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泉(中)
谜小说2019-11-05 10:3838,802

  飞花

  前文提要:

  因为与横刀的一次打赌,飞花意外地结识了来故宫盗宝的狄秋。自以为会被通缉的飞花“潜逃”到晋祠遇见了绝世美女姚彩绫和富商姬富贵之子姬燕然。爱管闲事的她来到了太原姬富贵的个人博物展览馆,并意外地看到了公然抢劫青铜罗盘的狄秋,于是飞花决定再一次阻止狄秋。哪知飞花竟然与负责保护青铜罗盘的燕楚起了矛盾,她故意放走了狄秋,而燕楚则制住飞花,并以找到狄秋为条件放她自由。这二人终于在平遥古城的春满楼客栈发现了狄秋以及姬富贵父子,并都在客栈住了下来。然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发现这个客栈的主人居然与当年慈禧太后留下的宝藏有巨大的关联。在探寻宝藏时,飞花、狄秋、燕楚、姬燕然居然都着了客栈老板侄子侯学文的道,被关在了县衙地牢。他们设法逃出来后找到客栈老板娘,逼问侯学文的下落……

  第九章 春满楼客栈

  夜幕降临以后,失踪了整日的侯学文悄悄地从客栈后门溜了进来。他先是站在院子里探头探脑地看了一会儿,才悄悄回到自己房间。

  他在黑暗中咬牙切齿地想了半晌,眼前忽然一亮。

  他向着王雅娟的房间走去。表妹虽然讨厌他,可是因为自幼心地善良,姬燕然失踪一事,表妹明明怀疑是他干的,却始终只字未提。

  他来到表妹的房门前,门也不敲便闪身进了房间。

  王雅娟正坐在桌前发呆,见有人进来正想喝问,发现是侯学文,她微微一怔,便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表哥,真是你把他们关在地牢里的吗?你知不知道如果他们没逃出来,可能就会饿死在里面。”

  侯学文冷冷一笑:“我本就是想让他们死的。”

  王雅娟哆嗦了一下:“表哥,你在胡说些什么?杀人是要偿命的。”

  侯学文冷笑:“若是他们不能跑出来,谁又知道他们死在哪里?”

  王雅娟叹了口气:“表哥,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记得小的时候你总是带着我玩,别的孩子欺负你打你,你都不还手,现在却想要杀人。”

  侯学文一把抓住王雅娟的手腕,怒气冲冲地道:“你可知道那样东西本来应该是属于我的,我父亲才是侯家的男丁。那东西代代相传,传子不传女,是你母亲从我父亲那里偷走的。”

  王雅娟被他握得生疼,用力想要掰开他的手指:“表哥,你弄痛我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侯学文狐疑地注视着王雅娟:“你真的不知道吗?”

  王雅娟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那天为什么要那样说,似乎知道一切的样子?”

  王雅娟轻轻叹了口气:“在这个家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就算每个人都瞒着我,我也总会有些感觉。你们到底在隐瞒些什么?”

  侯学文默然,他紧盯着王雅娟,想要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些端倪。但他看见的,只是王雅娟怅然若失的神情。

  与此同时,在侯春茹和王红星的房中,两人也在进行着交谈。

  “春茹,那到底是什么?”

  侯春茹看了王红星一眼,用一种平淡的语气回答:“没什么。”

  王红星皱眉道:“春茹,我们都已经做了快三十年的夫妻了,你什么事都瞒着我,这样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侯春茹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我连银行存折都放在你那里,你怎么能说我有什么事都隐瞒着你呢?”

  “但是这件事你却一直不肯告诉我,无论我怎么问你,你都一字不漏。”

  侯春茹长长叹了口气:“学文那孩子和你年轻的时候多像啊!那时候根本就没什么大学生,你是个大学生,却到这个小县城来,还对我很好。我那时很感动,以为是老天爷赐给我的如意郎君。可是我娘却提心吊胆,她总是对我说,春茹啊,你只是一个县城里的姑娘,找什么大学生啊!老老实实地找个本地小伙子,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该有多好啊!”

  王红星若有所思地听着,都快三十年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侯春茹的母亲当年是不同意他们结婚的。

  “可是我不听她的话一定要和你在一起,我娘说,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你那件事。她说你是姓王的。其实天下姓王的人那么多,怎么就轮上我了呢?可是偏偏天下姓王的那么多,而我遇到的一个姓王的人,却是故意找上我的。”

  王红星打断她的话:“春茹,你说什么啊!好像我是怀着什么目的才和你结婚的。”

  侯春茹笑了笑:“我本来也不知道,但是有一天你把公公接来了。那时候公公的身体还好,他一来就在我家的这个旧院子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我娘那时候还健在,她悄悄对我说,春茹啊!他们是为了宝贝来的。”

  王红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有些尴尬地笑道:“那是爹的老毛病,无论走到哪里都喜欢东看西看的。”

  侯春茹淡然一笑:“咱们都快三十年的夫妻了,谁对谁还不知根知底的?你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你爹找不到就来问我,问了多少次了?”

  王红星皱起眉,他不想再与侯春茹争论下去。

  “你到底想要怎么办?那些人都是为了那个来的吧!”

  侯春茹点头:“我早看出来了。”

  “难道你真的想把东西给他们吗?”

  侯春茹怔怔地发了会儿呆:“有的时候我经常会想,那东西给了外人,对雅娟可能也是件好事。学文这几年一直在这里任劳任怨,这孩子心里想什么我知道。”

  王红星沉默不语,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舍。

  夜深了以后,侯学文溜回到自己的房间。王雅娟房中的灯火先熄灭了。过了一会儿,王红星和侯春茹房里的灯火也熄灭了。

  我们三人却仍然坐在屋顶上没动,这个晚上不会那么单纯。

  夜里两点半钟,侯春茹的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侯春茹蹑手蹑脚地从房里走出来,她站在门口回头看看,屋内传来王红星隐隐的鼾声。

  她小心地关上房门,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音。虽然整个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却仍然如同做贼一般地行动。她一直走到后院,拖出一架梯子,将之搭在西边的墙上。

  围墙的另一边,正是蔚泰厚票号的后院。

  侯春茹有些笨手笨脚地翻过了围墙,王雅娟的房门也被轻轻地推开了。

  王雅娟站在梯子旁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攀上梯子跟了过去。

  接下来侯学文的门又开了。屋顶上的我们互视了一眼,哑然失笑,这必将是一个无眠的夜晚,每个人都在窥视着其他人。

  侯学文就比王雅娟干脆得多了,他毫不犹豫地爬上梯子,翻过了围墙。

  我悄声道:“你们猜还会有人出来吗?”

  狄秋低声道:“应该不会。王红星睡着了,王有财是个老人,就算他想爬上梯子也未必有力气。”

  我道:“那我们还等什么?”

  话音刚落,只见眼前一花,狄秋和燕楚已经迅速地从房顶跳了下去,然后又以最快的速度翻墙而过,我自然也不甘落后。

  于是我们这一群人,在夜色中慢慢向前移动。有趣的是,所有人都很谨慎,因而前面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人跟踪。

  侯春茹经过地下宝库的入口时略停了一下,便继续向前走,一直走到院子中心的鱼缸边,鱼缸里没有鱼也没有水,纯粹是装饰。

  鱼缸颇重,侯春茹直累得满头大汗,才艰难地把鱼缸移开,露出了平整的青石砖。

  她用手在青砖上面摸索,似乎在确定位置,然后手停在一块青砖上。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尖锐的小刀插入青砖的缝隙之中,用力一撬,只听“咔”的一声轻响,似乎有什么机关被激活了。

  侯春茹坐在地上喘息了半天,才伸出手将那块青砖抽了出来。青砖下面似乎连着钢绳,又是“咔”的一声。

  她叹了口气,走到石头元宝旁边,用尽全力去推那元宝。只是推了半晌,那个大元宝也只是轻轻地移动了少许。

  她颓然坐在地上,一个影子忽然出现在她眼前,来人正是神情复杂的王雅娟。

  她呆了呆,勉强笑道:“雅娟,你怎么还没睡?”

  王雅娟皱着眉道:“妈,你在找什么?”

  侯春茹发了会儿呆,道:“雅娟,我爹就是侯崇基的长房长孙。当年慈禧老佛爷西行的时候,从咱们平遥经过,交给太爷爷一样东西。老佛爷说那样东西是件宝贝,让太爷爷拼死命也要保护好。听说当年老佛爷逃走的时候什么金银珠宝都没带,只带着那件宝贝。可想而知,这件宝贝有多重要。”

  王雅娟的眼睛亮了:“宝贝就在这个元宝下面吗?”

  侯春茹道:“对,就藏在元宝下面。”

  王雅娟连忙道:“那咱们一起把这个元宝推开吧!”

  侯春茹神情复杂地看着王雅娟,欲言又止,最后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来吧!”

  两个女人用尽所有的力气去推那元宝,终于“咣当”一声,元宝被推得向侧面倒了下去。

  只见原来被元宝底座覆盖的位置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空洞。

  侯春茹和王雅娟对望了一眼,眼神激动,一百多年前的宝物就藏在这小小的空洞之中,触手可及。

  王雅娟道:“妈,你拿啊!”

  侯春茹却摇了摇头:“雅娟,还是你拿吧!”

  王雅娟点了点头,颤抖地伸出一只手探向空洞。便在这个时候,侯学文飞快地从墙角冲了出来,一把推开王雅娟,抢先将手伸进了空洞。突然他惨叫一声,急忙缩回手。只见他的手上鲜血淋漓,两根手指已经不见了。

  王雅娟虽然拼命忍耐,仍然忍不住失声惊呼。侯学文死命地按住自己流血的手,居然十分镇定地向着王雅娟叫道:“手绢,给我手绢。”

  王雅娟发着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手绢,侯学文想要用那块手绢绑住自己的手指。但他用一只手怎么也无法将伤口勒紧。

  他转头冲着王雅娟叫道:“帮我包扎!”

  王雅娟伸出手,可是一看见那泉涌而出的鲜血,就是一阵恶心,连忙转过身道:“我害怕。”

  侯学文怔了怔,望向侯春茹。只见侯春茹脸色如同白垩,两眼失神,似乎已经被吓傻了。这时燕楚已经走了出去。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瓶药粉倒在侯学文的断指上,又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包,布包里全是针灸用的银针,他拿出几枚银针扎在侯学文手臂的几处穴道上减缓了血液流势。最后,他又用那块手绢将侯学文的伤口紧紧勒住。

  我和狄秋也从角落里走出来,狄秋冷笑道:“都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看来老天爷也是有眼睛的。”

  此时,侯春茹才回过神来,她也不管自己的侄子,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空洞看,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难道是爹骗我?”

  “你再想想看,当年你爹是怎么说的?”

  “我那时候只有十来岁。爹死得早,他临死前对我说东西就放在这里。可是为什么会是一个可怕的机关?”她皱着眉冥思苦想,脸上忽然掠过一抹奇异的神情,“难道东西已经被人拿走了?”

  此话一出,我们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侯春茹却又用力摇头:“这不可能,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打开这机关的方法,怎么会被人拿走?这绝不可能。”

  侯学文虽然受了重伤,但那宝藏似乎比他的性命还更重要。他一把拽住侯春茹,大声叫道:“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宝藏的下落?”

  侯春茹疑惑地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还有你爹,他也知道。”

  侯学文一怔,不由自主地放开手,喃喃道:“这怎么可能?为什么我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侯春茹的神情看起来也有些异样:“我爹当时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和弟弟都在旁边听着,那时弟弟年龄虽小,记性却好。爹还说这机关只能打开一次,打开了就一定要把东西拿走,不然就永远也拿不走了。”

  侯学文一屁股坐在地上,神色如同侯春茹刚才一样茫然:“这怎么可能,难道是我爹把东西拿走了?可是为什么他一再叮嘱我要把东西抢回来?他说东西被你们家人抢走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下来。这一百年来,侯家每个知道秘密的人都有可能。侯家的亲人也可能偶然知道了秘密,悄悄将宝藏取走。

  我们所有的人阴沉着脸,翻墙回到了春满楼。此时天色微亮,侯春茹送了侯学文去医院,尽管这个侄子居心叵测,但到底血浓于水。

  白跑了一趟。我们三个人坐在大堂临窗的座位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外面晨起的人们。

  此时姬燕然也起来了,他一走进大堂便看见我们三人,便笑道:“你们干吗?起那么早?还是打了一晚上麻将?”

