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西东离奇事件簿?还魂
谜小说2019-11-05 10:3824,196

  文/胡西东

  楔子

  外环公路远远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灰黑色弧形,公路一侧的排水沟仿佛这弧形散发出的模糊光晕,坑洼不平。

  公路边停着一辆捷达出租车,发动机还没有熄火,嗡嗡地响着,车内空无一物,车顶的黄色招牌上有两个大大的红字:顺发。

  沟旁有脚印,清清楚楚的四只。

  沟里没水,只躺着一个身体弯成弧形的人。

  几只苍蝇在昏黄路灯下嗡嗡飞舞,夜晚的风微微有些凉意,吹起了沟里那人的一片衣角。

  现在是2003年5月19日晚上七点多。

  死者面朝上,虾米一样蜷缩着躺在沟底。他的兜里有钱包,钱包里身份证上的名字,叫陈汝锋。

  衣衫完好、皮肤完好、骨骼完好、内脏完好;无伤痕、无勒痕、无内出血迹象、无窒息迹象、无中毒迹象;发型齐整、五官扭曲、双唇微张、瞳孔放大、双目圆睁……仿佛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法医用一张布盖住了这张恐怖的脸,然后摇头叹道:“死因不明。”

  丰盛地产公司职员李羽掏出手帕擦擦汗,细声细气地道:“下午五点多,陈经理下班打车回家,上车时掉了份文件,我刚好经过,于是帮他捡了起来。那个司机回头看了我一眼,笑得……很诡异。”

  出租车车主说:“我是在下午三点多的时候丢的车子,刚从公共厕所出来,就看到那人正钻进我的车里,依稀有点面熟,不过究竟是谁,我也没看清楚。”

  陈太太挺着大肚子,揉着红肿的眼睛边哭边说:“他……人很安分,从没和谁结下过仇……今早上班还对我说要早点回来帮孩子做胎教呢……”

  骑自行车的路人甲掏出根香烟点上,压制住身体的哆嗦道:“我看见那个人抱住他,然后松开手,他就滚到水沟里去了……不不不,没有挣扎,真的,他一点都没有挣扎,我看得很清楚。”

  开私家车的路人乙瞪着眼睛嚷道:“我一看见有人掉水沟里,就意识到这是一宗谋杀案,于是我就按喇叭,吓走了那个行凶的家伙,然后给你们报了警,我这么做算是一个模范好市民吧?”

  警方根据目击者的描述,画出了那个出租车司机的头像拼图。

  刑警队队长夏水健带着那张拼图,走访了顺发出租车公司。

  “请问你认识这个人吗?”夏队长碰上一个人就拿着拼图问对方。

  对方神色怪异地反问:“你……找他?”

  夏水健翻开西装,露出别在衬衫上的证件:“夏水健,刑警队的。”

  那人脸色发白:“警察,余风都死了十年了。”

  夏水健的脑袋“嗡”地一响,用力指了指拼图:“这个人……叫余风?已经死了十年?”

  那人觉得夏水健很无聊,摇摇头自顾走开。

  夏水健当然不信,一个死人怎么可能开车送人?

  紧接着,他又问了这家公司的其他雇员,得到的竟是同一个答案——图中的人就是死了十年的余风。

  一些老雇员还指出了余风的一些相貌特征,和拼图上无一不符。

  死者的死因还没有得到确认,凶手的身份又陷入了迷雾。

  死人怎么可能跑去杀人?何况还死了十年之久。

  夏水健的想法是,一个人要杀人又不想暴露自己,假扮别人是个很好的办法。

  装扮杀人容易,可是如何能让死者不做一点挣扎,却有如此惊惧的表情,这就令人费解了。而且陈汝锋的身上找不到任何致命伤,肯定是被吓死的。难道他认识余风?

  如果是这样,凶手的排查范围就可以缩减到很小了。

  首先得查出余风的详细资料,以及和他有过交往的人群。

  然而,夏水健在警局档案库找到的资料却让他头疼不已——余风不是正常死亡,而是死于一宗谋杀案!

  在那宗案子里,他是受害者,凶手是外籍富商,后来被引渡回国受审。那宗案子因为涉及外交,当时被当成秘密案件来处理,所以留下的资料也不多。

  一个薄薄的牛皮纸袋中,只有两张旧照片。

  第一张是一个人的头像。夏水健只看了一眼,立刻就有一种压抑得想大声惊叫的冲动,这人眼睛睁得极大,因惊吓过度而扭曲的五官组成了一个恐怖的符号,看得夏水健毛骨悚然,不敢再看第二眼。这个头像夏水健很熟悉,正是余风的头像,十年前那宗案子的死者,如今这宗案子的嫌疑犯;另一张照片上是一辆古老款式的出租车,应该就是十年前余风驾驶的那辆。

  夏水健深吸一口气,努力让思绪平息下来。他猜测,本案凶手也许是余风生前的朋友,因为不满政府对余风之死的处理,所以假扮余风,存心引起警方的关注……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陈汝锋的尸体经过解剖分析,并没有发现心脑血管破裂的状况,这就说明他并非被吓死的。那么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呢?

  正当二十八岁盛年、意气风发的夏队长,叹了三天气后,把案子交到了处理特别事件的部门——特别刑侦处。

  办移交手续的时候,夏水健红着脸,对特别刑侦处主任关心小姐迟疑地说道:“关主任,这个案子中只怕……真有不干净的东西。”

  【一】铁伞帮绑架外国客商

  我认识夏水健纯属意外。

  那天我应邀去参加一个古埃及文明展览会,会场设在本城的国际会展中心,因为此次参展品中不乏价值连城的珍品,所以保安措施十分严密。

  可是这样的展品对我却毫无吸引力,我看得呵欠连天,进来不到十分钟,就决定不在这里呆下去了。

  我走出会展中心大门时,正好有一队阿拉伯风俗打扮的人进来,后面跟着两名青年警察,我认得那几个阿拉伯人是近期常在新闻中露面的叙利亚来华商业代表团。

  我让在门的一边,等这几个人过去。就在这时,突然有一辆面包车自广场上疯狂地冲了过来,大家为此一愕的瞬间,车门拉开,一只枯瘦的手伸了出来,将落在最后面的一个叙利亚商人拉了进去,随即高速逃遁。

  那两个奉命保护叙利亚商人的警察大吃一惊,高个子的警察反应很快,拔腿就追。这时会展中心的保安也被惊动了,其中有一个认识我的问道:“胡先生,发生了什么事?”

  本来这种事我没有兴趣插手,可他这么一问,倒显得那帮劫匪是在我胡西东的眼皮底下把人劫走的。我当然放不下这个面子,也没回答保安,当即追了出去。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城市的交通状况十分糟糕。而那帮劫匪显然是新手,毫无目的地乱窜,发现堵车就跌跌撞撞地改道。这么一来,我要追上车子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那个高个子警察的体能也很不错,竟然勉强跟在我后面。

  最后,那辆车歪歪扭扭地开进了一条胡同。

  我闪进一户人家的门廊,伏在墙边观察。只见那辆车的侧门打开,下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接着,前门下来一个络腮胡的男人,他四下里看了看,确定没什么动静,便从车里拉出来一个麻袋扛在肩膀上,毕恭毕敬地对老太太道:“四奶奶,进屋再说吧。”

  我大吃一惊,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主持这件事的竟然是个老太太!

  正当此时,气喘吁吁的高个子警察已赶到,拔枪指向“络腮胡”,喝道:“放下……奇,奇路亚先生!”

