他深知檀氏看重武陵王，而此女也已卷入朝堂，若想避免有一日儿子与大郎为敌，这儿妇断然留不得。
上前将一本小册子扔在她跟前，孙景怀沉声道：“未免两家人脸上难看，这是和离书，你签个字就行。”
一旁已有仆从端上笔墨。
明薇看也不曾看地上的册子一眼，一张清冷的小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女郎？”芍药凑近，颤颤唤她，向来沉稳的她也不禁有些慌了。
“这个字我不会签，还是舅姑宽谅，三郎临行前曾嘱咐无论何人何事，都让我等他回来，所以，即便是休妻，妾也要三郎回来当面对妾说。”
“放肆，且不说如今三郎下落不明，即便他在此，父母仍在，岂由得他想如何便如何，我看你是让三郎宠坏了。”
任氏终于说话了。她盯着地上的女子，她此刻跪在那儿，身上那种清冷的矜贵气度让她极为不满。
孙景怀上前劝道：“三郎于你也算有恩，你若是当真为他好，便签了这字才是。”
明薇漠然的看他一眼，没有吱声。
“好，你既不肯签，我便就用孙氏的家法来惩戒你。来人。”
任氏朝外面的仆从喝道。只见那些仆从不知从何处折了枝荆条来，交给任氏身旁一个老妪。
芍药立时上前一步，护在明薇身前，声音恐慌中透着一丝倔强的道：“你们敢动我家女郎，她可是太尉府嫡女。”
任氏冷嗤一声，吩咐人上前将芍药粗暴的拉开。
明薇抬眸看了眼孙景怀，他已经退回祠堂中，显然不想理会，而萧氏更不会替她开口，满院衣冠楚楚的众人，居然在此等将要变天之时，还有空闲捉着她这个妇人刁难。
她不由得哂笑。
无论是行事或是思想上，她果然永远与这些门阀贵族间有些深深的不可逾越的鸿沟。
身旁老妪举起荆条便要挥下，明薇突然起身，一根长鞭自袖间甩出，缠上那老妪的腰身，用力一拉，直将她甩在地上滚了好些圈。
院中众人看着地上疼得嗷嗷直叫的老妪，大惊失色，更有仆从将明薇面前的任氏护着后退好些步。
“这……这还了得……”
“武夫之女，就知道武夫之女娶不得，三郎糊涂啊。”
“这等妇人，岂能为我孙氏儿妇。”
……
众人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明薇，这个人哪里像从前风传的体弱多病的样子。不由怒目视来，皆是一副恨不能即刻将她驱赶出去的模样，似乎她在此多呆一刻也只会玷污他们这孙氏祠堂。
“来人。”孙世怀怒喝道。
一时间大批精壮的护卫手持长棍，涌入院中。
“祠堂之地，岂容你这样放肆。”
明薇看了眼那些护卫，孙氏的护卫她是知道的，纵使阿澈在这里，恐怕也敌不过这样多人。
低眸看了眼地上那本小册子，她唇角微抽，心中一痛，一抹几不可见的苦笑划过。
“不就是怕我这样的人出现在你们孙氏族谱上吗？”
她抬眸看向孙世怀，脸上绽出一个潇洒的讥笑，走向那手捧笔墨的仆从，那仆从吓得倒退几步，见明薇只是取过笔，才站定。
明薇蘸了些许墨汁，拾起地上的册子打开，看了一眼，在纸上潇洒落笔。
众人见此，不由嗤笑。哼，当地是个小姑子，不见棺材不落泪。
手中墨笔一甩，明薇走向孙景怀，将册子递上。
“阿薇在为儿妇月余，不曾孝奉舅姑，是阿薇之过，太傅想要这个，阿薇给您。”
孙景怀蹙眉认真看着此刻笑容洒脱的少女，有些捉摸不透，却还是接过了那份和离书。
见他接过，明薇转向孙世怀和任氏，冷笑道：“令君，如今我虽非你孙氏之人，可也是陛下亲封的德阳乡主，也是太尉嫡女呀，令君对我如此动用私刑，怕是不妥吧。”
孙世怀沉着脸盯着她，她所言非假，她如今不是他孙氏儿妇，若再动粗，便是私刑，檀宗道那匹夫那头，也不好交待。
这个小姑子身上的沉稳以及当机立断的果敢，倒是都胜过常人。
他抬了抬手，拦在院子门口的护卫便退让开来。
明薇朝他一笑道：“多谢。”
她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的犹疑，可迈出的每一步，心都会隐隐的痛一下。
也好，这样日后可以日日陪在父亲身边，可以陪着长媜养胎生子，再有行动也不会束手束脚。
总之最初，也不过是为了避开采选。
出了院子，这才看见孙二朗、孙七、孙九妹以及一众孙氏子女皆不知何时听了消息，不敢近前，便堵在院外。
此时见她出来，孙九妹忍不住嗤鼻。
“哼，叔父终于想通了，你这个祸害，害得三郎如今生气不明，还有脸在我家祠堂撒泼，简直不要脸。”
言辞讥讽的依旧是孙九妹，而这一次，孙二郎、孙七都没有开口制止。
明薇此刻实在无心与她逞口舌之快，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她怕禁不住他们讥讽厌恶的目光，落下眼泪。
孙七看着她倨傲的背影，目光幽深。
她第一次踏进这尚书府的那次，与母亲逞了几句口舌后，也是这样骄傲的离开，只是这一次，他似乎还看见了她心底的一丝仓皇。
出了尚书府，她命芍药去叫了辆马车来，既然不再是孙氏妇，方才来时的孙氏车自然不再用。
芍药在她身后悄悄抹了把眼泪，低声应道，垂头匆匆去叫车。
明薇终于忍不住眼底的涩意，泪水夺眶而出。
她，成了出妇。
原来自己竟是这样在意，看来果真该如此，与其让自己越陷越深，不如及早抽身。
三郎，你我终究不是一路人。
抹了抹眼泪，明薇仰头，便看见任致的马车过来，此时他正从马车中看着她，见她也看了过来，灿灿一笑。
此刻他出现在这里，必然不是什么巧合，倒像是方才一直守在附近，看着自己从尚书府出来，这才向她过来。
马车在她身前停下，他抬眸看了眼她，微湿的眼眶，长长的睫羽上还缀着晶莹的泪珠，往日里清清冷的一个人，如今竟也有了几分楚楚。
从未见她如此模样，任致此刻也不由心中一动，心中忽然明白了，暗暗哂笑一声：难怪少卿心动。
他弯了弯唇角，看了眼不远处的尚书府，朝她笑道：“上来吧。”
明薇看了眼芍药离开的方向，道：“我的侍女还没回来。”
“我留个人在此等她。”
看着他那张永远童真灿烂的笑脸，颊边两个梨涡浅浅，明薇心中也不由舒畅了些。
正好，她也有事要问他，于是抬步上了他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