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医者专职照料,明薇恢复得极快,脸庞竟是逐渐的圆润起来,当她已经可以下榻之时,孙明译便每日带她在院中的葡萄藤架下乘一个多时辰的凉,说书、聊天、抚琴,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是相互依偎着在暖阳下小憩一会儿。
因为知道他书画了得,于是,明薇便缠着让他替自己画像。
她落胎以来,性子似乎也变得格外的柔软,有时他给她说书讲故事,听到伤感处,她亦会难过落泪,这样软弱的她,孙明译觉得尤为可爱,于是几乎她的所有要求,有理无理的,他都受用得很,尽数答应。
看着葡萄架下倚在矮塌上翻书的女子,孙明译立在不远处,握着画笔蹙眉道:“如何又落泪了?阿薇这样我可没法画了啊!”
明薇拾起帕子抹了抹眼泪,沙哑着嗓子负气道:“你不是挺厉害吗?难道要人动也不动的在这让你画几个时辰?”
孙明译无奈看她。
说着她一边将书册甩至一旁,一边起身下榻朝他这边慢慢走来,絮叨道:“郎君真厉害就该无论我怎样你都能画出来,难道我的样子,不在郎君心里吗?”
她嗔怪着走至他身边,转眸看向画布,顿时蹙眉不满道:“郎君怎可将我画这么胖?还有这,我这里哪有棱角,还有这,眼角该再飞扬些……”她指着画像惊叫道。
孙明译无奈的看着她,面上神情甚是有些欲哭无泪。
“如此,阿薇自己来画。”他将画笔递给她。
看着递至面前的笔,明薇一愣,抬眸看见他黑下来的脸,不由一愣。正要开口,他忽而搂过她的肩朝一旁闪开。
一支长箭飞过,钉在一旁的画架上,明薇拧眉朝那箭射来的方向看去,一侧屋檐上不知何时出现数名黑衣人。
随着这支箭而来的,还有涌入院中的十数名护卫。
转眼院中一片兵器相交,刀光剑影。
明薇被他搂着站在护卫们身后,低眸见他衣袖破裂,应是方才那支箭的缘故。
“可有伤到?”她看着那破口处,询道。
孙明译转头看了一眼胳膊那处,目光沉沉,透出一丝无限的厌倦。
“没有。”
未几,初三又带着几人赶来,那几名刺客本就略有寡不敌众,此刻见此情景,知道无可能全身而退,当即一齐自尽而亡,初三眼疾手快,擒住一人,扼住其下颚。
孙明译这才将她松开,盯着那人,走上前去。
初三将那人面巾扯下,逼迫他吐出舌下药丸。
看着那滚落地上的细小药丸,孙明译抽出绢帕,弯腰用帕子拾起,又转眸看了眼那几名已经丧命的刺客,片刻,将药丸再度递给初三,淡声道:“让他吃了吧。”
身后明薇一阵错愕。
“郎君不留着他审讯吗?”初三亦是愕然。
孙明译已经转身朝画布前走回,摇头道:“不必了,将他们尸体找个地方陈列,明日再看。”
闻言初三登时瞪大了双眼,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再次看了眼手中帕子里的那颗小小的褐色药丸。
竟然是化骨丸吗?
孙明译走近,拉过明薇的手,朝屋中进去。
屋中,他脱下破损的外衫,随手扔掷一旁,内里却是中衣都未穿,略显削瘦的身躯赤裸暴露在明薇眼前,莹白细腻。
明薇不由愕然。纵使二人早已有过数次床笫之事,可却依旧难免羞赫。她转开眼眸,询问道:“为什么不留个活口?”
曾经嫁入逐枫苑,她心知他性子好洁,便是屋中稍有异味他都不能忍,何况方才他竟然说不留活口而留尸首,显然不合他往日做派,或许他心中已有七八分清楚这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孙明译拾起一件新衣,闻她此言,穿衣的动作稍顿,眸中光亮微沉。
叩门声响起,他穿好衣裳,转过身来。
“进来。”
收拾完院子的初三进来,禀告道:“郎君,韩章有消息了,有人在泗水河附近见过他。”
他看了一旁神色惊喜的明薇一眼,点头道:“嗯,再多派些人去寻。”
“诺,还有一事……”初三踌躇些许,继续道:“昨夜骤雨后沅江水涨,辰阳县溃堤,一夜之间城内皆成汪洋。”
孙明译眉头骤然一拧,看向明薇,她正睁着那双明媚的眼眸无知的看向他,虽也知道此事必然是浮尸遍地,可显然她不知这还意味着什么。
盯着她细忖片刻,孙明译挥手让初三退下了,走近明薇,认真道:“阿薇可知离安行程?”
