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王府前罗衣飘飘,马车徐徐,个个气质不俗。
宋离低眸打量了自己的一身装扮,有些恹恹,却见明薇枉若未察,依旧从容自如,反倒有几分大气端庄,话说回来,这半年来,确是少见她再同从前一般一惊一乍。
又看向殷游,他也似并不在意,瞥向正门外排着队的那些人道:“你看他们手中均有请帖。”
他们三个定是没有请帖的,方才高骏只是一句话,却也不知是否有做安排。
话音刚落,便有一书童模样的侍从靠近,上前来道:“殿下命我来给三位引路,女郎,郎君,请跟我来。”
明薇抬眸望着那有几分憨厚模样的人,含笑冲他点了点头,三人便随了进去。
武陵王府向来清俭,虽宽阔敞亮,却不见得奢华,早年陈淑仪崇尚节俭,如今高骏为人也并不喜娇奢,对于寒门子弟中有学问的也是常有帮助,所以即便如此,这府中平日里也是门庭若市,宾客往来。
那侍从带着他们进门,从巷道一侧的小侧门而入,穿过花园,经过一条林荫道,视野豁然开朗,一处精致的楼阁立在湖边。
如今正是荷花盛开时节,湖面上九曲长廊直达中央的亭子,湖的那一边,是一片茂密的梅林,整个望去竟如画中一般。
明薇盯着匾额上那几个字——落梅阁。
正此时,迎面便上前来两个芊芊淑女,到了跟前,朝他们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郎君,女郎,请随她们前去梳妆,开宴前我再来接你们。”
明薇与阿离顺从的随着其中一个婢女朝着小楼而去,踏上台阶。
在回廊转角处,明薇微微回眸,回廊的另一头,是跟在另一名婢女后面的少年清瘦的背影。
再相见应该是在五年后了。
其实明薇不同于宋离与殷游他们,她也是建康城中的官家女郎。
祖父檀进程乃开国功臣,三朝元老,位居台鼎高位,父亲檀宗道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将帅之才,威信名望都是极高,檀氏左右及心腹都身经百战,叔父一房也是入朝的顶梁人才。
所以檀氏虽不是什么几百年的士族公卿,根系在整个南楚发展得却也是极为稳固的。
母亲生下她不久便去世了,她与兄长二人自小在祖父膝下长大,六年前祖父去世,明薇又实在顽劣,二房叔父家也是分身乏术,父亲便将檀明之带往军中,而明薇则托付于老友陈淑媛,他知她暗中有为高骏培育一批孩子。
故而,她自八岁开始,便同个男孩子一般长大,除了往年年关回到京城,倒是难得有机会如现在这样精致打扮一番,以至于宋离转过头来时,见了她也是不禁微微一愣。
“平日里倒是不曾看出阿薇竟也生得这样招人喜爱了。”
明薇看着镜中的容颜,禁不住再次抬手抚上自己明媚的右眼。
其实她如今的相貌实在普通,虽也灵秀,却因为年纪尚小,还未长开来,最多只算得上俏丽,应是还要再过一两年,十六岁回到建康城的那年开始,她的容颜才会到达最盛之时,上一世也是在那一年,她遇到的高允。
她起身笑着道:“阿离这样才是真的惊为天人。”
闻言宋离不禁掩不住心中微微窃喜。
二人玩笑着出了门,便见之前那侍从已至楼外候着。
宋离张望了会低低问道:“敢问我家兄长在何处?”
“女郎叫我阿七便可。那位郎君殿下另有安排,二位先随我去前殿便是。”
阿七憨憨一笑,解释道。
宋离回眸看向明薇,明薇见她投来的询问目光,回以她一笑,握住了她的手。
这条路与来时的路并不一般,却仍是抵达的前殿。
广场前熏香马车停满了,人头攒动,喧闹嘈杂声夹杂着酒肉飘香。
这时刻已是华灯初上,府中一盏盏灯笼与火把逐个点亮,在风中微微摇曳摆荡,拉扯着地上的影子也摇摇晃晃。
此时宾客已都陆续进殿入座,两人一进去,便不由自主的朝着人流最集中的主塌探去,是那个冷峻的少年,他被拥在人群之中,一身墨色袍子为他的年少倒是添了几分老练沉稳。
“陛下龙体愈加抱恙,彭城王执政后,许多门阀贵族相继被诛,朝廷动荡,民心不安。”他身旁一中年文士道。
“听说上月赵家也被办了,真是不知道这彭城王究竟要做什么。”另一人道。
其余人皆都开始纷纷发言,然而那中间的少年却始终是只听不语,墨色的眸子晶亮幽深。
“二位随我去那边座。”阿七引道。
明薇收回目光,两人跟着阿七分别在左侧最末排角落的两张塌几坐下。
这个位置最是不起眼的,却也是唯一可以将全局尽揽眼中的绝佳位置。
刚坐下不久,便有婢女们纷纷开始给女眷这厢挡上屏风。宋离再次匆匆扫了一眼整个大殿,依旧是不见殷游身影。
“现下雍州蛮贼作乱,北方边境战事一触即发,朝廷却还在内斗,唉~。”依然是刚才那个中年文士的声音。
明薇暗暗扯了扯唇角,要知道楚宣帝此人最是狭隘,宣帝十一年时,便有下臣在私下集会时妄议了天家,后为宣帝所知,满门皆割去了舌头。
如今虽是不在天子脚下,可来人众多纷杂,方才那文士所言已属甚为大胆,以至于一时竟是无人接话。
半晌才闻得一稚嫩的声音道:“先生这话差矣,雍州蛮贼并未不理,已任殿下为伐蛮总指挥,北方战事也有檀将军坐镇,这些暂且动摇不了我大楚之根基,溃散的朝廷才是根本所在,现如今我南楚的大户如檀家般忠耿效命的尚有几户?皆养的一众闲散之人。如此贵族除了高宇锡,怕是也没人有这个魄力去整顿朝纲。”
此言一出更是胆大,直接将在场的勋贵统统得罪。
众人皆转身,却见身后一总角小儿微微蹙眉,一本正经的模样,一瞬又不禁都笑起来。
“长渊兄,你向来盛得名誉,今日没想到会被一总角小儿说教吧?”有人玩笑道。
之前言语的那中年文士见了是一总角小儿,也是不禁失声大笑,不甚计较的看着那小儿笑问道:“哦?你且几岁?知高宇锡是何人否?”
众人闻言皆是哄堂大笑。那小儿见状,双眉一蹙,满脸怒意道:“彭城王高宇锡,景帝元年生,与当今陛下的胞弟,我怎会不知。”
众人闻言倒都是惊了一惊。
高骏笑道:“不愧为德升之子。”
闻得此言众人这才惊觉,这是顾德升之子,顾德升十岁便善属文,好学不倦,经耳过目,人莫能欺,未成想其子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小儿冷哼一声,留下一干众人掉头便离去了。
明薇坐得离他们甚远,听得并不太真切,端起塌几上的酒轻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