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博超虽然精神还没恢复元气,但已经能下床了,医生说只需要静养。如此一来,崔晋轩和李娟就决定今年他们一家三口就留在滨江过年了。
黎昕跟费令仪商量过年的事情,费令仪提议不妨大年三十两家人一起团年,加上舅舅一家,大家热热闹闹地过个团圆年。
黎老爷子一言定乾坤,解决了黎昕头痛已久的大问题,但他担心父亲临时变卦,再三央求爷爷留下来替他作主。老爷子心疼唯一的孙子,也怕他走之后,儿子节外生枝,干脆就在化肥厂住下了,每天威风凛凛地在家里发号施令,弄得黎旭尧叫苦不迭,却又无可奈何。
听了费令仪的建议,黎昕怕父亲不愿意,灵机一动,干脆不跟父亲商量,直接跟爷爷说起。黎老爷子正觉得过年冷清,听孙子一说,一拍大腿就把这事给决定了,恨得黎旭尧牙根直痒痒。
费天佑去年因为母亲住院的缘故,大年三十都没能跟家人团聚,今年过年,上海的大舅哥一家三口都来了,远在上海的大儿子要不是单位临时加班走不了,也会飞过来跟他们一起过年。听说连黎旭尧的老父亲都要来跟他们一起团年。心里就想起自已的老母亲现在苦巴巴地在农村还不知道怎么样呢?接着又担心二弟被抓走了,剩下他媳妇一个人在家里,不知道年货办得怎样了,也不知道她儿子过年回来看她没有,心里委实放心不下,犹豫再三,却不敢跟老婆和女儿商量,只得来找女婿。
没想到这事在黎昕这儿却太简单不过了“爸,些许小事,没必要想得那么复杂。我用车载你去,有我在你身边,谁也不敢拿你咋样。咱们多多地准备些礼物,人家说,伸手还不打送礼人呢。咱们去了,人家要给个笑脸呢,咱就多坐会儿,他们要是不高兴,把东西放下就走。反正有车,一转眼功夫就打个来回,神不知鬼不觉,妈和令仪那儿我保证不说。”
这些话全说在费天佑的心坎上,这个女婿可真是太贴心了,费天佑美美地坐上黎昕的新车,两人就直奔老家而去。
到了三弟家门口,费天佑没有看到母亲像往常一样在阶沿上忙碌,心里顿时一沉,见门虚掩着,推门进去,屋里像冰窖一样寒冷,却见母亲一个人佝偻着,抱着个竹编的火笼正坐在堂屋里打瞌睡呢。
听见门响,她睁开眼睛,似乎不认识眼前的人似的,歪着头看了半天才喊道“天佑!”
费天佑见母亲半天没动静,心里一凉,以为母亲是不肯原谅他了,正在伤感,听到母亲颤巍巍地叫他,这才动情地喊了一声“妈!”就扑了过去,母子俩相拥而泣。
黎昕在后面提着大包小包东西进来,放在堂屋的大方桌上“奶奶,过年好!”
老太太的眼神有点不济,眯缝着双眼“天佑,这是……”
费天佑笑道:“你忘啦,你孙女婿,黎昕!”
“黎昕,不是医生女婿啊?”
这个时候再提医生女婿可太不合时宜啦,费天佑尴尬地说道:“妈,你总提什么医生女婿啊,咱们家就这个女婿,你瞧瞧,这些东西全是他买的,都是你喜欢吃的。”
老太太那天到大儿子家铩羽而归后,从此,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小儿子一家人对她的态度日渐恶劣起来,连费令辉都可以对奶奶恶声恶声地乱骂,费天宝不光不制止,不时自已还要补上几句。王淑娥见老太太势弱,想起她以前对自已的恶行,趁机天天骂她是废物,只知道吃饭,什么事也干不了。
老太太突然变得如此赢弱,是任何人都没想到的。她成天在家里挨骂,饥一顿饱一顿的,只几天功夫,老太太就瘦得脱了形,反应十分迟钝,有时清醒有时糊涂,糊涂的时候连人也认不清了。常常一个人拿着手里的几块钱数来数去,数了大半天也没数清。煮饭也不知道时间,几天功夫就烧坏了几口锅,把费天宝气得差点把烧坏了的锅摔到她身上。
她以前在村里横行惯了,受儿子、儿媳和孙子欺负,竟没有同情,还有人幸灾乐祸地说她现世报,这让她在家里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大儿子得罪了,二儿子被抓,现在受小儿子欺负,找谁说理去?更可怕的是,她现在她连讲理这个意识都没有了,整天只是痴痴呆呆地在家里坐着,有一次在村里转悠了一天,竟找不着回家的路,还是费令辉看见她老在村里走来走去了,才把她拖了回来。
她已经不再是那个精明强悍而勤劳的老太太了,整天也不洗脸,衣服脏了也不知道换。在院子里扫个地扫一上午也扫不干净,把垃圾从一边扫到另一边,又从另一边扫过来,在灶下烧火能把吹火筒跟柴草塞进灶里一起烧,所有人都说这老太太傻了,逞了一辈子强,为小儿子谋划了一辈子,现在灯干油尽,迟早会被费天宝给撵出来。
黎昕见奶奶脸上全是污秽,也不知道多久没洗了,手里更脏,她竟像饿极了的样子,抓起东西就往嘴里塞,忙道:“爸,恐怕得找点热水让奶奶先洗洗。”
费天佑在屋里找出一只保温瓶,里面却没有热水,再看看老太太刚才抱着的火笼,里面的火碳不知什么时候早就熄灭了。正想找点柴火来烧点热水的时候,费天宝回来了。
费天宝在地里听说他们家门口停了一辆崭新的轿车,他不敢相信大哥会回来,怒气冲冲地跑了回来想看个究竟,见大哥正在屋里乱转悠,不由得火起“你跑到我屋里来干什么?”