  那个白发老太太突然一扬手,就听“当”的一声,那警察的佩枪已经被一枚小小的发夹击落在地。不待那警察弯腰,“络腮胡”已抛下手中麻袋,猱身冲上,出手袭向对方咽喉。

  我又是一惊,这人出手不凡,那警察只怕要遭殃。孰料那警察一仰头便避了过去,顺势旋腿,还了一记侧踢,用的是空手道的精妙招式。

  “络腮胡”被一脚踢中,“噔噔噔”退了三步,随即身法一变,好似平地里矮了十公分,同时捺指如钩,招招不离那警察的胸腹要穴。

  这时我心中已是讶异之极,“络腮胡”的这种武功身法属于一个古老江湖帮会的秘传。这个帮会的名字叫做铁伞帮,我武术上的启蒙老师就是铁伞帮的一名长老(那是另一个故事,这里不复赘言)。

  铁伞帮源于自晚清时期的小刀会,进入民国后,小刀会消亡了,铁伞帮便自成一派了。后来由于日寇侵华的全面升级,铁伞帮逐渐演变成民间抗日团体。不过自从时任的铁伞帮帮主赵自然死于日寇之手后,铁伞帮便成了群龙无首的半解散状态,一直持续至今。

  我想不出眼前的“络腮胡”究竟是铁伞帮中的什么人,但那个被称为四奶奶的老太太,应该就是老帮主赵自然的妻子云秀。赵自然生前在帮中一众结义弟兄里排行第四,帮中兄弟习惯称他为四哥,称云秀为四嫂。

  就在我分神的这么一会儿,那警察和“络腮胡”已各自交换了十数招。那警察倒也好生了得,空手道搏击术被他运用到极致,“络腮胡”一时也奈何不了他,只得求救道:“四奶奶……”

  那老太太慢慢地踱了过来,虽然她的身形异常干枯瘦弱,但往这里一站却自有一股威仪逼人。她骂道:“没用的东西,刚才那一招若然用实不就赢了?所谓虚虚实实,是叫你虚中有实,哪像你这般生搬硬套,你爹要活着,只怕也被你气死了!”

  说话间,老太太伸手轻轻一提,就将“络腮胡”拉到了身后。这时那警察恰好一直拳迎面击来,老太太不退不避,只是屈指成爪,硬生生迎向这拳头。拳爪相击的一瞬间,那警察突然浑身一阵颤抖,紧接着,偌大的身躯被老太太抛上了半空,然后再重重地摔下地来。

  没错,这就铁伞帮的独门功夫“黏衣十八打”!

  那警察倒真不简单,虽然摔得如此狼狈,但仍是很快地便爬起身来。他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随即抖了抖双臂,再度冲了上前。这一次,他使出的是令人眼花缭乱的连环交叠踢腿。

  我心道不好,连忙冲出,未及冲到两人面前,就听“哎唷”一声,那警察又被摔落在地。想必这一下子可够呛,他皱着眉头,委顿于地,半天都爬不起身来。

  老太太见我突然杀出,将我也当成了那警察的同伙,冷哼道:“不识好歹的东西,一并料理了你们。”

  我欲张嘴解释,但旋即感觉一阵强劲气流扑面而来,令我无法发声。我强提真气,连挥三掌,总算勉力将这股气流化解了。

  那老太太“咦”了一声,手下更不停顿。我不敢有丝毫懈怠,打足十二分精神,见招拆招。

  老太太尽管有大半辈子的精深武功修为,但毕竟难免年老力衰,三十招一过,我便能明显地感觉到老太太的内劲已到了强弩之末,本来这是我绝佳的反击机会,但我也不想冲撞了这位高人,略一思索,我便开口道:“四嫂,得罪!”说着并指如戟,一下戳在她的左掌少阳经脉上。她吃痛收手,滑退两步,皱眉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称她为“四嫂”倒不是我托大,因为我的武术启蒙老师是铁伞帮的长老李天南。李天南在辈分上长赵自然一辈,由此推来,我和云秀当属平辈。我道:“四嫂,我是天南前辈不成材的弟子,胡西东。”

  云秀眉头顿开:“原来你就是李长老的关门弟子,怪不得怪不得!听说你近来在江湖上闯下好大名头,呵呵,来得正好,本来这次来就是要带水根一起去拜访你的。”

  我更是奇怪,铁伞帮和叙利亚商团扯上关系已经令我大伤脑筋了,而现在云秀说铁伞帮的本意是来找我,更令我不知所措。

  我跟云秀说话的时候,那个警察终于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呼小叫道:“胡西东?你就是传奇人物胡西东?你竟然和劫匪是一伙的?”

  我懒得理他,只是问云秀:“四嫂,这个叙利亚商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秀皱眉道:“都是水根这浑小子出的馊主意!现在这么巧碰上你,当然也用不着这个人了。水根……”

  “络腮胡”闻言立时将那麻袋提到我面前,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一头雾水,但想这事估计不是两三句话可以说清的,还是先解决眼前的问题为妙。当下我将那麻袋提给那警察,道:“你身手不错,但最好别和江湖传统帮会结下梁子,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吧?人质还给你了,回去随便编个报告领功。”

  那警察目瞪口呆,直到我转身走时,他才缓缓道:“谢谢,我叫夏水健,空手道黑带。”

  我对他强调自己是空手道黑带一事深感好笑——就好像是个文凭,在经历了无知的羞辱过后拿出来唬一唬人。

  夏水健背了袋子走了两步,突然又回头道:“胡先生,你的好朋友关心警官最近可能正面临着极大的困扰……那是件十分恐怖的案子。”

  我随口应了一声。关心过手的案子有哪一件不是怪异莫名?恐怖对她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我现在关心的是:云秀为什么要抓这个叙利亚商人?

  【二】大马士革出现了过世的帮主

  经过与云秀的一番畅谈,我终于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与云秀作别后,我回到家里,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在氤氲的蒸气中,我开始整理脑中混乱的思绪,因为从云秀那里得知的故事太过错综复杂,实在有点不好消化。

  以下的内容,就是是经过我整理后的云秀所讲叙的故事:

  1990年,赵水根才十四岁,还在读初中。那一年,他和一帮同学来到我现在所在的这个城市旅游。

  初来大都市,人人都很兴奋,有照相机的同学不停地拍照留影,赵水根也央求同学给他在这个城市最著名的外滩上照了两张。

  回家后没几天,照片洗了出来,赵水根就兴冲冲地拿回去给云秀看。读者须知,赵水根自幼便是个孤儿。不过他爷爷是云秀的丈夫赵自然的结义兄弟,在那种古老的江湖帮会里,兄弟之间是非常重情重义的。因此赵水根虽然自幼父母双亡,但总算还有爷爷的结义兄弟来抚养他。云秀和赵自然并无子嗣,所以就把赵水根当亲生孩子一般抚养。

  云秀只是随意看了一眼照片,却突然愣住了——有一张照片是赵水根站在外滩边的一个公交站牌前照的,云秀眼里看到的不是站牌前的赵水根,而是站牌广告框里的一幅巨大的黑白海报。

  那副海报是一个人头像的特写,而这个人对云秀而言,却是再熟悉不过——因为那是赵自然!

  海报由于赵水根的遮挡,下半部分看不到。

  云秀哪里还坐得住,第二天一早就搭上了长途汽车。

  经过一番舟车劳顿,云秀终于来到了外滩。她一下子冲到那副海报前,泣不成声。

  伤心了好半天,她才仔细看海报的内容。原来竟是个悬赏寻人的广告,赵自然的头像下面只有一句话:找到这个人,报酬五万元。后面还附了个电话号码。

  云秀满腹狐疑地照号码打了过去,却是一家酒店的客房电话,接电话的正是叙利亚商人奇路亚。

  当晚,就在那家酒店的咖啡厅里,云秀和奇路亚交换了各自的消息。奇路亚的中文虽不流利,但也勉强能与人交流。

  奇路亚之所以寻找赵自然,是因为他的朋友亚罕。

  亚罕是个职业军人,死于第四次中东战争。

  第四次中东战争又叫赎罪日战争,战争于10月6日犹太教的赎罪日那天打响,埃及、叙利亚和巴勒斯坦游击队三方夹击以色列,以期收复失地。

  亚罕隶属于叙利亚第九步兵师,自中路突袭,和以色列118装甲旅在狭长的平原上展开了战斗。战火烧红了整个天空,一千多辆坦克的怒吼声令亚罕觉得死神就在自己左右徘徊。眼见一辆敌方坦克直朝自己冲过来,亚罕拍拍好朋友奇路亚的肩膀问:“奇路亚,你怕不怕?”

