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思瑶内心格外矛盾,挣扎许久,决心放弃这个宝贵的见面机会。就在拿起手机准备回复的那一刻,又瞬间反悔了。
见就见吧,反正破罐子破摔,没有比这更差的结果。
约定的地点在市区一家会展展馆,这里偶尔会有一些美术、摄像作品的展览,覃思瑶刚来这座城市时曾经拜访过。
靠近玻璃,门自动开了。一道身影站在不远处,周遭灯光不足,他恰巧在阴影里,一如以往的神秘,忽地察觉到什么,徐羿白转过身与她对视。
覃思瑶一愣,捏紧了斜挎包包带。
面对他,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表情,笑不出悲也无从倾诉,只木着张脸,谨慎地立在原地,直到他朝她靠近了。
这是她第三次和他见面,一次在演唱会后台,一次在艾莎家里,还有此刻在展馆内部,仔细一想,竟然几乎全与艾莎有关。
覃思瑶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思瑶。”他亲切地唤她,脸上带着一丝浅笑,和印象中很不一样。
舞台上的他给人一种冷漠的疏离感,台下也不易靠近,笑的时候并不多。她恍惚一瞬,开始怀疑哪个是真实的他,或许粉丝自以为了解他,只是一场错觉?
联想到他在微博上公布恋情的方式,的确不像他平日的作风。谈恋爱这种事,他不必刻意去说。所以是谁改变了他?想到那个答案,她眼神一黯。
“我很意外,你竟然会约我见面。”她瞥了他一眼,很快垂眸。
“有东西想给你看看。”他这样解释。
他走在前面,覃思瑶亦步亦趋,跟在后头。没来得及观察的环境在他停下脚步后向她露出真容。
从入口进入,里面空间很足,好几间房串联在一起,走到底花了几分钟。和先前浏览过的布景不同,展馆内部涉及焕然一新,是烂漫的地中海风格,墙面是蔚蓝、深蓝色、白色混搭的,拱形门有着硬朗的石膏线条,空间布局延展舒适,视觉上养眼和谐。
墙壁上挂着一幅又一幅作品,画作、照片,全装饰在在相框里。展台显眼,很好地将空间分割重组,不拥挤,方便观赏。
墙顶有光渗透下来,将相框包裹。
徐羿白在一幅手稿前驻足,覃思瑶循着他的目光,跟着仔细打量。
那是一张普通的白纸,A4大小,甚至有些泛黄,上面画了许多音符,末尾有他龙飞凤舞的签字。
全神贯注时,听他在耳边说起往事。
“这是我12岁写的第一首歌,那时候不知天高地厚,家里人不支持也不反对,大概是想让我自己放弃,看我能坚持多久。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弹着钢琴唱着歌,他们竟然毫无反应,后来我哥才告诉我,爸妈给我多报了一个声乐班,期待我创作出更多的作品。”
他挪动步子,走到下一处。
覃思瑶跟在他身后,看他着迷似的如数家珍,“这是我最欣赏的艺术家大卫鲍伊,15岁那年偶然听了他的歌,之后深陷其中。”
她听过这段经历,也因为他去了解过这位造诣颇高的歌手。此刻听他亲口提起,总觉得哪里不同。
徐羿白还在继续讲述,“18到22岁他一直籍籍无名,因为一首space oddity名声大噪,后来演哑剧、研究佛经,看似离经背道,可他一直在探寻属于自己的音乐,最终走出了自己小众却独特的音乐道路。”
他以大卫鲍伊为目标,自己同样成为了拥有声望与作品的一名歌手,那是怎样的执行力和毅力,才可以做到这个程度?