  我“嘿嘿”干笑了两声,淡淡地道:“昨天夜里我们可是很忙的。”

  第十章 传说中的宝藏

  “这么说宝藏下落不明了?”姬燕然听完我们的叙述,下结论似的说。

  我们一起点了点头,他发了半天呆,自言自语道:“那我还呆在这个穷地方干吗?”说罢,便回房间,整理行装,到柜台结账。

  王雅娟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他递给王雅娟一张名片:“我走了,有事打我电话吧!”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春满楼客栈。

  王雅娟看看手中的名片,又看看不顾而去的姬燕然的背影,似乎就要哭出来了。我叹了口气,上前去劝慰她道:“这样更好,让你早一点看清他的本来面目。”

  王雅娟欲哭无泪,半天才说:“就算看清了他的面目又怎么样?现在我连爸爸妈妈都觉得陌生了。”

  在人类的贪婪面前,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我叹了口气:“也许失去了那样东西对于你们来说是一件好事。”

  她点了点头,转身向着后院走去。姬富贵正打着手机从后院走来:“你确定他们三人没有骗你吗……我打算再留一段时间。”

  看来他仍然不相信宝藏已经丢失,想要继续留下来探查。我打算回上海了,这件事情本来就与我无关。然而就在我到后院房间收拾行李打算离去之时,我看见王有财正偷偷摸摸地从后门走出去。

  从春满楼后门出去是一条僻静的小胡同,他急急忙忙地穿过胡同,拐进另一条胡同之中。我不远不近地跟着,王有财年事已高,再加上他似乎有些气急败坏,何况我的身手也不错,因而他并没注意到后面的我。

  七拐八弯地走了许久,到了一座破庙前。这破庙人迹罕至,年久失修,破破烂烂的牌匾上写着“火神庙”三个字。

  他一头钻进破庙,颤声叫道:“有道,你在里面吗?”

  我偷偷看到破庙屋角的干草上躺着一个肮脏的老乞丐。前几天我还在街口的饭店遇到过他。他的名字居然叫有道,难道他是王有财的兄弟?

  王有财看见老乞丐,丢下手中的拐杖,以令人吃惊速度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宝贝在哪里?”

  老乞丐冷笑道:“什么宝贝?”

  “宝藏,慈禧老佛爷的宝藏,是你拿走的,一定是你拿走的!”

  老乞丐用尽全力将王有财推开:“大哥,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什么宝藏。”原来这个老乞丐真的是王有财的弟弟。

  王有财冷笑道:“还不承认吗?你为什么一直在平遥不愿意离开,还不是为了那样东西!”

  王有道笑道:“大哥,你不是说你才是长房嫡系吗?连那是什么东西都不愿意告诉我,现在又说这样的话。”

  王有财怒道:“我没说难道你就不知道吗?几十年前,侯春茹的老娘还活着的时候,你就和她勾勾搭搭,你一定早就从她那里知道了宝藏的机关。你说,宝藏到底是不是你拿走的?”

  王有道一把推开他:“你还有脸说我。你不是一样为了宝藏让自己的儿子娶侯家的女儿为妻吗?你和我都是一样。我是勾引了侯春茹的娘,也从她口中知道了宝藏的下落。是我拿走了宝藏,那又怎么样?爹真是偏心,你只比我早生了一年而已,我也是王家的子孙,为什么不告诉我?”

  王有财大喜:“真是你拿走了宝藏,你藏在哪里?”他一边说着一边在破庙中四处乱翻,似乎宝藏就被王有道藏在庙里的什么地方。

  王有道哈哈大笑:“那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会放下,当然是随身带着。”

  “在你身上?”王有财向着王有道扑过去,“在哪里?快点拿出来。”

  我吃惊地看着两个八十多岁的老年人扭打在一起。为了宝藏,这两个年过八旬的老人动作变得迅捷狠毒,一点都不逊于年轻人。不过一会儿工夫,两个老者的身上脸上便都是抓咬的伤口。

  我叹了口气,走上前去,一手一个,将他们拉开,但他们仍然用十分恶毒的话互相咒骂。我索性将两人的外衣脱下来,把两人的手脚都绑了起来。此时,王氏两兄弟才总算安静下来。

  王有财怒气冲冲地看着我:“快放了我,你凭什么把我绑起来?”

  我淡淡地道:“你再叫,我就把你的嘴也堵上。”

  王有财不敢再大呼小叫。我转头看看王有道:“东西在哪儿?”

  王有道的脸上掠过狡猾的笑容:“那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会随身带着?当然是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

  真是一个老狐狸,对付这种人,只有一个办法能让他招供。我从地上捡起一根烂柴棍,手持着烂柴棍走到王有道面前,冷笑道:“我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如果不说,我就用这棍子揍你,揍到你开口说话为止。”

  王有道脸上掠过一抹惊慌,但他仍然不相信我会真的揍他,便微笑道:“小姑娘,我知道你人很好,不会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位老年人的!”

  我“哈哈”大笑三声:“如果你是一个普通的老年人我当然不会,可是你手中却有老佛爷留下的宝藏。为了宝藏就算杀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我一棍打在他的腿上,这一下打得并不重,王有道却全身哆嗦了一下。我冷笑道:“就算我在这里把你们两个老头子杀了,也没人知道是我干的。”

  我随手一掌,“轰”的一声击倒了旁边的一道残壁。这一掌不过是为了吓吓王有道,想让他知道我有多大的本事。我正想如同电影里那样继续放狠话,却见王有道大睁着双眼死死地盯着那道残壁。

  我顺着他的目光转头望过去,看见墙壁的废墟下似乎埋着一个小木盒。我仰天长笑:“难道宝贝就藏在这里吗?”

  我走过去将木盒拿了出来,这是一个普通的漆器木盒。我看看王有道,见他脸色灰败,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可是我却不敢轻易打开木盒,夜里的情形还在眼前回荡,一个不小心,我也会跟侯学文一样下场。

  我将木盒放在地上,远远走开,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用力掷了过去。“当”的一声响,木盒被打开了,里面并没有可怕的机关。想必王有道把这个木盒成功弄出来,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破解机关了。

  我紧张莫名地走向木盒。这些日子为了这个莫须有的宝藏,一直留在平遥。现在我终于可以看见它的本来面目了。

  我将木盒中的东西拿了出来,疑惑地望向王有财:“就是这个东西?”

  被我托在手中的物品,不过是一个做工精美的银镯。银镯的通体雕着极复杂的花纹,那花纹似在讲述着一个故事,有男有女,场面颇为连贯。这银镯毫无疑问是百年前的古物,从银子的变黑程度就可以判断出来。可是,百年前的银镯并不罕见,许多旧货市场上都能买到类似的镯子。

  我看看手中的银镯又抬头看看王氏兄弟,再次疑惑地问:“这便是宝藏?这东西值多少钱?一千?两千?一万?”

  王氏兄弟对望了一眼,默然不语。他们一定还隐瞒着什么秘密。

  我想了想,把银镯放回漆盒,拿着漆盒向外走去。王有道见我要走,连忙大声叫道:“东西你都拿走了,怎么还不放我们?”

  我回头笑了笑:“我偏不想放你们,你们不如向老天祷告,看看会否有人经过。也可以放声大叫,说不定能叫来人。”

  我走出庙门转了个弯,来到破庙的后面。王有道已经拿到这个银镯多时,仍然没有离开平遥,这说明他没有完全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在这种情况下,我拿走了银镯,他们说不定会说出一些秘密。

  我在庙后等了半晌,这两个老头十分谨慎,先是大声喊叫,可惜这个地方过于偏僻,一直没有行人经过。

  终于,他们有些绝望了。王有道首先说:“看来我们要被活活地饿死了。”

  “我儿子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出来找我的。”

  “大哥,现在东西都被人抢走了,你总可以告诉我实话了吧?宝藏到底在什么地方?”

  “怪不得你一直没离开平遥。你拿到了钥匙,却不知道宝藏的地点。”

  原来这个银镯是打开宝库的钥匙。我心花怒放,那么多人找了那么久,最终竟被我得到了。我下意识地打开漆盒,再次将银镯拿了出来。

  “大哥,我们都八十多岁了,也不知还能活几年。现在东西都被人拿走了,你总该告诉我那东西到底藏在哪里,我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王有财喃喃自语道:“就是因为来日无多,我才更想见到那个宝藏。”

  他始终不说出宝藏的下落,让我心里又是气又是急。

  王有道也和我一样心痒难耐:“大哥,我们毕竟是亲兄弟,我现在只有一个请求,求你告诉我宝藏的下落,你连这个要求都不能满足我吗?”

  “我不能相信你。若是让你知道了宝藏的下落,说不定你会去找那个女娃,把宝藏的地点告诉她。”

  王有道怒道:“大哥,你这样说就是太不信任我了。说什么这也是我们王家的宝物,我再怎样也不会容宝藏落入他人之手。”

  “若是她愿意与你合作,难道你还会不说吗?”

  王有道一愕,尴尬地笑了两声,无言以对。

  我在心里暗叹:“真是老狐狸,把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已经想好了。”我知道他是万万不会说出这个秘密的,只得又走回到破庙里来,笑嘻嘻地道:“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王有财的眼中掠过一抹奸诈的笑意:“你果然回来了。”

  我叹了口气,把玩着手中那个漆器盒子:“你们两位都是一只脚踏进棺材半截入土的老人家了,走路都不稳当,就算我把这东西还给你们,你们也不见得能保得住。”

  王有财冷笑道:“我知道你不会轻易还给我们,不如我们合作吧!”

  其实这也是我想说的话,这两个老头必然不是我的对手,我说道:“合作吧!不过我和你们说清楚,谁要是骗我,我就对他不客气。”说罢,指了指那道被我击倒的残壁。

  王有财哆嗦了一下,垂下眼皮低声说道:“找到东西以后……”

  我打断他的话:“我们三个人平分。”却见王有财诧异地抬头看了我一眼。

  那时我以为他只是因为我说平分而觉得意外,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东西是不可能平分的。

  当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太后仓皇出逃,到了山西以后,银子用光了,就向山西的大户借了许多银子。当此之时,侯家仍然是山西首富,因而拿出来的银子也最多。

  太后当时忧心忡忡,也不知前途是吉是凶。她自宫里出来的时候,许多金银珠宝都来不及拿,只有那样东西是必须带着的。到了山西以后,她觉得随身带着那东西并非万全之策,而且许多年来,她始终不知这样东西的用法。因而,她终于决定先找一个妥当的地方把这东西藏起来。考虑再三之后,她将这件事托付给捐银最多的两个人。

  在狄秋所找到的小册子里只记载了一个人的名字——侯崇基,事实上,当时参与此事的,还有山西王家的王守业。王家与侯氏不同之处在于,王家历代为官,尤以康乾嘉三朝为盛,此三朝出的五品至二品官员就有十二人。而侯氏则是历代经商,从来没有子孙做过大官。

  因而王家自诩清高颇有些看不起侯氏,侯氏也觉得王家的人很讨厌,说话酸溜溜的,规矩做得十足,经常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因此这两大家族,表面上看起来融洽,其实颇为不睦。

  慈禧在政界多年,这样的情形一眼就看得通透,她故意找了这两家一起藏宝,就是为了让他们互相牵制。

  两家人商量的结果,便是东西由王家人看管,但是打开宝库的钥匙却由侯家人来保管。若是有侯家的人想要拿到宝藏就必须受到王家人的监视,而王家人若要拿到宝藏又必须得到侯家的钥匙。

  两家互不相信对方,认为只有这样才是唯一可行的方法。

  这方法也确实有效,虽然王家和侯家的长房长孙一脉相传着这个秘密,却始终无人能取出宝物。

  后来八国联军退出北京,慈禧从西安返京之时,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没有取出宝物,宝物便被留在了山西。

  “宝物到底在什么地方?”我看见王有道的脸上露出贪婪的光芒,我相信我自己的表情也是一样,在宝物之前,人人平等,贪念不分彼此。

  王有财好整为暇地看了我们一眼,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用手梳理了一下头上乱糟糟的白发,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宝藏的所在地只有我知道,你只要依照我的指示就一定能找到宝藏。”

  真是一只老狐狸,他怕我在知道宝藏的下落以后就丢下他,因而始终不愿意说出宝藏到底在哪里。

  于是我连行李也不要了,带着两个年过八十的老头子,离开破庙,向着古城的北门走去。王有财说的地点是平遥县汽车站。一个小时后我们到了介休,又换上当地的公共汽车,终点站是王家大院。

  第十一章 王家大院

  在没来王家大院以前,我不知道世界上有那么大的民居。其实这已不能算是民居,简直就是城市。

  我在王家大院的大门前张口结舌地站了半晌,王有财推了推我:“买票。”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所以有一句话叫人到无求品自高。我乖乖地去买了三张票,搀扶着两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子,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进了王家大院。

  王有财便如同一个真正的游客,认真地听着导游讲解,只要有一点疑问就以一种打破沙锅的精神问个不停。导游被他问怕了,只好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我才道:“到底在哪里?”