  奇路亚却不答话,自腰间取下了一枚手雷,高叫道:“亚罕,真主保佑我们!”说完便朝坦克扑了过去。在朋友的感染下,亚罕也不禁热血沸腾起来,他举起枪不停扫射。敌方坦克上的机枪手竟被亚罕扫中脑门毙命,奇路亚爬上坦克、揭开仓盖,里面突然站起一个人高举双手投降。在这种战火激烈的战场上哪有受降的,奇路亚不即一枪结果了他。那人脖子上居然还挂着一个照相机,奇路亚也毫不客气地收缴了。

  当晚,他们攻占艾哈迈里亚,并攻到了太巴列湖附近。连场胜利令叙利亚士气空前高涨,每结束一场战役,奇路亚总要用照相机给自己和亚罕拍一张照片以作留念。

  10日过后,他们陷入了困难期。以色列调集22个旅,近10万人疯狂反击,亚罕和奇路亚随军撤退到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

  那一天是1973年10月22日,大马士革城中人心惶惶,都说以军就要攻进城来了。那天傍晚时分,晚霞将大马士革染得一片血红,奇路亚将相机对准自己的营房,准备将这残阳如血的景观拍摄下来。这时,一个人突然闯入了镜头。那个人是从营房里出来的,看相貌是个三十多岁的东方人。

  奇路亚按快门的手没及时收住,于是把这个人也摄了下来。在阿拉伯国家,给陌生人照相是不礼貌的行为,奇路亚正打算赶上前去向那人道歉,却只见那人行色匆匆,不一刻就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了。

  奇路亚这才感觉事有蹊跷:营房里住的是自己这一班的战友,大家彼此熟稔,从没听谁说过有东方朋友。而且今天只有发高烧的亚罕一个人在营房里休息。奇路亚立刻快步走进了营房,发现亚罕躺在床上,已经停止了呼吸,脸上犹带着惊恐而扭曲的表情。

  由于是非常时期,这宗案件并没有引起重视,只当战死处理。奇路亚仔细检查了亚罕的尸体,发现身上没什么伤痕,死因难明。但是毋庸置疑的是,亚罕的死肯定和那个闯进镜头里的东方人有关。

  奇路亚发誓要找出那个人来。可是十几年来,奇路亚几乎把大马士革翻了个底朝天,始终找不到这个人。他把那张照片放大,在中东地区悬赏寻找,仍然没有丝毫线索。

  几年前,奇路亚将寻找范围逐步转向了亚洲。没想到,刚到中国没半个月,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云秀听完奇路亚的叙述,暗自心惊,41年前的一幕不禁浮现眼前——

  1949年1月,驻防江阴的国民党军队开始在长江沿岸修建堤防,挖掘战壕。随着几大战役的节节败退,国民党政府决定以长江为天险,做最后的挣扎。

  赵家祠堂就在这条战壕线上,因此赵自然的坟茔也在动迁之列。

  当时云秀被请到现场,监督着几名乡丁挖开坟墓。赵自然是1943年死的,时隔五年,棺木已经基本腐烂。乡丁们小心翼翼地打开棺盖,原本他们以为棺中只剩骨架了,谁料棺盖一开,所有人都忍不住惊呼起来。

  赵自然的尸体竟然毫无腐烂痕迹,他面色红润,嘴角含笑,仿佛随时都能坐起来一般。

  这情形实在是太过诡异了,人人都胆颤心惊。不知道谁低低地呻吟了一句:“是僵尸啊……”顿时人群像炸了锅一般,四散逃去。

  云秀心里怦怦直跳,说不出是欢喜还是恐惧。赵自然下葬时的模样她记得清清楚楚,当时那一脸惊骇扭曲的表情令她终生难忘。为何下葬五年后,尸体反倒有了气色,居然还露出微笑的表情?

  “然哥,你可是放不下我?你……你带我一起走吧。”云秀泪如雨下,哭到动情时,竟生出以身相殉之心来。她转身回到不远处的村庄里,拖来了一车的稻草,准备将自己和赵自然的尸体一同焚化,然而令她瞠目结舌的是,不过是她离开了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赵自然的尸体就不见了!

  直到今天,她仍然没有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奇路亚的讲述使她内心隐约的希望重燃起来——丈夫难道真的复活了?并且去了叙利亚!但是,他为什么会跑到相距万里之遥的大马士革去杀死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呢?

  就如同当年丈夫的尸体失踪一样,云秀对这件事也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时奇路亚追问云秀,这个东方人究竟是她的什么人。云秀不想让这个外国人知道得太多,于是骗奇路亚说,这个东方人叫做赵自然,是自己女儿的丈夫,但他背叛了她的女儿。云秀要求和奇路亚双方合作,谁有一消息就通知对方。

  奇路亚答应了她的要求。

  然而三年后,事情却起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三】死了的亚罕再次出现

  1993年,本市发生一起杀人案件。

  死者名叫余风,是个出租车司机。嫌疑犯是叙利亚商人,名叫艾莫德。

  这件案子因为涉及外事,所以在国内被低调处理。艾莫德被引渡回国受审时,在叙利亚却引起了很大的震动。奇路亚在看电视新闻时,发现这个本国最神秘的巨富艾默德竟然就是昔日的战友亚罕!

  奇路亚惊诧之极,因为亚罕的死与赵自然有关,于是他第一时间打电话给云秀诉说了这一奇怪发现。云秀得悉后骇然已极,心中寻思开了。先是自己的丈夫“复活”,现在又是疑被丈夫所杀的亚罕“复活”……这两件事的背后肯定有联系!也许就是自己的丈夫教会了亚罕“复活”,照这么推断,丈夫多半还在人世。

  然而,就在她积极了解后续情况的时候,奇路亚却单方面和她中断了联系,至令云秀一度以为奇路亚已经去世了。这次叙利亚商团来华访问,云秀本来是准备托人了解一下奇路亚的情况,不料竟然看到他本人也在其中,不由大为光火,于是就有了开头那一幕的劫人案。

  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发觉要解开这一切怪异事件背后的谜底并不简单。只是有几个疑点,我当时没向云四嫂提问。一是赵自然究竟是怎么死的;二是奇路亚在被劫持期间,有没有再向云四嫂提供过什么线索。

  我从浴缸中起身,倒了一杯威士忌酒,一口喝光,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电话是关心打来的,她道:“东,有个叫夏水健的警察,说是你很好的朋友,申请调到我这个部门。”

  我有些哭笑不得。我和这个夏水健才见过一面而已,居然也叫做“很好的朋友”。他竟然还拿我作为引荐工具,简直太好笑了。不过话说回来,夏水健的身手的确不赖,顽强的作风我也很欣赏,也许这样的人对关心来说的确是个好帮手,我便道:“这个人很勇猛,是空手道黑带。”

  关心忍不住笑道:“就是怕鬼。”

  我好奇地问道:“怕鬼?”

  关心却道:“他调过来没有问题。东,我最近接了个案子,很是离奇,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我突然想起夏水健的话,他曾说过关心正在调查一个恐怖的案子,而且面临着很大的困扰,我当即正色道:“说来听听。”

  关心在电话那头滔滔不绝,我在这头听得差点捏碎手中的玻璃杯,不会这么巧吧?又是已死的人复活杀人!听到关心说出“余风”两个字的时候,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关心也觉出我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我忙道:“你是不是在办公室?哪儿都别去!十分钟后我到你那里!”

  在关心的办公室里,我把从云秀那里听来的事一一说了。听完我的话,关心也愣了。

  好半晌,她才定定心神,问道:“你有什么看法?”

  我道:“我想他们……是,是连续的。”

  关心不解道:“什么意思?”

  我沉默了片刻,缓缓道:“陈汝锋死于2003年,余风死于1993年,亚罕死于1973年,赵自然死于1943年……以这个时间差类推的话,杀死赵自然的人应该死于1903年!”

  关心道:“那么……你已经肯定了还魂的说法?”

  我道:“这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吗?”

  关心会心一笑,道:“没有伤痕、死因难明,真是无头怪案,我都快束手无策了……得了,从即刻起,我听你的吩咐。”

  我也笑道:“我们兵分两路,我从赵自然这条线索追查下去,了解他的死因及杀死他的人;你跟进亚罕和奇路亚这条线索,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计议已定,我一刻也不想多耽误,于是马上告别关心,直接去找云秀。

  此时云四嫂和赵水根已经在我的安排下,住进了一家酒店。云四嫂一见到我,就笑逐言开:“胡哥儿果然有办法,这么快就有眉目了?”

  我大是窘迫,只好实言相告,并将我在关心那里得知的消息一并吐露出来。

  我说完后,云四嫂思索了大概有半个小时,赵水根却一直坐立不安。

  我道:“赵兄弟可是有什么想法?”

  赵水根的表情显得尤为惊恐:“胡……胡爷,四奶奶,你们还看不出来吗?还魂!借尸还魂!”