费天佑和颜悦色地说道:“我想找点热水给妈洗洗,你看看她的脸,多久没洗过啦,还有手,这么脏,吃了东西会生病的。妈以前那么爱干净,现在这是怎么啦?”
费天宝冷冷地说道:“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是得了老年痴呆了。你回来得正好,现在妈这个样子,走出门连回来的路都找不着,我们两口子可没时间一天到晚地守着她。再说了,妈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凭什么就打在我一个人身上。”
费天佑忍着气道:“什么叫打在你一个人身上,我每个月给的钱难道就不算了?”
费天宝道:“别以为有钱就了不起了,你们嫌她是个累赘,给两个钱就把她打发到我这儿。告诉你,现在这招可行不通了啊。现在老太太老年痴呆啦,一个不留神就不知道闯多大的祸出来。”他指着墙脚下的一堆锅说道“你瞧瞧,这全是老太太这几天烧坏的锅。我买一口烧坏一口,竟跟我有仇似的。”
黎昕低声道:“爸,奶奶这是病,得治,怎么办?”
费天佑叹道:“算了,咱们别在这儿废话了,奶奶病了,在这儿是住不下去了,咱们先把她弄回去再说吧。”
费令辉从外面跑了进来,看到桌上的东西,两眼发光,怯怯地叫了声“大伯”就去抓东西吃。
费天佑道国:“小辉,你成天在家做什么呀,你小时候奶奶那么疼你,你怎么也不知道替奶奶洗洗?”
费令辉大口地吃着糕点,满不在乎地说道:“洗什么洗,反正她就那样了。”
黎昕火起,一把打掉他手里的糕点,厉声说道:“你这样没心没肺的小混蛋,也配吃我买的东西。”
费令辉正吃得高兴,突然被黎昕打掉了,心里生气,却不敢惹黎昕,只喊道“爸,他不让我吃。”
费天佑叹道:“小辉,你跟你爸一样,也是个喂不熟的小王八羔子,从此以后,你别想再从我手里要一分钱了,过了年你那学,爱上不上吧,反正,钱是我不会再出了。黎昕,把东西全带上,装到车上,我们走。”
费天佑让黎昕绕道到二弟家去看了看,把东西给了李桂花就走了。
翁婿二人载着老太太回到滨江小区,崔月婵见到一身污秽的老太太,吓了一跳“你们这是干什么?”
费天佑一脸正色“我妈已经老年痴呆了,你想办法弄些衣服给她换洗了,把她弄干净,等过了年我们再想办法。”
崔月婵见费天佑不跟她商量,突然就把他妈给弄到家里来,不由得火起。现在家里这么多人,把老太太弄家里来,还不知道要添多少乱子呢,还真是让她给说准了,这费天佑就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
可她见老太太痴痴呆呆地,两眼发直,也不说话,又见她上脸上全是污秽,知道丈夫所言不虚,要强了一辈子的老太太终于痴呆了。
崔月婵本是良善之人,只是数次被老太太欺负得狠了,所以才恨极了她。现在见她实在可怜,知道她现在这个样子,肯定被小儿子嫌弃,只得忍住委屈,去找了几件她穿过的干净衣服,扶了她到浴室里去替她洗漱。
大年三十这天,黎昕把父母和爷爷早早地就载进城来,让他们先去参观了自已的婚房,然后又到岳父家与众人汇合,一众人等热热闹闹地往鱼馆进发。
费老太太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看到什么都稀奇,从滨江小区到鱼馆,不长的一段路上就弄得险相环生,稍一不注意,就走到机动车道中间,惹得她身后停一长串的汽车不敢过去,汽车喇叭摁得震天响。费天佑只好紧紧守着她,一刻也不敢松懈。
黎老爷子见了,暗地里对儿子说道:“这个媳妇选得好,光看看这家人对老人的态度,就知道这家的家教好。”
黎旭尧一路上都惴惴不安的,这个家他已经完全失控了。见父亲这样说,还是陪笑道:“爸,咱们家对老人也好啊,我什么时候不尊重你了。”
黎老爷子爽朗地大笑:“也是啊,这才是标准的门当户对啊!”
崔博超坐在轮椅上被母亲推着也来到鱼馆,见到如此热闹的场景,他却眉头一皱,好像有点嫌他们吵似的。他现在又回复到来滨江前的状态,不说话,也不与人沟通,把自已封闭在自已的世界里。
李娟见儿子这样,悄声对他说道:“博超,你别老绷着个脸,这样会很没礼貌的。今天是大年三十,一人向隅,满坐不乐的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崔博超的脸色这才有所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