  王有财神秘地眨了眨眼睛,指了指后花园。王家大院的红门堡建筑群是其主体结构之一,从上俯视,整个建筑呈“王”字形。据说除了“王”字之外,王家的建筑形式还暗藏了一条龙在里面,虽经导游解释,我看了半晌,仍然没看出哪里有龙。后花园位于红门堡建筑群的最顶端,在此可以居高临下,俯瞰整个红门堡。

  由于整座建筑是依山而建,从下而上到最顶层,也颇费体力。我一手一个拉着两个老头子艰难地向上爬行,经过重叠次第的房舍,总算到了后花园。

  将花园建在那么高的地方,和我一贯的经验颇为不符。山西并非是潮湿多雨的地方,花园建在高处,很容易因水分不足而影响花木的生长。但事实并非如此,王家的花园里,林木茂盛,百花齐放。

  王有财首先叹了口气道:“想当年,咱们老王家是何等的风光啊!”

  王有道也叹了口气:“可惜从那时起就开始没落了。”

  “难道是因为这宝贝藏在咱们王家的老宅,影响了老宅的风水?”

  王有道一愕:“什么宝贝会那么凶?”

  王有道露出一抹奸诈的笑容:“不是宝贝凶,是宝贝太有灵性,大概把老宅的灵气都吸光了。”

  他就是不肯说出宝贝到底是什么。我皱眉:“老头,我们马上就要找到宝贝了,你为什么还讳莫如深?”

  他笑道:“没有找到以前就可能发生意外,所以我绝不会说的。”

  我叹了口气:“那宝贝到底在哪里你总可以说了吧?”

  王有财背负着双手,慢条斯理地踱到一丛牡丹花前面说道:“咱们山西的牡丹花开得好啊!人人都说洛阳牡丹甲天下,咱们山西的牡丹一点也不比洛阳的差。”

  我立刻也走到牡丹花前面仔细观察起来。看了半天,牡丹花还是牡丹花,花盆还是花盆。而且那花盆显然只有一两年的历史,绝不可能是百年古物。

  我好不容易把这盆牡丹检查完了,他却又走到旁边一盆月季花前仔细地观察起来。于是我又像傻瓜一样,把这棵月季花仔细检查了一番。不出意料,仍然一无所获。

  这老头似乎变成了一位植物学家,对花园里的每一株植物都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他便这样慢慢地看过去,直到游客渐渐稀少,太阳也西斜了。

  此时,他已经踱到一扇小门前。这门里似乎是旧时花匠住的房屋,现在被改为杂物房。房前挂着一把旧式的锁,上面生了一层厚厚的铁锈。

  王有财趴在门缝前向内张望了一会儿,道:“你能否将这把锁打开?”

  我从地上捡了一段细小的树枝,用树枝在锁里捅了一会儿,“咔”的一声轻响,锁被我打开了。王有财满意地推开门,闪身进了房间。我和王有道自然不会落后。

  进去以后,我将这个小屋子仔仔细细地搜查了一遍,仍然一无所获。

  天色越来越黑,小屋之中终于伸手不见五指。我忍无可忍地问道:“东西是不是在这间房内?”

  “不是。”黑暗之中传来王有财老奸巨猾的声音。

  “那你为什么要带我们到这里来?”

  王有财叹了口气:“当然是等天黑。天黑以后院子里的工作人员都下班了才好动手,难道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找宝藏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暗暗发誓,找到东西以后,我绝不会分给这个老狐狸一分一毫。

  外面传来工作人员的巡视声。我们三人一言不发,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走远。我们在黑暗中,直到夜里十二点左右,才离开小屋。

  留在王家大院的过程顺利得出奇,工作人员在关门前的检查也十分松散。王家大院可不像故宫里有许多文物需要保护。

  这一晚天有些阴,光线不太好,月亮踪影全无。在这样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寻找宝藏的心情难免受到影响。

  王有财沿着墙边摸索着前行,我紧随其后,王有道在最后面。我们三人呈纵队向着王家大院的低处行去。

  一切结束之后,我万分后悔。如果在前面的是我,王有财便不会死。

  就当我们走到王家大院的中部时,黑暗之中一个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而出。走在最前面的王有财年纪大反应慢,而我被挡在他身后,只来得及抓住他的一只手臂。

  这人出手凌厉如风,快疾如电。所用的武器竟只不过是一枚发簪。只见银光一闪,那枚发簪只在一眨眼的间隙,便硬生生地刺入了王有财的咽喉。

  血花悄然绽放,我抓着王有财的手,整个人都僵住了。那个偷袭者向外一拔,将发簪拔了出来。王有财低吼了一声,鲜血四散飞溅,他老迈的身子也软软地瘫倒在地。同时我也看清,来者是个女子。

  杀人的人,转过身向前飞奔。我立刻放开手,全力追了过去。

  王有财的血是向前喷出去的,那血一定都溅在了杀人者的身上。

  她轻功不俗,又似对王家大院地形十分熟悉,三转两转便到了一扇小门之前。那小门并未上锁,她轻轻一拉,小门便应声而开。她闪身出了小门,以更快的速度飞奔而去。

  我深深吸了口气,全力向前飞蹿,终于到了那人的身后,只是我仍然无法抓住她。此时,我使了一个阴招。我不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往回用力一拉。她痛得低呼了一声,终于停住脚步,反手一拳向我的脸打来。我闪开她这一拳,也放开了她的头发,毕竟抓头发这种手段太像泼妇打架了。

  我正想喝问她是谁,却恰好看清了她的脸。一瞬间,许多念头涌上了我的心头。那些看似全无关联的线索,似乎因某种奇异的联系而最终穿成了一条线。只不过,这条线只在我的脑海里一闪而过,我想要抓住它,偏偏怎么都抓不住。

  正是我在晋祠中遇到的美女姚彩绫。

  我百感交集,各种念头纷沓而至,一时竟怔在那里,无法作声。

  绝色美女姚彩绫的脸上诡异的笑容一闪而逝,她淡淡地道:“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说罢,便如飞般远去。

  可是姚彩绫杀了人,居然还不逃走,难道她一点都不畏惧吗?

  我心乱如麻,在暗夜里站了片刻,忽然想起王有财,他被正正地刺中咽喉,也不知是死是活。

  我立刻狂奔回去,只见王有财整个上半身都被鲜血染红了。姚彩绫出手准确,簪子从王有财颈上的大动脉穿过,血流如注。

  王有财却还没死,他大睁着双眼不甘心地向着前方张望。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是王家大院入口的方向。王有道则蹲在他身边不停地催促:“大哥,你快说,东西到底藏在哪了?快点告诉我!”

  王有财如同叹息一般地长长呼出口气,从喉咙里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左眼!”说罢这两个字,他眼中的神采蓦然消失了。

  我站在王有财的尸体前怔怔发呆,王有道也同样怔怔发呆,过了半晌,他终于颤抖着问:“怎么办?”

  我终于明白为何人们在发生命案之时都会手忙脚乱,做出很不明智的判断。现在我们面前就是一具尸体,我自己同样不知如何是好。

  我深吸了口气:“我们走。”

  “走?”

  我道:“不走又怎么样?难道报警吗?”

  王有道哆嗦了一下,立刻摇了摇头。

  我叹了口气:“先离开这里再说,让我想一想,说不定能想出办法来。”

  我们不敢住酒店宾馆,因为半夜去酒店太引人注目,何况他着装如同乞丐。事到如今,我们两个人都失去了睡觉的勇气和兴趣。

  我们两个人都在默默沉思,至于具体想的是什么不得而知。事实上,我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整夜未眠,天亮以后,我将外套反过来穿,又把发型改变了一下。女人就是这样一种动物,衣着发型一变,似乎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叮嘱王有道千万不要出去,便走出了破庙。

  事实上,并非是我杀死了王有财,我是否应该主动去公安局备案呢?

  我尽量不引人注目地走到王家大院门前,不出所料,大院门前停了许多警车,被阻拦在外面的游客们议论纷纷。

  “太可怕了,听说是有个老头死了。”

  “被人杀死的吗?”

  “半夜死在院子里。奇怪了,怎么会有人半夜在院子里?”

  “难道是鬼?”

  “这也说不定,院子那么大,以前死过的人又多,说不定就有孤魂野鬼在院子里游荡呢!”

  他们正说着,王有道的尸体被抬了出来。几个警察正在向大院的工作人员询问情况,我远远地看着他们,几乎便要冲动地走上前去。就在此时,有个人忽然拍了拍我肩膀。我回头,身后站着两个人,是燕楚和狄秋。

  燕楚使了个眼色,转身离去,我便跟在他们身后。我们找了一间僻静的小饭店坐了下来。燕楚拣了几道山西特色的小菜,待老板送上后,这两个人便埋头苦吃,谁都没有问我一句话。

  我把一双筷子,拿了放,放了拿,如坐针毡。

  他们俩显然深谙询问的艺术,我越是着急,他们便越是什么也不问。我终于忍无可忍,道:“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第十二章 侯学文

  燕楚和狄秋一起抬头看着我,脸上全无表情。这种全无表情,就是真的一点表情也没有,既没有责备,也没有愤怒,更不可能有赞许。

  我叹了口气,有些尴尬地开口:“其实我是临时决定跟着王有财离开春满楼的,我根本就没有时间通知你们。”

  狄秋点了点头:“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王有财会死?”

  我长长叹了口气:“说起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杀死王有财的人居然会是一个绝色的女子。”然后我讲述了我的经历。

  听完之后,燕楚问:“姚彩绫为什么要杀死王有财?”

  我听出了语气中包含的不信任,抬起头,狐疑地盯着燕楚和狄秋:“你们两个人不是和她一伙的吧?”

  两人都没回答。不回答通常有两种解释,一是他们怎么可能和姚彩绫一伙呢?问这种问题也太可笑了吧?二是他们根本就是和姚彩绫一伙的,当我这样询问的时候,无言以对。

  我站起身正准备告辞,狄秋却喃喃自语道:“他为何也到这里来了?”

  我怔了怔:“你说谁?”

  燕楚微微一笑,脸上掠过一抹奇异的神情:“侯学文。”

  “侯学文?他也来了?他不是应该在医院吗?”