  赵水根是我的同龄人,却称呼我为“胡爷”,换在平时我会笑他的拘泥不化,但这时我却没心情,他的话给了我极大的震动!云四嫂面无表情,看来这个假设在她心里早已形成。

  借尸还魂,还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借尸还魂!先是看中一个人的躯体,然后杀了这个人,等一段时间后再利用这具尸体。这个幕后的黑手先利用赵自然的尸体,再是亚罕,接着是余风,那么……下一个一定是陈汝锋了!

  我的头皮开始发麻,立刻掏出手机给关心打电话。接电话的却是夏水健,他道:“关主任去找那个叙利亚商团了,同时也派了乔木警官去了叙利亚实地查探,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我道:“夏警官,请你务必派一队人看住陈汝锋的尸体!”

  夏水健奇道:“尸体都解剖过了,还会出什么问题吗?”

  我严肃地道:“务必看紧尸体!再着手调查一下1993年余风那件案子,看当时余风的尸体是怎么处理的。”

  挂断电话,我看到赵水根汗水涔涔而下,云四嫂也变了脸色,我问道:“四嫂,当年四哥究竟是怎么去的?”

  云四嫂叹了口气:“胡哥儿是自家人,告诉你也无妨。可是……可是这件事真的很无稽,你四哥是死在亲嘴上。”

  死在亲嘴上……难道所有的人都是被亲死的?这倒让我想起了武侠小说中的用毒高手,在嘴唇上抹上毒药,施展红粉媚功,一吻致命。可是,这些案子中涉及的都是男人,死者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四】日本鬼子的致命一吻

  接下来,云四嫂便又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一段当年的秘辛——

  1942年3月,赵自然的游击队被国民政府孙立人将军的38师收编为一个连队,随中国远征军支援缅甸。经历了仁安羌、卡萨等几场胜仗后,军威大振。为了进一步牵制日军,部队开进了原始森林。

  缅甸的热带原始森林是世界上有名的环境极度恶劣的地域,巨大的蚊子、树上的旱蝗、草丛里的毒蛇,都丝毫不亚于日寇枪弹的威胁,赵自然的好几个手下死于疾病或毒虫的攻击,令赵自然这种猛打猛拼的江湖人物对孙立人的战略开始产生怀疑。

  看着亲如手足的兄弟们接二连三地死去,赵自然心头蹿火,宁可轰轰烈烈地死在战场上,也不要憋屈到在这里被蚊子给咬死。于是,赵自然领着他连队仅剩的五个兄弟开始慢慢偏离大部队的方向,终于有一天完全和大部队失去了联系。

  赵自然年届三十,血气方刚,剩下的那五个人也是帮会里的好手,有一个还是赵自然过世大哥的独子赵胜年,才十六出头,新婚不久就来前线(其他四个人名字并不太重要,我们就用甲乙丙丁来代替称呼)。赵自然暗暗发誓,一定要把大家带出去。

  可是事与愿违,离开大部队好几个月后,他们也没有走出森林。算来已经到了1943年了,他们和野人差不了多少,茹毛饮血,过得极其艰苦。就在他们快要崩溃的时候,突然遇到一队日军,不下三十个人,焉头耷脑的,衫旗不整,估计也是饥渴交迫。

  那是丙采摘野果的时候发现的,那棵野果树足足有三十多米高,寻常人休想爬得上去。然而丙的轻功极佳,轻易就爬了上去。不过刚爬到一半的时候,就发现了不远处的敌军。

  丙和乙建议绕道而走,赵胜年却力主迎战。因为靠现有的装备和剩余的弹药,他们走出这个森林的机会很渺茫。如果出其不意地干掉这三十个日本兵,就能抢来他们的生活资源,走出森林的希望就能增加好几倍。

  赵自然听从了侄子赵胜年的建议,采取游击战略,两天之内已经干掉了对方三分之二的人数。剩下的十来个日本兵惶惶然如丧家之犬,弄不清楚对方究竟是人是鬼。

  到了第五日,那队日军已经只剩下两个人了,赵自然这边只有甲受了点轻伤。连日来的战况令赵自然感觉自己简直是在屠杀,这队日军对丛林战斗虽然熟悉,可是面对铁伞帮的这几名江湖高人,实在是不堪一击。毫无疑问,赵自然他们是幸运的,因为这队日军也是和大部队走散了的。

  那两个日本兵面对荷枪实弹包围过来的赵自然一伙,无奈地举起双手。赵胜年端起冲锋枪正欲扫射,却被赵自然制止了——连日来的屠杀令赵自然心理不堪重负,他下令道:“缴下武器,放他们走。”

  那两个日本兵一个神色漠然,一个满脸写满了害怕。卸下他们的武器后,那个神色漠然的日本兵突然朝赵自然招了招手,赵自然面带微笑走过去,甲乙丙丁和赵胜年齐叫:“不要过去,小心有诈!”赵自然充耳不闻。

  赵自然走到那两个日本兵面前,那个神色漠然的日本兵突然伸手搂住赵自然的脖子,在他嘴上亲了一下,然后拉了同伴转身就走。

  赵自然的神情也一下子也变得漠然起来,甲乙丙丁问道:“四哥,追不追?”

  赵自然默不作声地看着那两个日本兵逃跑,突然,他“扑通”一下跌倒在地。赵胜年连呼几声四叔,然而赵自然却已经停止了呼吸。甲乙丙丁四人异常悲愤,丁恨恨地道:“那个日本鬼子一定有邪术,勾走了四哥的魂魄。”

  甲道:“胜年,看着你四叔,我们去把那两个天杀的鬼子追回来。”

  赵胜年守着赵自然的尸体在原地呆了两天,也没见甲乙丙丁回来,估计是出了意外。到了第三天早上,碰上了一队英军,赵胜年报了番号,得到了盟军的救助,顺利地将赵自然的尸体带到了印度。

  在此期间,赵胜年多次讲述了这次离奇的经历,几个军医对赵自然的尸体进行了检查,然而这些外国专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赵自然的浑身上下都找不到任何致命伤痕,血液化验和肝功能检测显示无中毒现象,也没有发现生化细菌的感染痕迹。最为奇怪的是,在印度这么闷湿的环境下,赵自然的尸体居然没有一点腐烂的迹象。

  无奈之下,赵胜年大费周折地将赵自然的尸体运回了中国。云秀见生龙活虎的丈夫好端端地出去,如今这个样子回来,痛不欲生。

  赵胜年虽然年轻,却是一条铁铮铮的好汉。向云秀交代完缅甸的全部经历后道:“四婶,帮里众弟兄从容就义,胜年保护不力,不敢独活。如今四叔已经送回,胜年……”话没说完就拔出佩枪,扣动了扳机。

  云秀沉溺在巨大的伤痛之中,没留意到赵胜年的言行举动,想要阻止的时候已经不来及了。

  赵胜年怀孕的妻子听闻丈夫归来,急匆匆地赶来云秀院里想和丈夫相会,才刚跨进门槛,就听见了枪声,然后就看到丈夫躺在血泊中不醒人事。她立时也晕了过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下身一片殷红。

  赵胜年夫妻同赴黄泉,孕妇肚子里的孩子却活了下来。

  听完云四嫂的叙述,我皱起了眉头,沉思片刻后问:“在奇路亚那里,你们还得到什么别的消息了吗?”

  赵水根道:“你是指他被我们劫持的那段时间?”

  我道:“对,你们一定还问出过什么,要不然不会那么痛快地把人还给夏警官啊。”

  云秀道:“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什么都逃不过胡哥儿您的眼睛。”她正准备开口相告,我口袋里的手机剧烈地震动起来。

  电话是夏水健打来的,他的口气惊恐无比:“胡先生,快点来,他的尸体动了!”

  我一下子从凳子上弹跳起来,云秀赵水根齐问:“发生了什么事?”

  我道:“陈汝锋的尸体开始异变了,大家一起去看看!”

  【五】尸体突然逃走了

  一名警员把我们三个人引进重重布防的停尸房中。夏水健见到我身后的云秀赵水根,大度地伸手抱拳道:“不打不相识。”

  云赵二人见夏水健如此豁达,也与之客套了一番。

  我插口道:“到底怎么回事?这么多警员站岗,太夸张了吧!”

  夏水健顿时紧张起来:“夸张?我们遇到的可能是前所未有的变故。”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正因为这样,我们才应该撤掉大部队,即使是牺牲,也要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夏水健略一思索,当即命令所有警员撤离此地。

  等整个停尸房只剩下我们四个人时,我问:“尸体有什么变故?”

