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时,帐外传来一声轻咳,两人俱转头看去,只见一身墨色衣裳的冷峻少年立在帐前,正看着屋内她二人,竟也不知在这多长时间了。
明薇与元澈一同敛了神色,起身行了一礼。
“公子来访不知有何事?”
高骏将视线聚在明薇一人身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不知是否错觉,明薇觉得他幽凉的目光此刻有些火光跳跃。
元澈看着这表情冷淡的二人,心虚的道:“阿薇,这药你记得用,我先走了。”
言罢,放下药瓶便匆匆退出去了,与帐门前少年擦身而过时只觉得背脊上的汗毛都冷得竖了起来。
待元澈走远,高骏这才走近来,拾起方才元澈放下的红色药瓶,打开来,行至明薇身侧,一手拉下她的衣袖。
明薇一惊,抬眸看他,却撞进一双温柔缱绻的墨色星眸中,他的双眼此刻格外的闪耀好看,动作也自然大方,毫不扭捏,似乎这本就是件自然而然的事情,并无不妥。
“别动。”他抓住明薇预备收走的肩,命令道,声音轻柔,却依旧让人不敢抗拒,“对他你倒是不避讳。”
他说到后面语气有些冷硬,即便刻意掩藏,却到底年少,明薇还是听出了明显的醋意。
见明薇配合没有再动弹,他这才掏出帛布,将药粉倒在上面,再小心擦拭在她伤口。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傍晚的流霞绚烂的光彩投影在卷起的帐门前,隐隐微风带来暗暗花香。
明薇望着帐外不远处那颗梨树,如今正是花开好时节,春风轻抚便带落梨花纷飞,却似吹拂进了她的心里,一阵酥痒。
夕阳下,她肌肤如玉般光泽,高骏忍不住抬眸看她望着帐外的侧脸,玲珑干净,五官明媚,却又透着清冷落寞。他生平第一次见这两种截然相悖的神情,竟能在同一个人的脸上融合得如此和谐,平白让他对她生出一份可望而不可及的渴求。
“今日那一箭,你可曾想过后果?”替她拉好衣裳,他认真的看着她道。
明薇转过头来,抬眸见他神情严肃。
“从我被父亲送进隐山那时起,我就知道辅佐您是家族给我的责任。”明薇也看着少年,认真道。
昏暗中他的眸光微微一荡,眉头不易察觉的跳了跳,语气却依旧平静道:“这些年你是心甘情愿在隐山的吗?”
被他如此认真的追问,明薇愣了愣,她敏锐的察觉到近来高骏待她已是越来越不寻常了,虽然他的心思城府之深,明薇不及,可她两世为人,男女之事自是比同岁的女郎们深刻许多,一点即透。
“是。”
虽然她沉默许久,可她给出的答案是如此肯定,高骏看着她,唇角微微松动。
屋外懿苏回来了,见高骏在,行了一礼,目光略有狐疑的扫过明薇脸上的红晕。
“整理好了就出来用食吧。”
高骏淡淡的吩咐一声便离开了,她起身与懿苏行礼目送他走远,心底竟荡起一丝不该有的慌乱。
明薇换了衣衫出来时,阿七他们已经将所有营帐全部弄好,懿苏也已热好晚饭,高骏已经坐在餐食旁。
明薇走近,在他的几旁跪坐下来,懿苏端上来最后一道鱼汤,明薇一愣,抬头看她,这荒郊哪来的活鱼?
懿苏知她意思,笑着道:“前面那座山后有条小溪,刚才阿澈去捉来的。”
明薇看向不远处护卫们围着火堆炊烟袅袅,说说笑笑,一时竟是似乎忘了白日里才历经的一番生死。
“你这功夫不错啊,改日也教教我们啊。”其中一个护卫一拍阿澈的肩,满脸的佩服。
“对啊,也教教我们呗!”另有几个也跟着起哄道。
“没问题,日后多的是机会,到时一定找大伙切磋。”阿澈神采飞扬的伸手一拨额前碎发,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实在太过张扬。
笑语声中,不远处传来“哒哒哒”的马蹄声,听这声音应是有一只不小的队伍。
果然不久,便见前方一只数十人的车队驶了来。
如今世道,因为北方战事频繁,马匹甚为稀少,普通出行大多用牛车或者驴车,能驱使马车的少之又少,更何况是这样一只数十人的车队,乍一看去,竟是比他们的队伍要气派许多。
“殿下,前面马车没有挂族徽,不知是何许人物。”护卫中一人上前找了个高处远眺打探后,来到高骏这边禀明。
一时众人都好奇起来,纷纷朝着那队车马张望去。
不一会儿功夫,那车队便行近了,一共八辆马车,每辆马车皆是由四匹高大的骏马拉动,马车周围还有数十个精壮的骑士,这架势当真雄壮。
明薇替高骏盛了盅鱼汤,也微微眯眼抬头朝那对车马看去,高骏只是抬眸看了一眼,便笑看向明薇和懿苏二人道:“你们也就这赶紧吃些吧,一会儿可不能允你们放肆了。”
显然,他似乎已经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了。
又过了一会儿,这些人在距离他们半里处停了下来,搬出扎营的物事和米粮准备起来,看模样竟是今夜也要在此扎营了。
“哎呀~这不是我们伐蛮大英雄,雍州都督嘛!”
远远的,那对马车中的其中一辆开了门,站出一位十八九岁的贵气少年,一张稚气的脸蛋上满是笑意的朝这边高声讥笑道。
这人明薇见过,就是半年前在临沅街头抛汗巾的贵族少年。若不是两世为人,知道他这号人物,就凭借他那张生得有些稚气的脸蛋,还当真让人猜不准他的年纪。
他便是与当今首辅大人任宪之与淮阴长公主的小儿子,任致,字桓之。建康城中出了名的风流才子,尤其在音律上面的造诣匪浅,五岁识谱,八岁精通多种乐器具,十二岁编谱。
如今天下世族倒是多,可真正的通经入仕,累世公卿的士族大家却少之又少,而其中最耀眼的莫过于南阳任氏、陈郡孙氏。
任氏与孙氏不同,孙氏是自四百年前便是世代研习经学的大家族,任氏虽没有孙氏一族那么悠久的底蕴,却也是绵延了两百年的门阀贵族,且每一代一直都与当权者保持着姻亲关系。
就如同现在任氏与高氏皇族的关系——宣帝将胞妹淮阴长公主嫁给了任氏一族掌权者任宪之,而任宪之也将妹妹任嫣嫁给了宣帝为皇后。
所以任氏一族一直享有着皇亲的礼遇,荣耀无尚。
随着他的声音,其余两辆马车上的人也都下车来,个个端的是风流潇洒,而那最后出来的男子,更是风华绝代,迎风立在马车上的身姿飘逸如谪仙。
没错,这四位其中三位都是士林七俊中的,南阳任氏任桓之,琅琊顾氏顾晟新,江东孙氏孙明译,独独另一位,也是建康城中的显贵之家靳氏的郎君,因时人最看重的除了家族出身,便就是相貌皮囊,若是侥幸出生在世族大家之中,又有名仕之风,却没有一副姣好的皮囊,也是枉然。
靳氏靳玥正是如此,因为身材稍稍丰腴了些,脸上也是圆圆的,而未能被士人列入七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