  “刚才看见你的时候,我在人群里也看见了他。”

  我皱眉道:“那你们两人为何都跟着我?至少应该有一个跟着他看看他想干什么吧?”

  狄秋眨眨眼睛:“可是我们两人都不相信对方,都怕对方会与你一起私吞宝藏,所以只好两个人都跟着你。”

  我呆住了,看来我是绝不可能摆脱他们了。我又坐了下来,默默无语地吃着面前的过油肉,只觉得原本美味的猪肉落在口中也变得苦涩了。

  与此同时,几条街外,侯学文正紧蹙着眉头,咬牙忍受着椎心之痛。

  麻醉药的药效已过,他不想再服用新的麻醉药,因这药会使人的判断迟钝。他悄悄地离开医院,不让任何人知道,只因他想见一个女子。

  几年前,当他还在北京读历史系研究生时,对未来本没有太大的奢求和想法。唯一的愿望无非是毕业以后留校成为一名讲师,这样的生活无波无澜,不会大富大贵,却可以衣食无忧,也算是惹人艳羡吧!

  他本以为自己会在北京就这样度过一生,娶个同样平凡的女子为妻,因他本不是一个有大志向的人。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那个女子。

  那是一次普通的文物展览,展品不过是清代山西文物。他是山西人,又是侯氏的后裔,因思乡之情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便去参观了这次文物展。

  整个文物展平平无奇,他走马观花地看着,目光忽然落在一个女子身上。事实上,并非是他一个人的目光落在那女子的身上,所有参展的人都或明目张胆,或偷偷摸摸地窥视着那个女子。

  她生得太美,美得就不像是现实中的人。这个女子便是姚彩绫。姚彩绫似乎对清代山西文物很感兴趣,对于身边的目光置之不理,只是专心地欣赏着一件又一件的文物。侯学文便下意识地跟着姚彩绫的脚步,姚彩绫停下来,他也停下来,姚彩绫看什么,他便也看什么。

  后来姚彩绫停在一整套清代銮驾之前,对于这套銮驾似乎十分感兴趣。此时,侯学文鼓足勇气,走上前去,在旁边介绍道:“这是一套晚清銮驾,中间的这个名叫辂车。辂车之中又分大辂、玉辂、金辂、象辂、革辂、木辂。周代形成定制,后代形制上有一些变化,一直延用到明清。大辂:辂车在殷周时期称大辂,此时的辂车属单辕双轮,中间的车厢称舆,呈左右长方形。明清时的大辂车比上古时代要宏丽精美许多倍。帝王所乘坐的车,如玉辂,以玉装饰,金辂以金饰而得名,还有象辂、革辂、木辂等各有特色,称为‘崐天子五辂’,十分豪华,需要二十八人来抬。”

  说到这里,姚彩绫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知道很多啊?”

  侯学文本来并不精通泡妞之道,从大学生到研究生,连一个女朋友都没有。但自从看见姚彩绫后,他便如醍醐灌顶一般,许多本能在一瞬间觉醒了。

  他听见姚彩绫这样说,便自吹自擂:“那当然,我是学历史的嘛!”

  姚彩绫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向前面走了几步。侯学文便也跟着走了几步,他见姚彩绫并不理他,心中不由地惶急起来,为了吸引姚彩绫的注意,不免便提起了自己的先祖。

  “你看我这个样子,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其实我的先祖是很著名的人,你可知道山西票号?”

  姚彩绫似乎对于这个话题总算开始感兴趣了,道:“我听说过,日升昌,蔚字五联号,都是山西著名的票号。”

  侯学文大喜:“我姓侯,我家先祖就是开设蔚字五联号的侯百万。”

  他以为姚彩绫蓦然听见面前这个有些老土的大学生竟是侯百万的后裔,一定会大吃一惊。但姚彩绫却仍然只是淡淡地笑笑:“原来是名门之后。”

  她这样的态度倒是让侯学文不好意思起来,侯学文有些讪讪的,不知如何继续下去,姚彩绫却忽然展颜一笑:“其实我对山西票号史很感兴趣,山西首富就是当年的侯家,听说慈禧西行的时候还曾经向你家借过银子。”

  这话一说,侯学文便又高兴了,说了许多当年侯氏如何富可敌国的事情。姚彩绫一直微笑倾听,也不知她是否感兴趣。但说着说着,姚彩绫却忽然打断他的话道:“到了吃饭时间了,我们出去找家饭店,一边吃一边聊吧!”

  侯学文受宠若惊,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样美丽的一个女子竟然会主动邀请他吃饭。他立刻兴高采烈地道:“好好,我请你。”

  姚彩绫微微一笑,随着侯学文离开博物馆。两人找了一家小饭店,侯学文能负担的只是这种规模的饭店。姚彩绫一走进饭店,饭店里所有的人眼前都是一亮。侯学文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像姚彩绫这样的美人本应该带她去一家更像样的饭店,才能配得起她,幸好姚彩绫全不介意。

  两人边吃边谈,说了许多山西票号和侯家的掌故。终于,姚彩绫问到这个话题:“你们侯家是不是有一个叫侯崇基的人。”

  侯学文点头:“是有这个人。”

  姚彩绫道:“据说慈禧路过山西的时候,曾经诏见过他?”

  侯学文笑道:“你真厉害,连这种小事都知道。”

  姚彩绫便微微一笑,不再继续问下去。但从那天起,两人之间就开始建立起超出朋友,却又并非情侣的暧昧关系。姚彩绫甚至在侯学文的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两人经常见面,一起吃饭,闲时便出去看场电影,只除了没有发生性关系,一切都似亲密无间的恋人。

  后来有一天,姚彩绫忽然请侯学文到家里来看碟片。那是一部很老的电影,名叫东陵大盗,讲述的是军阀孙殿英盗取慈禧墓中宝物的故事。

  两人一边看一边闲聊,姚彩绫道:“据说八国联军进入北京的时候,慈禧逃出故宫,别的东西没带,只带了一件宝物。”

  她这样说的时候,侯学文便忽然沉默了下来。他心里很惊讶,这是多么隐秘的事情,为何姚彩绫会知道?

  姚彩绫见他不回答便继续追问道:“我听说那样东西是你们侯家的人藏起来的,你知道藏在哪里吗?”

  侯学文并不回答,却顾左右而言他。姚彩绫知道他是故意转移话题,便微微一笑,不再追问。当天晚上,两个人便发生了性关系。

  自那以后,姚彩绫偶尔会提起两人的未来,但她并不谈太多,反而是侯学文十分热衷于幻想两人的未来应该如何。只是姚彩绫的生活却开始慢慢地改变了,她本是对一切都不太在意的人,却忽然开始讲究起吃穿。

  她如同许多女子一样提起名牌服饰,也偶尔会谈到喜欢哪款首饰。她品味本就不俗,喜欢的东西大多都价格不菲。侯学文只是一个研究生,收入微薄,如何能够负担起那些贵重的东西。时日长久了,姚彩绫偶尔会提到一些大富豪要送她名贵的珠宝。侯学文默默地听着,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他终于想到了侯家历代流传着的那个传说,有关宝藏的传说,如果真能找到宝藏,他就有钱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他曾经听父亲提过藏宝之处,只是父亲那时也还年少,记得并不清楚,只是提到他的姑姑必然知道宝藏的下落。他一直在想着回平遥去寻找宝藏,可是却又舍不得离开姚彩绫。

  直到他毕业的那一天,领到毕业证书的他兴冲冲地回到姚彩绫的住处,拿出自备的钥匙开门,谁知门一打开,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却是房东太太。

  他一怔,问房东太太为何她会在这里。房东太太回答说姚小姐已经走了,并请他将自备的钥匙留下来。

  他脑子立刻“嗡”的一声,眼前发黑,几乎昏倒。姚彩绫走了?完全没有预兆,昨天晚上两个人还谈到未来,谈到毕业后在北京生活,第二天,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他只觉得自己连站的力气都没了,软软地坐倒在沙发上。房东太太递给他一封信:“这是姚小姐留给你的信。”

  他接过信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信并不长,只说无法与他生活在一起,请他忘记她吧!但虽然如此说,在信的最后却又提到了如果将来有一天,他能够成为一个有成就的人,她也许还会回到他的身边。

  他将信反复地看了数遍,再将两个人相处的日子回忆了一下,终于明白一件事,姚彩绫想要的东西就是传说中的宝藏。

  他坐着发了半晌呆,心中百味交集。姚彩绫这样的女子本不是他能够得到的,可是他却与她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他心乱如麻,却也隐隐感觉到,失去了姚彩绫,他的人生都将变得黯然无光。

  他一向不喜欢看言情戏,也不相信世间会有缺了谁便无法活下去的感情,可是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了。

  反复思量之下,他决定放弃留校这份美差,回到平遥县城。从此以后,他的人生只有一个目的,便是找到传说中的宝藏。他固执地相信,只要能找到宝藏,姚彩绫就会回到他的身边。

  回忆到此告一段落。他转进一个小胡同,走到一扇小门前,有个女子站在门内向他招手。数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她一点都没有改变,仍然和以前一样美貌。

  他失魂落魄地向着姚彩绫走过去,默默地将她抱在怀里。她任由他抱着,一言不发。事实上,他之所以能找到她,完全是因为收到她的一条短信。自从离别之后,她就把手机号码换了,可是他却一直保留着自己的手机号,因为他怕有一天她会忽然想起他,果然这一天真的来到了。

  过了半晌,他终于哽咽着开口:“彩绫,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姚彩绫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其实我也很想你。”

  侯学文喃喃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两人默然依偎半晌,姚彩绫终于道:“你会帮助我吗?”

  侯学文立刻点头:“彩绫,自你走后我想了很多,你是因为我是侯家后人的身份才愿意与我接近的吧?”

  姚彩绫的脸微微一红:“学文,你都知道了?”她并不想否认。

  侯学文道:“我早想明白了,我这样的人是万万配不上你的,你愿意与我在一起,是我高攀了。你想得到那个宝藏吧?”

  姚彩绫点头道:“不错,我想得到那个宝藏,你会帮我吗?”

  侯学文立刻道:“我当然会帮你,可是我也不知宝藏在哪里。”

  姚彩绫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我本来也不知道,但现在我却知道了。”

  侯学文一怔:“你知道了?宝藏在什么地方?”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躲在门外偷听的我们也都竖起了耳朵。我们能找到这里,并非是因为侯学文,而是因为姚彩绫。一个女子生得太美,也并非是什么好事。若是打听一个美如同天仙的女子,凡见过的人都会记忆犹新。

  我们一路打听着来到这里,然后就看见侯学文垂着头在前面走。

  他心事重重,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被跟踪了。

  门外的三个人,一起屏住呼吸,等待着姚彩绫说出宝藏在哪里,但是姚彩绫却冷笑一声道:“外面的人进来吧!”

  我们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惭愧。这个女子耳目如此之灵,实在是出乎我们的意料。我叹了口气,推了推燕楚:“你先进。”

  于是我们三个人鱼贯走入门内。这是一个普通的山西小院,院中间种着几株开得很鲜艳的牡丹花。姚彩绫便站在牡丹花前,端的是人比花娇。

  “是你们?”侯学文看见我们,大吃了一惊。

  姚彩绫微笑道:“你们来得很快。”

  我大声喝道:“跟我们去公安局自首吧!”

  姚彩绫双眉微扬:“自首什么?”

  我皱眉道:“是你杀了王有财,当然应该去自首。”

  姚彩绫“格格”笑了数声说:“王有财是你杀的,应该去自首的人是你。”

  狄秋立刻转头看着我,满面狐疑,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我忿忿道:“王有道也看见你杀人了,你还想诡辩吗?快去自首吧!”