  夏水健定了定神,但冷汗依然不停地从额头上冒出来。他说:“下午我派了一队人守在这里,我自己则去调查余风死后的情况。经过排查,知道当年负责此案的警察已经退休,就住在本市。”

  我问:“你找到这个警察了?”

  夏水健擦了擦汗道:“我还没去,准备回来后同你一道去。途中经过停尸房,就顺便过来看看。”

  我在心里暗暗赞许,这个夏水健果然心思缜密,让他加入关心这个部门是绝对正确的。

  夏水健的声音开始发虚,他道:“我一拉开柜子,就听到了一阵吱吱的响声,定睛一看,尸体脸上那层薄薄的冰霜开始掉落,尸体的面孔竟然动了!我愣在那里,脚像灌了铅一般挪不动。我看到……陈汝锋那张扭曲的脸上,竟然泛起了红光,嘴角含着笑意,看起来一点都不恐怖了!”

  可以想象,当夏水健看到那张原本可怕的死人脸在自己面前突然变得“一点也不恐怖了”,那才是他感到最最恐怖的时候。

  然后,夏水健立马把尸柜推合起来,并且上了锁,急急打电话给我。

  待他稍稍平静后,我又问道:“没再发生其他事?”

  夏水健道:“No,it's very quiet。”这句话是用英文说的,夏水健用了“它”而不是“他”,显然他已经在心底把这具尸体当成了异形。

  尸体浮现笑容,这和赵自然的死况非常吻合。云秀急道:“夏警官,麻烦你带我看看那具尸体。”

  夏水健骇然又迷茫地看了我一眼。我道:“整件事关心应该已经向你透露过了,云四嫂的丈夫赵自然的尸体也有面部由扭曲变微笑的过程。”

  夏水健摸出腰间的钥匙,手腕剧烈地颤抖着。

  我接过钥匙道:“我来吧。”在我开那个柜子的瞬间,停尸房里只有我们四人的呼吸声,大家均暗暗捏拳,蓄势待发。

  我凝神戒备,小心翼翼地拉开尸柜,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发出“咦”地一声惊叹。

  尸柜里除了冰渣霜粒外,空空如也!

  夏水健惊呼:“尸体呢?”

  果然不出所料,尸体失踪了!我绕着那个大柜子转了半圈,它的后部是紧贴着墙壁的。我敲了敲那堵墙壁问道:“这堵墙后面是什么?”

  夏水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叫道:“不可能,不可能的!内脏都被掏空了,怎么能逃走?”他蹲下来抱住头,不住颤抖。赵水根受他情绪的影响,也是面色发青,冷汗涔涔。

  头一次经历这等诡异之事的人在心理上确实很难接受,对无法理解的事情产生恐惧情绪也很正常。我大喝一声:“干什么?别想得太复杂了!尸体不可能自己行动,有可能是别人将它偷走了。”

  夏水健喃喃道:“可是它会自己改变脸色,我们都在这里,就算是神偷也无法得手啊。”

  我再大喝一声:“这堵墙后面是什么地方?”

  夏水健的反应还算快,他苦笑道:“不可能的,50公分厚的混凝土墙壁,加上尸柜5公分厚的钢板,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就弄出……”

  我盯住他的眼睛说:“夏水健,我们现在经历的都是不可能的事!”

  他回答:“是解剖室。”

  “去解剖室。”云秀和我同时道。

  等夏水健向院方申请拿到解剖室钥匙后,我们进去一看就惊呆了。两面墙上各有一个直径约为一米的平整的圆形大洞,仿佛钻孔机弄出来的一般。大孔一边连着停尸房的那一面,另一边连着尸柜。

  夏水健气喘如牛,紧张得连眼珠子都凸了出来。

  从开孔的墙壁看出去,是一条小河,尸体应该就是从这里逃走的。

  正在这时,听到赵水根的一声惊叫:“四奶奶!”

  我们回头望去,只见他站在一个水池边摇摇欲坠,这个池子里盛满了福尔马林溶液,池子里飘着一具背朝上的尸体。

  夏水健找了个钢钩将尸体翻了个身。身子刚翻过来,夏水健就吓得连钩子也扔了,叫道:“是余风!”

  我并不觉得惊讶,这起事件的推论在我的心中已经渐渐成熟。假设这是一个借尸还魂的过程,那么一切就都变得可以解释了——余风杀死陈汝锋,就是为了得到他的躯体,躯体一到手,当然就会立马进行更换。我急忙说:“快找法医,检查这具尸体,看看能有什么发现。”

  我从洞口跨出去,沿着小河边察看,云秀赵水根紧随而来。

  我道:“四嫂,我们分头行事,我往这边,你们往那边。如有什么发现,电话联系。”

  云四嫂道:“我们从奇路亚那里得到的消息,我看会对你有些帮助。”

  我道:“来不及了,回头再说吧,先分头找,看能不能追到陈汝锋。”

  【六】他们都是去新几内亚

  那条小河是东西走向的,我沿着河滩一直往东搜索。

  来到小河和一条大江的交汇处时,天色暗了下来。这时,我在河边的灌木上发现了几丝布条,看样子是刚被扯下来的。但是这里是个三岔口,我拿不定注意该往哪个方向追。

  我捡起布条,突然想到了一个方法,于是赶紧打电话给夏水健:“夏警官,弄条警犬来,我保证能有新发现。”

  夏水健道:“没有问题。余风的尸检报告出来了。”

  我惊讶地问:“这么快!”

  夏水健道:“我们运用的全是最高新的科技,DNA检测显示余风的死亡时间是十年前!此外我们的同事还查到,余风的老家是江西一个山区,十年前当地还没有火化的风俗。难道这个世界真的,真的有僵尸?”

  我没法就这个问题做出回答。在等警犬的时候,我给云四嫂拨了个电话,让他们先回酒店,等我去会合。

  警犬到来之后,我先给它闻了闻那些布条,警员一声吆喝后,我和夏水健打着强力手电筒跟着警犬跑起来。

  警犬沿着这条大江走向靠近这个城市的入海口,江边的行人越来越多。警犬沿着繁华的江边大道走了一段路后,突然冲进了本城最大的远洋码头,夏水健向门卫出示了证件,我跟着他走了进去。

  突然,警犬在空旷的码头上狂吠不止。

  我们赶紧问码头的工作人员:“方才可有船只离去?”

  那人翻了翻手里的文件夹说:“刚有一艘印度尼西亚货轮离开码头。”

  我回头问夏水健:“能不能通知印尼警方?”

  夏水健苦笑道:“关主任这里的案件一般都是宁可放弃也不扩大的。”

  我点头表示理解,暗想大不了自己去一次印尼,也不能就此放弃。我给关心拨了电话,不料关心一接起电话就说:“胡西东,我现在在澳大利亚,你最好尽快过来和我会合。”

  我听得一头雾水,她负责跟进奇路亚这条线,怎么跑到澳大利亚去了?

  我问道:“怎么回事?”

  关心呵呵笑道:“先卖个关子,赶紧过来,乔木也来了,我们现在知道的肯定比你多。”

  我心痒难搔:“我坐明天最早一班的飞机过来。”

  挂了电话,和夏水健分手后,我直奔云四嫂他们下榻的酒店。

  我没有告诉他们刚才的发现,这种节外生枝的局面放在我这里尚且伤透脑筋,对一个八十高龄的老人家来说就更残忍了,还是等事情有了结果再给他们一个完整的交代吧。

  云四嫂告诉我的那些奇路亚透露的消息让我又明白了一些事情。

  原来,在艾莫德受审的那段时间里,奇路亚去探望过他。可是艾莫德坚决不承认他就是亚罕,从表情上看来,他好像根本就不认识奇路亚。

  奇路亚并不死心,那段时间里不断调查这个艾莫德,发现他果然是第四次中东战争后冒出来的神秘人物,这个突然暴富的大富豪不喜欢抛头露面,唯一的嗜好是出海,并在新几内亚海滩购有豪宅。

  奇路亚第二次去见艾莫德,拿出了那张赵自然的照片,问他是否认识此人。艾莫德一见照片就变了脸色,伸出手来掐奇路亚的脖子,如果不是看守的警卫及时阻止,只怕奇路亚真要被他生生掐死了。

  第二天,奇路亚就听到了艾莫德越狱成功的消息,吓得奇路亚寝食难安,再也不敢多事,连和云四嫂的联系也单方面中止了。

  这个消息让我感到无比振奋,一个人嗜好的形成必然是有原因的,亚罕的秘密可能就在新几内亚岛上,不单是亚罕,余风、陈汝锋也是,他们都要去那个地方。

  事情一联系起来,我就什么都明白了——陈汝锋去印尼,关心去澳大利亚,其实目的地都一样,就是新几内亚。

  新几内亚岛位于印尼苏拉威西岛和澳大利亚之间。

  等飞机之前,我在机场的书店里消磨时间。正好这家书店正在做一场纪念南京大屠杀的小型书展,展出的大多是罪证和一些日本老兵的忏悔录。我想着飞机上有那么一大段时间需要打发,于是便打算挑本书看看。说来也巧,其中有一本书竟然叫做《从新几内亚到满洲》,作者叫横沟隆次郎。

  一上飞机,我就开始读这本书,到下飞机的时候我诧异得一颗心都要跳出胸膛了。

  这个横沟隆次郎,就是赵自然在缅甸放走的那两个日本兵中的其中一个,而那个亲吻赵自然的日本兵就是这本书的主角伊能刚!