明薇茫然道:“此前略知,出府这些日子后便不知了。”
“离安此刻正是在辰阳县。”
明薇身形不由一晃,初三方才的话在脑中重新响起。她记得他是要去辰阳巡视的,只是这些天她都在此地,府中的消息全无,如今他走到何处,她是全然不知。
孙明译目光沉沉的盯着她,双眸微微眯起,心中有一丝不快掠过。
他浸淫声色多年,一个女子对男子是否含情他自诩还是看得出来的,最初相识他便知,她对离安绝非男女之情,可如今,他偶尔也会开始疑心,自己当真看对了吗?她对他分明不是男女之情,可却几次为他不顾性命,自己也曾想过不相问,不相疑,可自己并非圣人……
他孙少卿竟然会有如此不自信的一日。
声音凉了几分,他再道:“我会让人盯着,你勿要多想,何况离安运筹帷幄之能,只怕我亦不及,不必担心。”
明薇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悦,不由回神看他,她察言观色的本领不差,晓得他心中有不快了,于是敛了几分神色,解释道:“他若是有任何差错,你我岂不白费心机。”
听她主动提及,孙明译终是忍不住道出了心中困惑:“檀氏想要扶持离安我尚可理解,毕竟朝堂之上,总是要站队的,何况陈淑媛与你父母深交,可阿薇终究是女子,若说从前无甚所谓,如今你心欢喜于我,檀氏又已逐渐淡出朝堂,阿薇为何还能这般坚定?”
是啊?为何还能这般坚定?若是没有前世教训,她必然早已心动,放弃一切随心爱之人浪迹红尘,甚至这一世,她也已经放弃了很多她曾坚持的原则,可有些东西当真不能重蹈覆辙。
当初与高允在一起是她用自己的一意孤行换来的,因此高允与檀氏之间的隔阂一直都在,并未曾解决,如今,她与孙明译一样,他的家族无法认同她,而他是被他的家族寄予厚望的人,这道沟一日不跨越,他们便是在一起,也只是同上一次婚姻一般收场。
“阿薇?”
见她出神,孙明译更是不悦的蹙眉。
明薇朝他扬唇一笑,伸手去抚他皱起的眉,道:“三郎是吃醋了吗?”
孙明译嫌恶的撇开头去,看向一旁,薄唇微嘟,脸颊上有些羞红,扯了扯唇角没有说话。
他向来沉稳,遇事从容,从未见他如此少年稚气的模样,明薇不由心里一乐,上前拉起他的胳膊矫作道:“莫生气嘛,妾对郎君之心,郎君难道还不清楚吗?”
孙明译抬手去拨她抓住自己胳膊的手,脸向一旁,仍是不打算理他。
明薇却是不送,反而双手抱住他的身子,继续故作姿态的撒娇道:“郎君莫要生妾的气了嘛,郎君如此,妾心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说着,她还故意埋头,做出一副哭相来,小脑袋在他胸口一蹭一蹭。
孙明译一时受不住她这模样,不禁笑了出来,明薇见此,仰头看他。
他目光中仍有生气,却是多了些许温柔。
“阿薇,离安从来就不是弱者,他是一只沉睡的猛虎,更是一只苍狼,你以为他无甚威胁,其实他只是蛰伏着在等待时机。”孙明译看向室外,目光深邃的轻叹道。
她静静听着,没有说话,心却是渐渐清明。
其实正如他所言,实在不必担心高骏有何闪失,他能在高允十年坚持不懈的迫害中依旧好好的活着足以说明一切,何况如今还有阿澈在他身边。
许久,她埋在他胸口,轻声询道:“三郎,你此番离开建康,高诞知晓吗?”
她忽而将话题转开,孙明译微愣,长指拂过她的发丝,道:“嗯。”
闻言她从他怀中挣出,看向他道:“那他可知你是来寻我?”
孙明译低眸看她,摇了摇头,“不知,或许知道吧,不重要。”
“怎会不重要,今日的刺客是否与建康城有关?你我如今之事若是让他知晓,他必然会为拉拢离安而舍弃你,届时将你抛出,三郎声名尽毁。”明薇被他如此淡定模样气到。
他看着她却是依旧满脸的云淡风轻。
“阿薇爱的是我,还是少负盛名的孙三郎?”
她被问得一怔,愣在原处。却见他淡淡一笑,广袖一弗,大步出去了。
看着他走向院中,重新拾起笔墨,在画布前挥洒勾勒,她心中却是始终惴惴。到底是谁,竟然能刺杀孙氏三郎,靳氏?还是高诞?又或者是高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