  姚彩绫脸上的笑容忽然变得如同冰雪般的寒冷:“如果你有这本事,我就跟你一起去。”

  我怔了怔,她虽然厉害,我可也未必就会怕了她。

  “好,那我们就看看到底谁的本事更高强一些。”这句话是我一直想说的,面对这样一个美貌的女子,只要是女人就会产生嫉妒之心。

  我疾步向前,一掌向她胸口击去,她右脚后退半步,微微侧身,伸出手来想要抓住我的手腕。我当然不会让她抓住,转掌为指点向她的虎口,若她继续抓我,便难免将自己的虎口送上来。她缩回手,反手一掌向我的脸上拍来。这也没什么招式可言,分明就像是两个泼妇在街头打架。

  我心里火起,索性当胸撞了过去。但是奇怪的是,我一头撞过去,她竟然无法躲避,被我撞了个正着。只见她横飞了出去,正正地撞在背后的一面墙上,发出轰然一声巨响。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场景,不敢相信我这一头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燕楚和狄秋也都张大了嘴,满面惊愕。只有侯学文首先反应了过来,惊呼了一声:“彩绫!”向着姚彩绫落下来的地方狂奔过去。

  第十三章 我成了杀人凶手

  只见姚彩绫脸色苍白地躺在地上,额上鲜血汩汩而出。侯学文手忙脚乱地抱起她,一个踉跄,险些将姚彩绫扔到地上。

  他不敢再抱着姚彩绫走,回头大叫:“快打120。”

  狄秋连忙摸出手机,想要拨电话,姚彩绫却嘶声叫道:“不要打电话。”

  狄秋吓了一跳,姚彩绫说这句话的语气十分骇人。她死死地抓住侯学文的手:“不要送我去医院,我不行了。”

  侯学文连忙道:“怎么会?现在立刻送你去医院,医生一定能救你。”

  她脸上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目光忽然转到我的身上,她冷笑着说:“现在你也是杀人凶手了,你杀死了我。”说完她便头一偏,闭上了双眼。

  我走上前去,一把推开侯学文,用手探了探姚彩绫的呼吸,竟真的停了。一个武林高手想要屏住呼吸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我又按住她的手腕,手腕冰冷,完全没有脉搏。我的额头开始渗出冷汗,但我仍然不愿相信,我又把手放在她的心脏部位,没有心跳……

  我只觉得全身乏力,一屁股坐在地上。燕楚走上来仔细检察,看了片刻他道:“头颅破碎,已经死了。”

  “这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我根本就没用太大的力气。”我的声音软弱无力得如同一个小女孩。

  此时,狄秋忽然尖声叫道:“你杀人了!”

  燕楚立刻沉声喝道:“住口。”他一把将我从地上拉起来,拉着我向门外疾奔。我被他拉着走,一边走一边道:“去哪里?去自首吧?可能还会判得轻一点。”

  燕楚并不回答,只是拉着我急匆匆地离开小院,狄秋茫然地跟在我们身后。我们一直走出很远,我才总算清醒过来。我用力甩脱燕楚的手:“我要去自首,我要告诉他们王有财不是我杀的,是姚彩绫杀的。”

  “那么姚彩绫呢?”

  我怔了怔:“那是误伤,顶多判误杀,不能算谋杀。”

  燕楚淡淡地道:“过失杀人会判死缓或者终身监禁,你喜欢哪一种?”

  我欲哭无泪,哪一种我都不喜欢。

  燕楚道:“相信我,现在最好的办法是不要让公安找到你。”

  我立刻道:“我要逃走,立刻离开这里。”

  燕楚却漫不经心地道:“逃走可以,先把东西交出来。”

  我呆了呆,燕楚淡然一笑:“那东西对你来说已经全无用处,难道你想带着它亡命天涯吗?”

  我心中再次升起对他的怀疑之情,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总觉得这一切就像个圈套。我终于咬牙说:“就算要走,我也要先找出宝物。”

  燕楚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狄秋却蹙眉道:“王家大院那么大,你到哪里去找?”

  我道:“至少已经有了一个范围,宝物应该是藏在红门堡的前半部分。”

  狄秋又道:“红门堡前半部分有多少间房子你知道吗?没几千间也有几百间,你打算找多久?”

  我默然不语,燕楚却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也许,不必找几百间。”

  我们一起转头看着他,我心里不免狐疑,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当天晚上,十二点以后,我们再次来到王家大院的门前。忽然,一个人影吸引了我们的注意,一个肮脏的老年人,蹒跚着在墙边摸索着,似乎想要找到进入大院的道路。

  是王有道,我几乎已经忘记了他。他为何又回到这里来?我忽然想起王有财临死时说的那两个字:左眼!

  难道左眼隐有所指,而王有财已经从中得知了宝藏的下落?不约而同地,我们三人一起向着王有道奔去,将王有道团团围了起来。王有道一下子看见我们三人,脸上惊愕的表情一闪即逝,马上便又恢复如常。

  “你怎么在这里?”我首先开口。

  王有道脸上露出悲凄之色:“大哥昨天在这里死去了,我想来悼念他。”

  我冷笑,不愿再浪费时间拐弯抹角:“你别忘记,钥匙还在我手里。你绝不可能自己寻找宝藏,你已经知道宝藏在哪里了吧?”

  王有道滞了一下,便也不再隐瞒:“不错,我知道宝藏在哪里,可是你保证要分给我一半。”

  我指了指燕楚和狄秋:“这里一共有四个人,你只能得到四分之一。”

  他呆了呆,抗议道:“不行,我要一半,如果没有我,你们根本就不知道宝藏在哪里。”

  燕楚却忽然淡淡地道:“不就是左眼吗?你真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喜欢就跟着,不喜欢自己走吧!四分之一都多了。”

  王有道脸色剧变,他立刻赔着笑脸道:“四分之一就四分之一,如果你们现在抛下我,我就去报案,说我大哥是你们杀死的。”

  燕楚淡然一笑,喃喃低语道:“只怕找到东西以后,你就会失望了。”

  他明明就是偶然介入这件事情中的,但偏偏他似乎了解许多秘密。

  “进去吧!”在我们询问以前,燕楚首先道。

  我耸耸肩:“昨天那道小门今天一定上锁了,怎么把他弄进去?”

  燕楚道:“我先上墙。”

  王家大院的墙与一般的院墙可不相同。墙高大约五米,而且连绵不断,将整个院子包裹得严严实实。

  燕楚从背包里拿出一副古怪的器具,像是两只钢铁制作的大脚套。脚套的脚掌部分如同跑鞋一样伸出来几只钢钉。钢钉十分锋利且坚固,完全能够承受人的重量。他将脚套穿在双脚上,脚腕部分是由坚韧的橡胶制成,可以牢牢地捆绑在小腿上。除此之外,还有构造相似的两只大手套。他将手套脚套都穿好后,走到墙前,竟如同壁虎一样向墙上爬去。这套设备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壁虎甲,我以前只是听退休的江湖大盗提起过,却从来没有见过实物。

  燕楚轻功本来就好,过不多久,便爬到了围墙顶端。一条粗麻绳从上面垂了下来,显然是燕楚让我们抓着绳子攀上去。

  我看了王有道一眼,这老头路都走不稳,让他抓着绳子爬上去根本就不可能。我索性用绳子在他的腰上牢牢地系了一圈,然后示意燕楚将他拉上去。

  王有道被拉上去后,我和狄秋攀着绳子爬上围墙。

  四个人颇费周章地终于进入了王家大院,月光更加明亮,照得整个院子如同白昼。

  “左眼是在大门旁边吧!”燕楚微笑道。

  王有道不情愿地叹了口气:“你既然已经知道了,又何必还问我。”

  燕楚便转过身,要向大门方向走去。但是便在此时,我们的目光都落在地面上。山西明晃晃的月光下,我们分明看见不远处有几个人影。我们立刻向着那个方向望过去,只见月色之下,果然有几个人正施施然地走来。

  这几个人似乎一直在一间屋子里守着,我们一出来,他们便走了过来。

  那是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为首的一个身着便衣,竟是一名女子。而侯学文就跟在他们身后,正满怀怨毒地瞪视着我。

  我苦笑,看来侯学文真的去报案了。我正想转身逃走,为首的那名女子已经说道:“我劝你们最好不要有异动,否则我们就开枪了。”

  我一怔,只见那几个人齐齐地将手抬了起来,手中果然都握着枪。

  为首的女子微笑道:“燕楚,好久不见,你仍然没有安定下来吗?”

  我看看燕楚,注意到他脸上的沉痛之色一掠而过。

  他淡淡地道:“许久不见,你竟然做了女警。”

  那女子微笑道:“人总是会改变的,我已经与以前不同了。”原来这个女子名叫颜如玉,人生得很美,数年前曾因为一件事与燕楚有所牵连。

  这时,侯学文指着我不住大叫:“就是她杀了彩绫,快抓她归案。”

  颜如玉气定神闲地问我:“据说你在日间错手杀死了一名女子?”

  我叹了口气,决定低头认罪:“我也不明白她为何会死。她会武功,而且不比我弱,本不应该就这样轻易地死去。”

  “你确定她已经死了吗?”颜如玉追问了一句。

  我无力地回答:“是的,她死了。”

  颜如玉默然,似在想着什么问题。

  侯学文却大声叫道:“快抓她,为何还不抓她?”

  颜如玉却并不理睬他,反而望向燕楚:“当时你也在场?”

  燕楚点头。

  “有什么异样。”

  燕楚微微一笑:“是有些异样,可是我现在也说不出来。”

  “你确定那个名叫姚彩绫的女子死了吗?”

  燕楚道:“我检查过她的尸体,确实死了。”

  侯学文尖声叫道:“听见了吗?连他们自己的人都说彩绫被她杀了。快抓她。不仅彩绫是她杀的,连王有财也是她杀的。”

  我连忙辩解:“王有财是姚彩绫杀的,王有道也看见了。”我指了指身后的王有道,顺便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声说,“东西还在我身上。”

  王有道连忙道:“对,我看见了,我大哥是姚彩绫杀的。”

  颜如玉看了他一眼:“这么说,昨天夜里,真是你们在这里?”

  王有道点点头:“我大哥在前面走,那个女人忽然从黑暗里冲了出来,用一枚发簪把他杀死了。我亲眼所见。”

  颜如玉微微一笑:“你们为何会在深夜出现在王家大院里?”

  她这句话一问,王有道立刻便闭上了嘴。他当然不会把原因告诉警察,若是告诉警察,那宝藏就一定会被充公。我自然也深谙其中奥妙,也同样闭上了嘴。颜如玉的目光从我们的脸上一一掠过:“到底为什么?”

  燕楚忽然道:“这件事情以后我会告诉你原因。但是,你为何要反复问我们是否确定姚彩绫已经死去,难道你们无法确定吗?”

  “事实上,当我们到达现场时,现场根本就没有尸体。”

  没有尸体!我望向侯学文。报案人一定是侯学文,难道他在报案以前将尸体移走了?他为何要这样做?

  “彩绫真的死了,我是确定她死了,才去报案的。”侯学文面红耳赤地争辩,看他的样子,似乎连他也不明白姚彩绫的尸体为何会消失不见。

  燕楚微微一笑:“连尸体都没有的命案,你们也可以受理吗?”

  “他坚持说姚彩绫已死,而且你们自己也承认姚彩绫确实是死了。”

  燕楚淡然道:“但没有尸体,仍然是无法定罪的。”

  “确实如此,不过我还是希望飞花小姐能先随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我看看燕楚,再看看狄秋,哭丧着脸说:“我要找律师。”

  颜如玉道:“那倒也不必这么急,我们只要留下你的资料,能够随时找到你便可以了。”

  侯学文却对此极为不满,大声道:“怎么可以这样?为什么不监禁起来?”

  颜如玉看了侯学文一眼,淡淡地道:“只要找到尸体,我就将她收监。”

  这句话便让侯学文哑口无言,他紧蹙起双眉,喃喃自语道:“尸体到底在哪里?为什么会消失不见呢?”