  【七】海难中唯一的生还者

  1942年中途岛海战后,日本海军在太平洋上节节败退,所罗门群岛附近之役又被美国海军打败,随军驻扎在新几内亚的横沟隆次郎每天都看到大批挂着太阳旗的战列舰往菲律宾的方向撤退。另一方面,澳大利亚军队也从腹背往几内亚深入。

  横沟隆次郎是海边瞭望塔的哨兵,在炎热的几内亚觉得度日如年。他像大多数日本兵一样,盼望着陆军部的撤退命令。

  这一天,横沟隆次郎像往常一样,一大早就爬到瞭望塔上乘凉,突然,他听到了隐约的炮声。

  炮声是从海上的方向传来的,横沟隆次郎拿起望远镜,发现离岸四五海里的地方有一艘日本战列舰正遭遇围攻。离它不远的地方有个大家伙,是美军的航空母舰,几艘护航的驱逐舰正围着战列舰放炮。十几架战斗机轮番在战列舰上方投掷炸弹。刚开始的时候战列舰还反击了几炮,后来就完全不支了,防空高射火炮竟朝天上乱放,那上方并没有飞机经过,却白光闪耀,连番爆炸。

  横沟隆次郎吃惊不已,难道美国真的有隐行飞机?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到一声巨响,战列舰已被美军密集的炮火炸裂,一断为二,仿佛两团火云般慢慢沉入海底,之后在海面上形成两个交汇的巨大旋涡。

  美军航空母舰作战群渐渐远去,横沟隆次郎才回过神来,对个人命运的恐惧远远超过了对军国主义的盲目信任,最近许多战役都是毁灭性的失败,这场仗还怎么打?

  那艘战列舰上面有几百名海军,照这种情况,根本没有一个人有生还的机会!不说强烈爆炸,就是船体下沉的旋涡也会把所有东西扯下海底。

  横沟隆次郎叹了一口气,拿起望远镜望向岸边。发现好多日本兵跑到海边,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悲哀,岸边一片死寂

  突然,海滩上密集的人群欢呼起来,横沟隆次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个人正艰难地朝着海滩游来,虽然衣衫破烂,还是可以看出是日本海军军装。

  横沟隆次郎也兴奋地跑下塔楼,众日本兵已经把那个人救上了海滩,有个矮个子士兵叫起来:“这不是浦贺的伊能刚吗?”

  那个士兵是伊能刚在老家的旧识,伊能刚从海滩上爬起来,精神挺不错,却对那个呼喊他的老乡没有丝毫表示,神情迷惘,众人都以为他吓傻了,也就没当回事。

  过了几天,军部派了艘舰船将他们运到了形势更危急的缅甸战场。

  伊能刚和横沟隆次郎被编在同一队,横沟隆次郎几次打听他是如何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脱险的,伊能刚回答的含糊其辞,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从此,横沟隆次郎就暗暗称他怪人,记载了很多关于他的怪事。比如他可以几天不吃饭,吃饭不会用筷子,对蚊虫的叮咬毫无反应等等,直到他们一起从赵自然的手底下逃脱,横沟隆次郎才对他有了些好感。

  1943年,找到大部队的伊能刚和横沟隆次郎被调到中国东北战场,伊能刚在某次战役中失踪。

  合上书,我用力摇了摇头,希望能甩清脑中混乱的思绪。

  很明显,问题的症结就在新几内亚。到现在为止,能够追溯的最早人物就是伊能刚,他也是在新几内亚被发现的,他可能就是关键人物。

  还有,据我所知,美国在那个年代是没有隐形战斗机的。即使到现在,所谓的隐形也只是相对于雷达而言,那么那艘战列舰的高射火炮打中的是什么东西?

  胡思乱想中,飞机已悄然降落。与关心和乔木在机场大厅碰头后,关心一脸俏皮地说:“东,我们有你意想不到的发现哦。”

  我笑道:“是吗?准备怎么去新几内亚?”

  关心的表情好像刚生吞了一只毛毛虫,回头看着乔木。

  乔木耸耸肩说:“主任,我什么也没透露。”

  我把那本书递给她,笑道:“这本书告诉了我一切。至于去新几内亚嘛……我的好朋友玻璃虎住在澳大利亚,他有一艘改装过的性能超级优良的游艇……”

  关心兴奋地说道:“大个子董叙虎的‘五虎上将号’!”她居然也知道这个大个子!

  关心自奇路亚那方面得来的消息我早已知晓,乔木的办事能力也不差,居然被他找到了艾莫德当年的贴身侍从,还将他带到了澳大利亚,如此一来,我们就不必大费周折找那幢豪宅了。

  一切事情都办得很顺利。见着董叙虎后,因为我们都很心急,没有过多的寒喧,就直接去码头登上了 “五虎上将号”。

  在“五虎上将号”上,我将我发现的情况讲了一遍,关心听得不住惊叹,乔木不停地咂嘴。我问:“你们有什么想法?”

  乔木抢着发表意见,激动的声音振得水杯摇晃:“借尸还魂!杀了那个人再利用那个人的身体,就像……就像八仙传说里的铁拐李,他想换一个比较好的身体。”

  我微笑道:“铁拐李可没有杀死别人,换来的也不是好身体。”

  关心接口道:“那它这么换来换去总得有个目的啊,为了什么呢?东,我认为关键在横沟隆次郎看到的那个爆炸上,那是什么形成的?难道……”

  我和关心异口同声道:“UFO!”

  所谓UFO,就是对所有外星飞行器的统称,除了大家所熟悉的碟形外,为什么不能是隐形的?如果真这样的话,那么借尸还魂的这个“魂”就是外星人的魂!设想一下,这个外星人乘坐的星际飞行器凑巧被战列舰上的火炮击中,坠落海底。外星人的身躯被毁,过了片刻,战列舰残骸和众多士兵的尸体也沉下海底,外星人就利用了其中一具尸体借以复活。

  过了若干年,这具尸体由于某种原因不再适合外星灵魂居住,他就开始寻找替代品。赵自然是被选中的一个,之后是亚罕,再是余风,一直到现在的陈汝锋。

  显然,亚罕在这里置业也是为了那艘沉入海底的飞行器。

  我想到这里,听到关心问:“这艘游艇上的潜水用具齐备吗?”很显然,她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我眨眼笑道:“当然。”

  陈汝锋搭乘的是印尼的货运船,一定比我们晚到,我们只需守株待兔。

  【八】不可想象的四维形状

  在艾莫德的侍从的带领下,我们很快来到了艾莫德的豪宅。

  结果令我们很失望,在我的想象中,那应该是一堆满了各种精密仪器有着千奇百怪的东西的地方,然而我们在这幢有着三十多间房间的大别墅见到的除了常用家具外,只有到处的尘土和野狗粪便。

  我们还试图从里面找出什么密室,经过两天的仔细搜索后,我们彻底放弃了,这个房子中应该没有什么玄机。

  现在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唯一的办法就是等陈汝锋出现。

  可是,直到第四天晚上,陈汝锋还没有出现,关心提议从明天开始兵分两路——我在这边继续盯,他和乔木出海搜寻,潜水寻找当年沉船的地方。

  关心的话还没说完,就听那个侍从惊叫起来,我们一起朝他指的方向望去。

  我们所在的地方是别墅二楼的观景长廊,长廊里亮着灯,而那个侍从所指的方向是别墅和海滩中间的一片漆黑的小树林。

  我问道:“怎么了?”