想到这儿,覃思瑶失神了。
徐羿白偏头看她,“以组合出道是我没有预想过的,那段时光很宝贵,回头来看,虽然波折不少,但的确经历了快速成长,无论是音乐品味还是创作能力都在组合时期得到了提升,收获了友情、钱财、人脉,享受了顶级艺人的光环与荣耀,比起遗憾,更多的是感恩。”
他在诉说自己的心声,比起覃思瑶以往听到的,她感受得到,他此刻的心情更加真切。
他带她走进另一间房,看墙上挂着的残缺的手稿。圆珠笔画的,很狰狞的一个人物形象,身上满是伤疤。可以想象,他经历了什么。
他开口的那一刻,她的心也跟着颤动。
“远离音乐的那段时间,我有过轻度的抑郁症状,虽然表面上装作没事发生,可一想到要抛弃喜欢的东西,就像被抽走灵魂,格外痛苦。它已经成了我生命里的一部分,无法割舍,所以沉寂了一段时间之后,发现还是离不了它,只能浑浑噩噩回到熟悉的地方,重新开始。”
“当我拿起吉他的那一刻,我才知道什么叫活着。”
覃思瑶是第一次听他这样详细说起往事,那段敏感的日子,他从未在粉丝面前抱怨倾诉,最多只是提及,一笔带过。
“以前的事,你从来没跟我们说过。”她垂下眼睫,小声说。
“是我觉得没必要。”
“那现在……”她犹豫地抬头。
他轻笑了下,“说出来是怕你随便乱猜,以为我过去过得很惨。”
可听他的描述,的确是一段难堪的回忆。
她不解地看他。
徐羿白释然地笑,“内心的确挣扎,可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而且家里人支持我的每个决定。现在想想,其实是幸运的。不是有了一次蜕变的机会么?稍微痛一痛就有这个效果,已经很划算了。”
她的经历和他相比简直是小题大做,所以才会为他痴迷,疯狂地追随他前进的脚步。
他带着她浏览参观,边走边说:“这个展览策划有一阵了,只是一直没有成型,过段时间会面向Even开放。”
“艾莎姐来过吗?”她鬼使神差地问,下一秒就后悔了。
他满不在意地摇头,“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带她来。”
也就是说,这场展览她也会看,不是独属于粉丝的。
他猜得到她会多想,无奈地摸了摸太阳穴,“我对她和对你们的感情不一样,而且,没法比较。”
她的神情有些异样,“你没想过,公开以后,会有粉丝离开吗?”
“粉丝在,是我的荣幸,粉丝离开,我会遗憾,也仅仅只是遗憾。来去是你们的自由,乐意喜欢谁也是你们的权力,我无从改变。如果有更优秀的人在,没必要守着我一个,我们之间没有权利也没有义务,平等看待就行。”
她的内心更加矛盾了,沉思一阵,始终找不到答案。他不卑不亢、不骄不躁,越是这样越令她无地自容,仿佛先前的纠结只是自己的无理取闹。
她要离开,他问她要不要一起用餐,被她婉拒了。
脑子里很乱,急需找个空间冷静。
“我回去了。”她向他告别,缓步朝门口走去,临到头又迟缓地转过身来。
还有什么事?他用眼神示意。
她张了张嘴,鼓起勇气,用干涩的嗓子吐露出心声。
“你千万别把我们当回事,你所有的成就都来自你自己的努力,和我们没有半点关系。你的才华、天赋才是最珍贵的宝物,无论在哪里,都是最闪耀的星。”几乎是吼出来的,她一鼓作气把话说完。
“那些艰难的日子,我们没能伴你左右,做不到感同身受,只能一遍又一遍翻看以往的视频,隔着屏幕汲取你的养分,慰藉自己,现在也同样如此。我们得到的远比你要多,所以请你一定一定努力过好自己的人生,不用在意他人的言语,就这样健康快乐地不断为我们带来更好的音乐作品。无论如何,我们永远在你身后。”
长长的一段独白在她的表述下格外动容。
“我知道。”他淡笑了下,“我对音乐的追求不会被外界干扰,我想做的也一直在实现的路上。”
没想到这么果决,她愣了愣。
“失望了?”
覃思瑶摇头,忽然释然,“你一直很酷,我也应该有自己酷酷的人生。”
那天晚上,覃思瑶终于睡了一个好觉。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主人公是自己,和徐羿白毫无关系。她梦见自己画的漫画被网站签约,还得了奖,站上领奖台的那一刻无比荣耀。
是时候集中精力为自己努力了,就像他所说的那样,他的梦想不该占据粉丝们的全部注意力,为自己而活才最重要。在努力追梦的同时,偶尔为他应援,真正与他一同成长。
她想,这才是追星的意义吧。
徐羿白在微博账号上更新的一则视频,内容是给粉丝的一封信。室友呼唤覃思瑶赶紧来看。
几个人凑在平板前,听他的独白——
“大家好,我是Eve徐羿白,前几天的事让各位震惊了,我为自己的唐突感到抱歉。
想感谢一直支持我的粉丝和已经或正在离开的粉丝朋友,音乐是我前进路上的原动力,而你们赋予了这股原动力强大的力量,让我更加坚定、自信……”
屏幕上的人坦诚、自信,她看到一半就笑着离开了。
“不看完吗?”
她一边走一边回头微笑, “我还有衣裳要晾。”
所有的郁结都被他的一抹笑容吹散,耿耿于怀的事也不是事儿了,她的内心会更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