  其实不要说他百思不得其解,我也同样莫名其妙。

  翻墙而入的我们,从正门走了出去,到介休县公安局留下了口供和联系方式。

  东方泛白之时,我走出口供室。颜如玉和燕楚坐在门外正低声交谈着,他们见我出来,一起抬头看着我。我听见他们两人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就这么决定了。”我狐疑地注视着他们,决定什么了?

  就像是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一样,燕楚道:“我决定把如玉也算在里面。”

  “什么算在里面?”

  “找宝藏啊!”他理所当然地说。

  “什么?”我失声惊呼。本来已经有四个人分了,现在再加上一个,岂非成了五个人平分。不过若不是颜如玉愿意帮我,只怕我现在已经在监狱里住着了,连找宝藏的机会都没有。一想到这一点,我便默然不语。

  燕楚淡淡地道:“也许那样东西无论几个人分都是一样的。”

  他再次使用那种令人痛恨的奇怪语气,似乎他知道些什么,但就是不说。我咬牙忍耐,小不忍则乱大谋。而且我也和原来不同了,现在我身上背着人命官司。我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笑脸:“好啊!欢迎之至。”

  这一回,我们不必再偷偷摸摸。虽然找宝的时间仍然安排在闭馆之后,但我们却可以大摇大摆地进入王家大院。

  我无精打采地走在燕楚身后,他指了指王家大院进门后一左一右的两口井说:“那便是龙眼。”

  还记得王家大院的布局吗?除了是个“王”字以外,还暗藏了一条龙。中间的主干道就是龙的躯体,向两边伸出来的支路是龙爪,而路上的青石块则是龙鳞。

  民间传说当年康熙皇帝经过此处时,对王家大院这种暗藏龙的布局十分愤怒。为了平息君怒,王家的人回答说,即便这是一条龙,也只是一条瞎龙,没有龙眼的。康熙皇帝这才转怒为喜。

  事实上,这条龙并非没有眼睛,两只龙眼便是进门后一左一右的两口井。

  第十四章 龙眼井

  现在井口已经用石碑覆盖,井下必已是多年未见天日。

  由于有颜如玉的参与,搬开石碑这样的体力活便不必我们动手了。几个警察一起将那块石碑从井上搬了下来。

  井里面黑漆漆的,也不知是否有水。

  狄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丢进井里。过了半晌,方才听见“咕咚”一声。这说明两件事:井中仍然有水,这井很深。

  但同样,这也给我们寻找井下的秘密带来了困难,除非那个地方是在井壁上没有被井水浸泡的位置。

  无论如何,只有下去了才能知道。

  谁先下去?我们四个互视了一眼。王有道那么大的岁数,根本就不可能下去。剩下的四个人,就是我、燕楚、狄秋和颜如玉。我的目光落在颜如玉身上。颜如玉立刻摇了摇手:“我不下去,我在上面等你们。”

  “如玉不会武功,在上面等是最好的。我先下去。”燕楚道。

  燕楚腰间系了一条粗麻绳,我们上面的人将麻绳放了下去。手电光很强,但再强的光也无法穿透如此黑暗的深井。只见燕楚的身影越来越远,那一点惨白的光点也越来越远,终于消失。

  深井如同一个怪兽的大口,似已将他吞噬。我心里忽然升起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他再也上不来了。此念一生,我毫不犹豫地道:“我也下去。”说罢,我在自己的腰间也系了一条绳子,进入井中。

  他见我下来,微蹙起眉:“你怎么也来了?”

  我眨眨眼:“别忘记钥匙还在我身上,我怎么能不来?而且两个人找总比一个人找要强得多。”

  井身到了此处已经很宽阔,足以容纳两三个人。他道:“每一块砖都要检查,一块不能放过。”

  我将手电向着水面照去,我似乎看见有一道白影一闪而过。我怔了怔,揉了揉眼睛,再看水面之时,那水已经恢复成古井无波的样子,黑漆漆的深不可测。

  “水里有东西。”我说。

  燕楚向着水面望过去,看了半晌,不见一丝波澜。他道:“哪里有东西?”

  “我明明看见有白色的东西一闪而过。”我仔细回忆着刚才的情形,应该不是我眼花。

  “我下水去看看。”不等燕楚回答,我便用力拉了拉麻绳。绳子一直被放下去,直到将我放入水中。

  燕楚皱眉道:“不要乱来。”不过此时我已经被放了下去,他无奈之下,也只得拉了拉系在自己身上的麻绳。于是他便也跟着我一起被放入水下。

  双腿一入水,我就打了个冷战。现在是初夏季节,北方的夏天总是比南方来得晚。即便如此,白天最高气温也已经到达30摄氏度。但是这水,却冷得刺骨,估计在5摄氏度左右。

  我打了个冷战:“好冷的水。”

  燕楚道:“应该是从很深的地下流出的泉水。水太冷了,你先上去。”

  我不回答他,反而率先向着水下潜去。

  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西游记里有一个片段,说唐僧师徒到了乌鸡国,唐僧做了个梦,梦里有一位死去的国王向他喊冤。

  那国王说,他是被自己的结拜兄弟,一个道士推入井底淹死的。他死了以后,道士就变化成国王的模样,还霸占了王位和王后。

  唐僧梦醒以后,命令孙悟空和猪八戒到井中打捞国王的尸体。猪八戒下了水,看见水底有一座水晶宫……

  我正在胡思乱想,一个白色的骷髅头忽然顺着水流漂到我的面前。我的手电正正照在骷髅头那一对空洞的眼窝上,一条细长的水蛇自骷髅头的眼窝里游了出来。

  我正要失声惊呼,哪知刚张嘴井水立刻涌入。我的气管被井水充满,让我一阵眩晕。幸而一只强有力的手从旁边拉住我,将我托出水面。

  我又是咳嗽又是喘息。燕楚一只手托着我,另一只捏着那条水蛇的七寸。

  我总算把嘴里的水都吐了出来,想到井水里漂浮的骷髅头,我只觉得一阵恶心。

  他道:“你怎么样?要不要上去?”

  我摇了摇头:“没关系,只是一下子被惊住了。”

  “看来这井下曾经死过人。”说完这句话,他又一头向着水下潜去。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个人难道是无所畏惧的吗?我咬了咬牙,仍然忍不住双腿发软。

  我在心里鼓励自己,不过是水下的死尸而已,这种大户人家,哪一家没个投井的妻妾侍女?

  我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潜入水中,紧跟在燕楚的身后。

  他的泳技极佳,在水中如同一条鱼。他似乎感觉到我跟了上来,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向我伸出一只手。

  我怔了怔,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让我把手交给他?我迟疑了一下,我的水性差强人意,还是不要逞强的好。我伸出一只手,与他的手相握。他拉着我向水下潜去,终于看见了井底。

  井底的地面上,散落着一具白骨。想必是以前投井的人一直没有被发现,尸体就在井中腐烂,最终变成了一堆白骨。

  我和燕楚对视一眼,他向上指了指,我们很快浮出水面。他道:“我回去拿些工具来,把这些白骨运上去。”

  这个人死了不知多久,应该是不存在谋杀之类的案件。但想到要不是我要在井下寻找宝藏,与这些白骨为伍,只怕我一分钟也待不下去。

  我看着他的身影向上升起,低头看看身下黑漆漆的水面,连忙也拉了拉自己的麻绳。上面的人将我拉上去的时候,燕楚低头嘲讽了我一句:“原来你也是个胆小的女人。”

  我呆了呆无言以对,只得道:“我只是想上去换换空气。”

  他一笑不语。由此可见,他本来也应该是一个开朗的人,想必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才会变成现在这样沉默寡言。不知道他曾经有过怎样的经历,像他这样的人,一定遇到过许多不平凡的事情。

  总算到了井面,我很没风度地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第一次发现夜空竟是如此美丽,星月辉映,花木摇曳,活着可真好啊!

  在此之前,我本觉得生与死本没有什么区别。但几次生死的经历之后,才知道,原来生命竟是如此脆弱,如同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燕楚拿着一个巨大的塑胶袋再次下水了,这次跟着他下去的是狄秋。过了半晌,两个人从水下爬了上来,燕楚的背后背着那个装着尸骨的塑胶袋。他将塑胶袋交给颜如玉:“拿去化验一下!看看是什么时候死的。”

  颜如玉依言命人将塑胶袋送去。略微休息了一下,燕楚再次潜入水中。

  这一次狄秋也不愿意下去了,他坐在地上喘着粗气,看着燕楚的麻绳被放下井。他喃喃自语道:“这个燕楚到底是不是人?他难道不会冷也不会累吗?”

  我瞪了他一眼,一跃而起,跟着燕楚下了水。水下没有那可怕的骷髅,我又变得无所畏惧了。

  燕楚一直潜到井底,这一次,我终于也能够看清井底的情况。井底由青石砌成,石质坚硬,应该是来自山石。中心之处,却镶嵌着一幅铁八卦图。

  井底的八卦与其他八卦图一样,刻着互相交缠的阴阳鱼,只是与其他八卦图不同之处的便是阴阳鱼的鱼眼是两枚突出在外的圆环。

  那环似是用铜铁所铸,黑沉沉的,倒像是两个门环。

  我和燕楚潜入水底,一人拉住一个圆环,想要将圆环拉起来。但无论如何,那圆环都纹丝不动。虽然我们俩是练武之人,但在水下时间过久,也同样吃不消,便回到水面上换气。

  燕楚道:“你看见八卦图旁边刻着一行字吗?”

  我点了点头:“帝出乎震,齐于巽,相见乎离,致役乎坤,说言乎兑,战乎乾,劳乎坎,成言乎艮。”

  他脸上露出赞许之意:“你可知道这出自哪里?”

  我撇了撇嘴:“你当我是文盲吗?这句话出自《周易?说卦》。若是周易里别的句子我或许记不清,但这一句一定能记住。”

  他道:“不错,据说当年周文王就是根据这句话制定下后天八卦方位的。”

  我一怔,猛然想起,井底的那幅八卦图是一幅先天八卦图。在先天八卦的旁边刻上这样一句话,用意不言而喻。

  后天八卦的方位与先天八卦完全不同,如果那句话的意思是打开井底的秘密,我们只要按照后天八卦的方位进行调整即可。

  他道:“你在上面等着,我下去。”

  我双眉微扬:“要死一起死,有什么好怕的?”我知道他怕这是一个陷阱,其实我自己又何尝不怕。谁又知道王家人在设下这个机关的时候,心里想些什么?这可能是开启井底宝库的方法,也可能是个陷阱。

  无论如何,不试一下,又怎么能知道呢?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下潜。燕楚立刻便游到我的前面,他泳技本好,后发先至。他伸出两手,一边一个握住两个圆环,整个身子都挡在我的面前。

  他这样做无非是防范如果有暗器射出来,他能够首当其冲。我从他的肩膀上探出头去,看着他提着铁环转动。我清楚地看见他手背上突起的青筋,看来想要转动水下的八卦绝不是易事,不过幸而那铁八卦慢慢地移动了。

  八卦的每一卦都由三条或正或负的横线组成,这每一条线称做爻。燕楚转动圆环之时,每一个卦上的爻便开始转动,就像是现代的密码锁选择密码一样。

  没有利箭射出,也没有从两旁夹过来的刀墙,更不可能有从天而降的大石。水底升起一阵浑浊的暗流,似乎沉睡百年的怪兽正被我们惊起。但这并非陷阱,而是因为机关之中多年的积水忽然被排放出来所致。

  我下意识地抓紧燕楚的衣服,紧张地看着那块石板。说不定当所有的八卦全被移动过后,陷阱机关就会开启了。

  终于,后天八卦方位呈现在我们面前。便在此时,井底忽然现出一个巨大的黑洞,井中的水流争先恐后地向着黑洞倾泻下去。我猝不及防,身子也被水流带着向那黑洞中落下去。幸好燕楚及时拉住了我的手,止住了我下落之势。

  但是他的情况也不乐观,那个黑洞似是地上的石板向下翻过去,他一只手拉着我,一只手拉着石板上的铁环,头顶上的水却如同洪水般狂泻而下。水流无情地冲击着我的身体,下面的黑洞似有一股巨大的吸力要将我吸下去。

  燕楚死命地拉着我,我们两人的重量全都集中在他那只拉着圆环的手上。幸而那圆环十分坚固,并没有从中断裂。终于,上面的水流光了。下面的深洞却仍然深不见底,也不知是通向哪里?