  他仿佛没听见,直勾勾的眼神仍然望定那一片黑暗。

  我立刻飞身跳下楼,迅速朝那树林扑过去。树林里果然有东西,我听到一阵奇怪的叫声,紧接着有一团小黑影从我头顶掠过,我顺手掳下手表甩了出去。只听一声哀号,接着就有东西摔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声响。

  这时关心他们也赶到了,拿电筒照去,大家被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东西?

  那东西躺在地上,应该是个生物,看起来像一条尾鳍胸鳍变异的鱼,却没有手足的形状。这怪物侧躺着,眼部被我的手表砸出一个深坑,有血丝往外渗出,应该是死了。

  乔木愕然:“胡西东,这是……外星人?”

  我苦笑道:“你见过能被手表砸死的外星人?”

  乔木争辩道:“有什么不可能?既然你们假想的飞碟能让炮轰下来,相对于能做宇宙航行的外星科技来说,炮弹和手表没什么区别。”

  我无言地摇摇头,不敢相信这条小鱼是来自外星球的智慧生物。这时,那个侍从也跑了过来。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叽里咕噜地惊叫着。从他惊讶的表情看,好像是认识这东西!

  我只是粗通阿拉伯语,没听明白他的意思。转头看关心,她和乔木也都摇摇头。我想了想,伸出手准备去碰那个怪物,那个侍从一把拉住我,说:“有毒,腐蚀!”

  我回我听明白了,于是找了个木棍,将那怪物翻了个身,下面的草地果然被腐蚀得枯黄了。

  那个侍从突然问我:“先生……胡先生,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反问:“你见过?”

  他道:“这是艾莫德先生的宠物,每次艾莫德先生来这里,都会去海边召唤它。还有,艾莫德先生单独出海游玩时,每次都是这个怪物送信给我,举双手就表示先生平安。艾莫德先生说它是深海最具灵性的人鱼,说他如果有天遇到不测就把它送给我,可是我每次看见这怪物都感到特别害怕,我不相信这是一条鱼。”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嘴里重复着他刚才发出的叽里咕噜的音节。

  叙利亚人惊奇地问道:“原来你也知道它的名字,真有这样的鱼?”

  我向关乔二人使了个眼色,这两人会意,齐道:“对,有这样的鱼。”

  叙利亚人依然不信,咕哝着走开了。乔木这才低声道:“天,外星宠物。”

  我和关心相视而笑,我又把那叽里咕噜的音节重复一遍,关心接口道:“专业的生僻词,想不到你也听出来了,不错,叙利亚语,裂变基因鱼。”

  我道:“对,他使地球生物变异,然后为他服务。”

  关心道:“照此看来,陈汝锋早就到了。”

  我道:“而且出了意外。”

  关心诧异。

  我解释道:“他并不知道那个叙利亚人,或者我们,会跟踪他到这里,那么他根本没必要派这个怪物到这里来,除非是他出了意外,或者他已经离开了地球。”我说着伸了个懒腰,续道:“又不能休息了,我们连夜潜水。”

  乔木道:“晚上潜水,你们疯了!最专业的潜水员也……哎,等等我!”

  我们将游艇开到横沟隆次郎书上记载的大致水域,打开深水模糊定形声纳开始探测,用扩大转圈的方式寻找舰船遗骸。过了很久,电脑里才传来嘟嘟声,屏幕上锁定的一个点散发出光晕,我精神大振,睡意顿消。

  游艇上的潜水用具应有尽有,我穿戴完备,又背了一具强力鱼枪,将推进器放下海的时候关心问:“真的一个人下去?”

  我道:“对,意外随时会出现,你留在船上和我保持联系,乔木才能集中精神操控探测仪器。”

  我们试了一下对讲设备后,我从船舷翻身下海。

  越往海底压力越大,光线也渐渐暗淡,我打开头上的探照灯,各种各样的海洋生物因为灯光在我面前游动,异常绚丽。我抬腕看了一下压力表,再往下潜我的身体必然要起异常反应了,我呼叫关心道:“已经到极限了,这里是海底峡谷结构,太深了。”

  关心焦急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千万别再继续往下了,你背负的探测信号显示已经很微弱了。”

  我不再言语,放平推进器,开始做平面搜索。向下看去,探照灯的照明范围不到五十米,下面依旧黑鸦鸦一片。对讲设备里又有声音传来:“东,上来,放机器人探测器下去……”突然,关心的声音中止了,我浑身的压力骤然消失!推进器的重量迅速向下掉去。浮力消失了!手上传来的感觉告诉我,这里没有水!

  我丢开推进器,在飞速下坠中取出鱼枪扣动扳机,鱼箭后面的绳子迅速绷直,果然没错,周围有个看不见的实体。我放缓住下坠的姿势,想和关心交流一下,发现讯号已经完全消失了。等我的脚有踏上实地的感觉时,我向下看去,黑色的海水在脚下流动,还有几个深海生物附着在这仿佛透明的平板上。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我还来不及多想,一股巨大的力量刹那间压得我坐了下来,我跟着“地面”一起摇摇晃晃,好像坐在一个失控的电梯上!

  它在上升,它要走了!我明白我到什么地方了。这就是当年爆炸的那个飞行器,现在终于被修好了,我终于明白那个宠物鱼为什么不再受管束,他要走了。四周和脚下的海水被高速上升的物体带出巨大的旋涡,我想起关心乔木他们所在的游艇,沮丧和担忧一起涌上心头。

  “停止!快停止!”我狂吼大叫,四处冲撞,头上撞出好几个包时,我才明白,这个物体的结构很复杂,但都是透明看不到的,我用手摸了好几个地方,经常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圆弧绕到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又是另一个圆弧交叉折回来,照理说,世界上根本不可能存在这种结构,就好比一条直直的桌子腿能绕过它的本身,并且没有任何阻隔。这种存在形式到底是什么!

  光线越来越强烈,快到海面时,我看到左上方有东西如烟花般绽放,整个空间剧烈地摇晃起来,紧接着那个方向又呼啸而来一个棒槌形的东西,鱼雷!

  我知道“五虎上将号”上隐蔽设计的武器很多,有一个就是自动鱼雷防卫系统。糟了!又是一阵剧烈的爆炸,这个透明空间仿佛从腰部断为两截,我绝望地闭上眼睛,却并没有感到海水涌进来。

  这个空间慢慢下沉,我拉住鱼箭后面的绳子,试图朝上爬去,只要能在压力范围内回到海里,我就能活着回到岸上。

  我的两只胳膊一起用力,眼看就要靠近边缘了,我的脚往后一蹬,预备借这一窜之力冲破壁缘,哪知这一蹬却踩到了实物,鱼箭受不了这道突然的发力,掉脱下来。我的脚好像蹬开了什么,从那里直掉下去。

  【九】和地球人一样的宿命论调

  这次掉得不厉害,我的后臀着地,并不觉得疼。低头一看,惊骇得尖叫起来,我赫然坐在陈汝锋身上。

  我在夏水健那里见过陈汝锋的全部资料,所以一眼认出这就是那个失踪了的尸体,就是我们从中国追到新几内亚的尸体陈汝锋!

  我站起身,这里跟我刚才呆的地方一样,透明开阔,可以凭海水判断空间的下沉。所以根本无须“环顾一下四周”,因为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我和陈汝锋的尸体仿佛凭空停留在半空中。

  陈汝锋的尸体是裸体的,解剖的刀缝在肚皮上清晰可见,甚至可以通过缝隙看到肚内空无一物。我伸手摸去,却接触不到他的肉体,也许也穿上了什么奇怪的透明的物体。

  我正盯着他琢磨着,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忐忑地问道:“请问你来自哪里?”

  那人叹了口气,发声道:“难道注定回不去了?真是天意!”

  我不奇怪为何腹腔内空无一物的他仍能讲话,奇怪的是外星人也有宿命观点,居然也相信“注定”,也会感叹“天意”。

  那人坐了起来:“为什么地球人的好奇心都这么强?为什么地球人总喜欢窥探别人的隐私?”

  我冲口冒出一句:“你安分守己的话谁来追查你,你犯了罪,你就要接受地球法律的制裁。”

  那人笑道:“制裁、战争……这就是你们生命意义的全部?”