  “你先上去。”他一向镇定如同磐石的声音竟也出现了一丝微微的颤抖。

  我咬着牙,用尽全力攀着他的身体爬上去,再伸手将他拉上来。他那只拉着圆环的手已经有些脱力了,一直不停地颤抖。

  幸而这个圆形洞口只是开在井底的中部,洞口的外围还有空间让我们容身。井底已经没有水了,洞下隐隐传来机关转动的“轰轰”声。我与燕楚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井壁上有一个地方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许多碎石泥污从那个地方被震落下来。我和燕楚下意识地退向对面,只见那个地方震动得越来越剧烈,终于井壁上的砖石纷纷落下,现出石后的一道门来。

  原来这门前面只有薄薄一层青砖,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和防止水流侵入,而在门前修建的保护层。

  这好像是一道铁门,黑黝黝的,显得十分沉重。在铁门的正中,有一个环状凹陷进去的图案。看见那个小小的环形图案,我立刻便想起了从王有道手里抢来的银镯,这个环的大小与那个银镯十分吻合。

  我连忙从内衣的夹层里摸出那个银镯,把银镯按在环形图案上。银镯上刻有复杂的花纹,那环状凹陷进去的图案里也同样刻有花纹,看来想要用银镯打开这道门,必须要使镯子上细小的花纹与门上的花纹完全吻合。

  我的手尽量缓慢地移动,寻找最准确的位置,只不过手中的银镯转了若干圈,仍然没有找到。幸好此时井中已经没有水了,否则只怕要找一套潜水装备,才能在水下慢慢地开门。

  终于“喀”的一声轻响,那是比一根针落在地上还要轻的声音,如果不是经过特别训练的人,根本就听不到。

  我的手立刻停了下来,不知如何是好。

  燕楚道:“不能左右移动,就向里面按。”

  我点头,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的神经都绷紧成了一根线。我的手轻轻按了下去,手中的银镯便如同被熔解一样地慢慢陷落。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银镯,事实上,银镯并没有熔解,只是无声无息地陷入那个环中。墙上的银镯慢慢地旋转,如同墙后有一只手正在控制着它。随着它的转动,墙内再次发出轰轰的闷响。终于银镯停止了转动,铁门后发出“咔”的一声,似乎是某个机括被打开了。

  我与燕楚互视了一眼,我只觉得对方手心里都是冷汗。

  我伸出手,手落在那铁门上时,只觉得心脏正在激烈地跳动,似要从胸口中跳出来一般。

  第十五章 真正的青铜罗盘

  铁门终于被我缓缓地推开了。一道阴风扑面而来,我缩了缩脖子,觉得脑子又是一阵眩晕。

  “闭住呼吸。”燕楚在我耳边道。

  我连忙闭住呼吸,这才想起,长久封闭的甬道里其二氧化碳的浓度会偏高,一般是将蜡烛送进去,等到烛火不再熄灭后,才能进入。

  甬道内的墙壁上忽然亮起两点微光,紧接着,在距离这两点微光不远的前方又亮起两点,然后再前方又是两点……转眼之间,由近及远在甬道壁上形成了两条光龙。

  我心里不由生起一丝古怪的感觉。明知这只是一个藏宝之处,情形却像是进了一座古墓。尽管甬道两边的墙壁上的灯火已经点燃,但这甬道实在太幽深,而墙壁上的灯光又十分微弱,我们只能看见两条光线一直延伸向前。

  黑暗之中,隐隐听见从甬道的深处传来的声响,沉闷如雷。

  两边的墙壁上有连续不断的壁画。壁画似乎在讲述一个故事,画中的主人公是一个身着古怪长袍的年轻人。长袍的样式绝不属于清代,也不像是明代、宋代、唐代等任何一个我所知道的朝代。看起来有些像是道士穿的衣服,只是衣袖出乎意料的宽大,飘然若仙。

  壁画中的这个人似乎很喜欢游历,画的背景一直在变幻,有时是山川河流,有时是沧海桑田,也有许多城市,只不过那些城市看起来大多黯晦不清,很难说清是南方还是北方。

  画师似乎十分乐于讲述这个青年的故事,不厌其烦地画了许多幅大同小异的画。其画功不凡,应是大师之作,但同样的画看久了,难免会审美疲劳。

  我打了个哈欠,已经连着两夜不睡了,再强的人也会觉得疲倦。

  我承认与大多数男人相比,我拥有女人的莫名其妙,而与大多数女人相比,我又拥有男人的胆大妄为,这经常让我在男人和女人眼中都会显得格格不入。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我忽然觉得有人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的身体立刻变得僵硬,整个甬道之中只有我和燕楚两个人,现在他走在我的前面,我后面应该空无一人,居然有人拍我的肩膀,会是谁?

  我只觉得脖颈僵硬,全身冰冷,难道拍我肩膀的人是鬼吗?前面的燕楚正在一步步向前走去,显然不知道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想要叫住他,可是张开嘴,却只听见喉咙里发出古怪的“格格”声。

  那个拍我肩膀的人,又拍了拍我另一边肩头,似乎一定要我回头看看他。

  恐惧就要令我昏倒在地,我咬紧牙,慢慢地转过头来。我听见我的脖子发出古怪的声音,关节之间不再能自由转动,仿佛成了年久失修生了锈的管道。此时转动起来,便如同管道工人正在试图拧开生锈的水管。

  一双绿色的眼睛在我的眼前不到五厘米的地方,也看着我的眼睛。由于离我太近,一时之间也无法看清那是一种什么生物,但是我却毫不犹豫地尖声大叫起来。

  回声立时响彻在整个甬道里,响亮而绵长,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前面的燕楚也被我吓了一跳,立刻转身望向我。而那双绿色的眼睛似乎也被我吓着了,发出“吱”的一声尖叫,向着后面凌空飞蹿而去。

  此时我总算看清了它的样子,原来是一只硕大的老鼠。这老鼠大得离谱,刚才它的前爪搭在我右肩上,后爪搭在我左肩上,整个身体正好横在我的肩头。而当它凌空跃起之时,长长的尾巴如同一条细长的鞭子,险些从我的脸上抽过。

  明白过来之后,我的恐惧感消除了,恶心的感觉却油然而生。燕楚摇了摇头,拉住我的手:“小心一点,这甬道里不知还会有什么东西,而且说不定有机关。”

  他的手温暖干燥,我的手却是冰冷润湿,被他的手拉着,我不免有些惭愧。我轻轻挣了挣,却没有挣脱。他只是拉着我的手向前走去,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我这个小动作。但我知道他一定感觉到了,练武的人,触觉敏锐超过常人,何况他又是各中翘楚。

  他一边走一边道:“这条甬道还算好,机关不多。我以前去过一个寺院,寺院里有一个机关重重的院落,那才叫可怕呢!更可怕的是,白天还有许多信徒从那些机关上踏过去。我经常会想,要是有一天机关忽然失灵了,在信徒朝拜的时候,机关突然发动,那些信徒岂不是都枉死了吗?”

  他这样说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之前为何会觉得他的名字耳熟了,原来我曾经看过一本关于他的书。我道:“你说的那个寺院是不是在西藏?”

  他笑了笑,带着若有若无的落寞之意:“是在西藏,很久以前,我曾经去过西藏探险。”

  在那本书里,他身边有个女伴名叫莫非花,这就是为何他听见我的名字会发怔的原因,因为我刚巧和他的女伴名字同音。可是那个名叫莫非花的女子现在身在何方呢?

  身后的甬道忽然传来十分缓慢低沉的脚步声,如同地狱的使者正一步一步逼向我们。我下意识地握紧了燕楚的手,燕楚安慰地在我手背上轻轻地敲了敲,虽然没有说话,却似乎在告诉我:不用怕,没事的。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屏住呼吸,等待着黑暗中即将出现的东西。一个黑糊糊的人影终于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他似乎也看见了我们,之后加快了脚步行来。

  终于他的脸从黑暗中浮现出来,原来是狄秋。我松了口气,不过在微弱的灯光之下,他的脸看起来有如鬼魅。我只看了他一眼,就转过头:“你终于下来了?”

  他道:“你们在下面这么久,也没有消息,我实在等不及了。”

  我指了指甬道深处:“应该就在前面了。”

  “那还等什么?快走啊!”他道。

  燕楚皱眉道:“小心为上,不要走太快。”

  这句话刚说完,忽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动物尖锐的叫声,而甬道内也再次响起沉重的“轰轰”声,两边的墙壁上倏地现出了许多黑色的小洞。

  我怔了怔,刚想问这是什么,燕楚已经大喝一声:“不好,快走。”

  他用力拉着我向前飞奔,与此同时,从墙壁上的黑色小洞里射出许多支精钢小箭。我反而松了口气,如果完全没有机关,不是太诡异了吗?之前一直提心吊胆,现在终于可以安心了。

  燕楚拉着我在箭雨里飞奔,小箭自我们的身边呼啸而过。狄秋则一边跑一边大叫:“到底怎么回事?刚才明明没有机关!”

  燕楚道:“我怀疑可能是刚才那只大老鼠触动了机关,它被我们惊扰,四处逃窜之下进入机关总枢。”

  我苦笑,早知如此,刚才就应该杀死这只该死的老鼠。

  一轮箭雨之后,甬道内忽然安静了下来。不过这通常代表着更厉害的机关就要发动了。

  果然,又是一阵“轰轰”的闷响,我只觉得脚下一空,身体向下急坠。原来所站的地方,下面刚好有一个机关洞。我心中又好气又好笑,刚才在外面就出现过一个大洞,现在居然又出现一个洞,太没创意了吧!不过我不得不承认,越是简单的机关,便越是有效。

  在向下坠落的途中,我并不太害怕,因为我一直牵着燕楚的手。但是,我预想的会被燕楚拉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我转头一看,原来燕楚也从那个洞里落了下来。他刚才与我离得太近,来不及躲避。

  我心中刚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不会吧?就这样落下去了吗?”耳边听到下面隐隐传来水流声,应该是地下河道所在,落下去会不会死呢?

  忽听狄秋在上面大叫道:“拉住。”一条麻绳被他全力抛了下来。

  燕楚连忙伸出空着的一只手用力拉住麻绳,但我们两个人下落所产生的力量,让他一时之间也无法止住下滑。但他却并不慌张,手腕轻扭,便将麻绳在手掌上缠绕了一圈,“喀”的一声轻响,似乎他的哪处关节已经脱了臼,不过我们下落的势头却总算是止住了。

  “拉我们上去。”他的声音听起来冷飕飕的,似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不敢问他怎么了,心中却百感交集,他已经救我两次了。

  麻绳被狄秋拉了上来,他得意洋洋地道:“幸好我把上面的绳子带了下来,否则你们两个就已经下地狱了。”

  我懒得理他,连忙看燕楚的伤势,只见他拉着绳子的那只手臂怪异地外翻着,手腕、手肘两处的关节都已经脱臼了。手掌上抓住麻绳的地方,也已经被摩擦出一条血痕。我道:“怎么办?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他虽然满头冷汗,却微笑道:“这样的小事还用得着去医院?”说罢,他用另一只手脱起这只手,扭了几下,“喀喀”几声响,脱臼的关节就这样被他自己接了起来。

  自吹自擂的狄秋再次瞪大了眼睛,如同看着怪物一样地看着燕楚:“你到底是不是人啊?”