  我的惊骇渐去,这个空间已经不再下沉,悬浮在深海,我反问:“你到底来自哪里?难道你们的生命意义就很高尚吗?”

  那人道:“起码我们没有战争,我来自四维宇宙该卡恒孔洞,我们……”

  我挥手打断他道:“等等,什么叫四维宇宙。”

  那人想了想道:“在你们的宇宙里,所有物体都是三维的,投射到坐标上的只有长宽高。而在我们那里所有的物体都是四维的,你自然想象不出四维的东西是什么样子的,就像我没来你们的宇宙时也想不出三维是如何存在的。你们宇宙的星体是球状,而我们则没有星体,我们只有四维孔洞。”

  我沉思片刻后道:“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个……星际飞行体,是四维的?”

  那人笑道:“对,所以你是看不到的。”他的面色突然一绷:“你!你是怎么来的,这个爆炸是,是你设计的吗?”

  我听到他的言语之间充满了颤抖,很明显这类外星人是胆小怕事的,我决定吓他一吓。我道:“我看不到,但是它还是存在的,所以我能摸得着,既然证实有这种存在,我们只要调整探测仪器的波形探测,我们的武器依然可以很方便地攻击。”

  那人陷入困惑:“攻击,为什么要攻击?攻击其他个体难道对你们这个世界的自身个体有帮助?”

  听他这么一说,我啼笑皆非,是啊,为什么要攻击?如果说攻击是地球动物的天性,那么进化到高等智慧生物,这种互相攻击只会妨碍进化的速度。

  那人继续道:“你们这些低等生物,破坏了我回家的计划。我本来可以成功的,就差这么一点点了!”

  我不服道:“难道你们那个地方没有战争,没有纷争?”

  那人的神态变得无比自豪:“为什么要有,我们那个宇宙是最最和善的,无私欲无欺诈,人心纯洁。”

  我接口道:“所以无喜怒哀乐,平静而无提防之心,极容易被奴役统治!”

  那人惊道:“你说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笑道:“你在地球上干的哪一件是和善之事,杀了这么多人,在地球上可以称为穷凶极恶之辈了!地球上的中国有句老话,学坏容易学好难,你在地球上这么多年,该学的也学得差不多了,所以你想回到你的宇宙去试试身手吧。”

  那人支吾道:“我不是……我杀人是为了生存……”

  我道:“有了私欲。”

  那人急道:“这不是……我怎么能死在这里。”

  我道:“学会了欺诈。”

  那人突然站起身来,眼里一片柔媚,向我招手道:“你过来。”

  我不由自主地跨步向前,脑子里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内心仅守的一丝光明强迫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以闭上眼睛,我把注意力努力集中到眼睛上,用力抬起眼皮,眼前突然出现一张嘴,也就在这一刹那,我猛地清醒过来,我抬起右脚顺势朝那个方向踢去,同时双掌齐发,啪啪啪三声,双掌一腿全印在那人身上!

  那人被击得横空飞起,重重摔落。我走过去一脚将他踏住,鄙夷地道:“这就是你的高风亮节?幸亏被鱼雷打中!”

  那人懦懦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道:“老老实实告诉我你的全部,不然我会毁掉这里的一切。”

  那人惊叫一声,神色惶恐,想了半晌,终于长叹一声道:“回不去了,一切注定要灰飞烟灭,好吧,我就满足下你这个讨厌的地球生物的好奇心,你问吧。”

  我问:“到底是谁更讨厌一点还有待分说,你为什么要杀人?”

  那人道:“相信你已经对这些事件调查得比较细致了,不如就从我出事开始说起吧……”

  这个四维宇宙人驾驶着最新型的飞船来三维宇宙探险,一路令他大开眼界,就好比我们走进二维动画国一般,他觉得新鲜有趣极了。

  这一日正好碰上二次世界大战,硝烟滚滚和地球生物之间的对峙战争让从来不知纷争为何物的他看得紧张刺激,为了更清楚地看清海上的一场战事,他驾驶飞船超低空飞行。他的飞船却被日本高射炮流弹击中,坠落海底。

  在剧烈的爆炸中,他的四维身躯被彻底毁坏,如果他的意识波不尽快找到另一个身躯的话,就将被地球强大的磁力拉散。

  就在这个时候,那艘日本战列舰一分为二沉至海底,随之下来的还有众多的日本士兵,他随便挑了一个,强行进入了那具尸体,回到飞船上进行维修,无奈发现那场爆炸使好多部件都丢失了。

  那些部件有的会浮在海面,有的会沉入海底,但所幸是四维结构,地球人看不到。

  他借助伊能刚的身体回到岸上,希望能找到那些失散的部件,不料军国主义严密的组织制度根本不允许他四处走动,加上日复一日面对凶残的杀戮,他的性情潜移默化地改变了。

  期间他分析了伊能刚的躯体,利用异元宇宙保鲜技术令组织变异速度减至最缓慢程度。然而他还是无法脱离军队自由活动,直到碰上赵自然,生死关头,他一反懦弱的本性,利用对人体微结构的了解,轻而易举杀死了赵自然并给他的尸体保鲜。

  他和横沟隆次郎逃出生天后回到部队,然后又借机逃脱,游荡了几年,寻找那些部件。那时日军投降,他害怕会被人当作日本人抓起来,于是想到了赵自然的尸体。

  进入赵自然的身体后,他毁掉了伊能刚的尸体,同时,他发觉自己的智力正在倒退,异元宇宙保鲜技术也在渐渐退化,给尸体保险的时间也在慢慢减少,比以前倒退了差不多十年。

  他只想找到那几个缺失的零件,海底的好找,海面上漂浮的可能飘到了世界各地,也可能被渔民打鱼时和鱼一起捞上来,不知道会流落到哪里。

  他偷渡出中国,到处寻找,二十多年后他来到叙利亚,身体组织开始腐烂,他找到亚罕迅速替代了赵自然的身体。

  换过身体后,智力继续下跌。他化名艾莫德,做生意发了横财,买下了飞船沉没附近海滩的一幢毫宅,将找到的零件运去组装,那个时候,他还心血来潮变异了一条深海鱼的基因,用来传递信息。

  1993年,中国的一则奇闻报道引起了他的兴趣,说的是在该城市有市民坚持说自己晚上走夜路时碰到过看不见却摸得着的一动不动的鬼。他知道最后一个部件终于有消息了。

  他来到了中国,身体的期限也到了,他杀死了余风,寻了十年却无所得,今年,为了继续生存,他再次杀死了陈汝锋,而且,找到了那个部件。

  那人说完,我仍疑问不断:“那我怎么会从海水里直接掉入这个飞船?”

  那人叹气道:“都是天意,你掉进来的地方好比……就好比一个房子的烟囱……天意啊,就像无论我怎么努力,最终都要死在这个地方。”

  我似懂非懂,无言以对,我收回踏住他的脚,发现他的手上并没套那层透明物质,我一把抓住,准备拉他起身,不料一用力竟将那只手拉了下来,断裂处的肉已经开始腐烂,我道:“赵自然三十年,亚罕二十年,余风十年,陈汝锋难道?”

  那人道:“对,我已经丧失了尸体保鲜的能力,所以你也不必担心我继续杀人了!”

  我的心里泛出一丝同情的忧伤,问道:“那些死者脸上的惊悚和微笑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道:“每一样技术的使用都是有表象的。正如你开了电灯,灯泡就会发出亮光,那些表情就是保鲜技术引起的反应。”他叹了一口气道,“你坐到这里来。”他伸出另外一只手指着一处空白。

  我问道:“干什么?”

  那人回答:“你不知道战斗机上的求生装置吗?难道你想陪我死在这里。”

  我道:“你不打算上去?我有几个灵媒朋友,可以将一个人的灵魂转移到任何一件东西上。”

  那人再叹一口气:“我使用尸体的形式就像驾驶……你太不了解我们了,我们和你们的灵魂完全不一样,既然是命运,我就算死也要和我的飞船一起毁灭,你坐到这里来,我先把你送出去。”

  在“五虎上将号”开足马力到澳大利亚海域的时候,电台里传来新几内亚北海岸发生强烈海啸的消息。

  我和关心对视一眼,虽说整件事情真相大白了,但我们的心中一点也不轻松,我们收获了一肚子的沉重。

  这沉重不是来自于那个四维宇宙人,而是来自于我们平时生活和热爱着的地球。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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