  燕楚并没有回答这句话,沉声道:“用麻绳把我们绑起来,但不要绑得太近,人和人之间分开几步的距离,这样就可以防止再次落入空洞之中。”

  我苦笑,看来真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关心的。我们依他所言,用麻绳绑在腰间,如同一串蚂蚱一样向着前面走去。

  幸而不再有机关被触动,想必用银镯打开门本不会触动任何机关,若不是那只大老鼠也不会有这些遭遇。看来机关是为了防止有人强行进入甬道而设。

  越是甬道深处便越觉得寒冷,那隐隐的声音也益发清楚。我终于听清楚,原来那是水声,想必我们已经逐渐接近提供作为水源的地下河了。

  “你说我们到了哪里?”我忍不住问。

  “我猜已经到了绵山的山腹。”狄秋回答。

  王家大院是依着绵山而建的,我们刚才走过的距离不短,进入山腹也是意料之中。

  “这甬道会不会忽然塌下来?”我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一直萦绕在嘴边的这句话。若是甬道忽然塌下来,岂非把我们活埋在下面?

  “你真胆小,百年都不塌下来,只有我们进来就塌下来?哪里有那么好的运气?”狄秋虽然这样说,可是声音却也有些颤抖了。

  “我为什么觉得洞越来越低了?”

  “怎么会?”狄秋先是大声反驳了一句,接着又喃喃自语道,“好像真的越来越低了。”

  “那只是你们的错觉,在黑暗的狭窄空间中太久会产生的压迫感。放心吧!我们已经到了。”无论何时,燕楚的声音都是如此冷静。

  我和狄秋从他的背后探出头去,甬道的尽头是一个圆形的石室,石室的正中有一个圆台,圆台上放着一个石盒。

  一看见那个石盒,狄秋立刻欢呼一声:“宝藏。”

  他便要向着那石盒奔去,不过才跑了没几步,他便跑不动了,因为他身上尚系着麻绳。他手忙脚乱地解开麻绳,跑到石盒之前,正要将手放到石盒之上,燕楚却忽然沉声喝道:“等等,有机关。”

  他这样一喝,狄秋伸出去的手立刻以最快的速度缩了回来。他转头望向燕楚:“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燕楚的答案让我和狄秋都张大了嘴。

  “你猜的?”狄秋重复了一句。

  “你不相信只管打开,你忘记蔚泰厚的那个石头元宝了吗?”

  这句话比什么都有效,狄秋打了个冷战,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却仍然不服气道:“那怎么办?总得想办法把石盒打开吧!”

  燕楚点了点头,却指着圆形石室的墙壁道:“你们看这幅壁画。”

  墙壁上画着一幅净瓶观音图,只见观音白衣飘飘,站在一条鲤鱼背上,一手托着净瓶,一手则为如意宝珠手状。

  所谓的如意宝珠手,是指手掌上仰,四指拈着“如意宝珠”,小指张开,向外微翘。据说凡是想求财富的人向这种手印祈求,便可以如愿。

  只是这幅壁画上的如意宝珠手却与普通的有些不同,画上的手心并非向上,而刚好相反,手心向下,除此之外,一切都与正常的如意宝珠手无异。

  我与燕楚对视了一眼,难道这手印暗示着什么?

  此时狄秋却在喃喃自语:“这画上的观音不就是慈禧吗?”

  他这样一说,我才发现,观音的脸果然就是慈禧。听说慈禧很喜欢命画匠把自己画成观音的样子,只是她的脸上再怎样都无法现出观音般的慈容来。

  观音小指所指,是石盒下面圆台上的一颗石珠。围绕圆台雕刻着九龙抢珠的图案,那颗石珠被一条龙藏在身下,若不是顺着观音小指的方向看过去,根本就看不到。

  燕楚走上前,轻轻抚摸着那颗石珠,忽然用力一扣,又是“喀”的一声响,台上石盒的盒盖向后移了开来。

  狄秋大喜,立刻向石盒奔去,然后伸手进盒中抓出一样东西来。见到那样东西,我忍不住“哦”了一声,怎么竟是它!除了我外,狄秋和燕楚脸色不动,似乎他们早便预料到宝物会是这样东西。

  青铜罗盘!居然又是那个见鬼的青铜罗盘。不过这一个显然不是姬富贵的那个赝品,这个必然是真正的青铜罗盘。

  “这就是宝物?”我问。

  狄秋喜不自胜:“不错,这就是宝物。”

  我皱眉:“这有什么好的?我看不出哪里像是价值连城的样子。”

  狄秋的脸上现出一抹古怪的笑容:“你当然不懂,你怎么会明白呢?”他的语气十分奇特,似乎在诉说着一个远古的秘密。

  “我不明白你就告诉我啊!”我紧追不舍。

  狄秋微微一笑,转而望向燕楚:“你知道的吧?”

  燕楚点点头又摇摇头:“只知道一点。”

  狄秋笑道:“我不打算告诉你们,这个秘密最好让它永远都是秘密。”

  我心里一动,失声道:“你要独吞吗?”

  这句话刚说完,我忽然觉得头脑中一阵眩晕,耳边听到燕楚失声惊呼:“不好,我们中毒了。”

  我已经无力地瘫倒在地,迷迷糊糊中,我听见狄秋的声音说:“谢谢你们两个,如果没有你们,我也找不到青铜罗盘。”

  然后狄秋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渐渐消失在甬道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在我耳边呼唤我的名字:“醒来,快点醒来。”

  意识忽然回到身体,我立刻睁开眼睛,看见燕楚那一双漆黑的眼眸就在我的面前。我坐起身道:“狄秋呢?”

  燕楚耸耸肩:“走了。”

  我咬牙:“该死的狄秋,真是贼性不改,居然独吞宝物。”

  他叹了口气:“算了,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我无精打采地跟着他向外走,忽然想到井外的颜如玉:“不用担心,外面还有颜如玉,他跑不了。”

  燕楚微微一笑道:“那倒未必。”

  我们在井底呼叫了许久,井台上总算有人把我们拉了上来,我才发现,颜如玉等人早在狄秋下去以前就着了道,昏倒在井台旁边。

  一整夜过去了,每个人脸色都不好。不仅是因为缺少休息,更主要的是因为区区一个人居然可以迷晕七八个人带着宝物大摇大摆地离开,实在是让人觉得面上无光。

  颜如玉叹了口气道:“我申请全国通缉令吧!”

  燕楚道:“先回去休息吧!忙了一整夜,你们一定都累了。”他仍然如此镇定从容,似乎真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产生情绪波动。

  于是我们回到介休县城的宾馆,我倒头大睡,整整三天,除了吃便是睡,再也不曾做过任何事情。

  三天后,燕楚忽然出现在我面前,递给我一份检验报告,这报告是关于井中那具尸体的。

  第十六章 见鬼了

  尸体是具女尸,死时年纪为十八岁到二十四岁之间。死亡时间距今已有七十年左右,应该是1930年至1950年之间死去的。

  死者的头骨上有一块明显的凹痕,头部似乎曾经受过重击,应该是致命的主要原因。死者可能是死后被投入井中,毁尸灭迹。

  燕楚甚至还带来了一幅电脑还原图,是根据骨头而还原出来的死者生前的样貌。

  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她是一个纤细的女子。身高一米六〇左右,体形匀称,似是一位富家小姐。

  只是由电脑还原出来的样貌看起来却人人都大同小异,那张脸也说不上美丑,五官倒颇为端庄。

  燕楚说:“这个女子应该是一个美女。”

  我看看他,再看看手中的图片,这也算是美女?我叹了口气:“你们男人是不是对美女都有第六感啊?我怎么没看出来她美还是丑?”

  燕楚一笑,不置可否:“你可以回上海,不过你不能离开中国,这是颜如玉所能办到的极限。而且你必须随传随到,协助警方调查。”

  我又是喜又是忧,总算可以离开这个小县城了。我苦着脸问:“那要什么时候我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抓到凶手的时候。”

  “凶手?你明知道她已经死了。”

  燕楚淡然一笑:“你也可以等待司法失效期限。”

  我怔了怔,无言以对。不过无论如何,我不打算继续留在这里。我结账,奔出酒店,跳上出租车以前,我对燕楚说:“如果找到狄秋别忘了通知我。”

  燕楚点了点头。

  汽车开走之时,我回头向他挥手告别,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小,我才猛然想起,我还没有留下他的手机号码,他也同样没有留下我的手机号。

  我发了会儿呆,算了,这可能就是命运,有些人注定要成为过客。

  出租车停在介休县长途汽车站前,我走下车,看着车站前不算多的旅客。终于要离开了,从北京的故宫之夜开始的这十几天,都像是一场梦。

  一个老妇人弯着腰从我身边经过,她手中提着一个破旧的竹篮。这个老妇人走得很是缓慢,因而也算平稳。不过上天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东西,你永远都不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忽然做出怎样的决定。比如说现在……

  老妇人脚下一滑,险些跌倒,我连忙伸手扶住她。

  老妇人一边喘息着一边说:“谢谢,我这老腿不中用,路都走不稳了。”

  她说着时便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只看了这一眼,她忽然便怔住了。只见她疑惑地打量着我的脸,似乎是嫌自己的视力太差,努力将自己的脸靠近我,想要看得更仔细一些。我清楚地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鸡屎味。

  我连忙后退了一步:“大娘,你要小心啊!”

  老妇人却喃喃自语:“难道我要死了,所以才会见鬼?”

  我问:“大娘,你是不是累了?光天化日的,哪里有鬼?”

  老妇人颤抖的手指着我的脸:“你!你就是鬼!”

  我苦笑:“大娘,我是人啊,我哪里会是鬼。”

  她却一把抓住我的手,气急败坏地道:“跟我回去,我给你看样东西。”

  我皱眉:“大娘,我要坐汽车了,没有时间跟你回去。”

  她却死命地拉着我,急声道:“跟我回去,你一定要跟我回去。如果不让你看见那样东西,我死也不瞑目。”

  我有些犹豫起来。如果我不跟着她回去,要是忽然有什么病发作,那岂非是我的罪过。我叹了口气:“大娘,你要我去哪里啊?”

  “去我家。”她伸手指了指街对面,“过两条马路就是了。”

  好吧!只是过两条马路。而且我也不怕她耍什么花招。只是,我万万没想到,她一路走一路喃喃自语,竟说了一个古怪的故事。

  一九三八年,我是一个八岁的小丫头,跟着我堂姐住在灵石。我们家是王家的旁支,世代都住在灵石。王家的嫡系子孙早就在抗战开始的时候逃离了灵石,下落不明。我们这些旁支,就慢慢地搬到大院里住。

  以前,像我们这种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去的亲戚,还比不上王家的下人。下人至少能住在大院里,我们这些旁支,贫穷到没法过日子的人,也多的是。

  不过我堂姐是远近闻名的美人,她叫王思容,人人都叫她王美人。

  一九四二年的时候,灵石是游击队、阎锡山和日本人竞相争夺的地方,经常是隔几天就会换个主人。

  有一天,堂姐到大门前的水井提水的时候,一个骑马的军官忽然进了院子。堂姐吓了一跳,低着头不敢说话。那军官从堂姐的面前经过,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但当天晚上,一队当兵的就住进了王家。

  据说他们是阎司令的手下,那个军官是个姓马的团长。马团长看中了堂姐,就收了她做姨太太。当兵的都是土皇帝,所以堂姐不敢反抗。

  马团长的原配在家乡没跟出来,他身边也没有别的女人,所以一直对堂姐很好,人们也都叫我堂姐马太太。堂姐一家都以为堂姐找了个好归宿。

  只有堂姐经常会觉得不开心。她没有人说心里话,就对我说。她说:小四,别看你姐夫现在对我好,我是因为长得俊才被他看上的。有一天,他要是看中一个比我还俊的人,那我的苦日子就到了。

  我那时候小,以为她是说笑,后来才知道,原来男人就是这样的。

  有一天,一个逃难的女子来到大院。这女子全身的衣服都破破烂烂的,身上也有几处伤,她说是从日本人手里逃出来的。

  我堂姐心地好,收留了她。梳洗之后,这个女子竟然美得惊人,比仙女还美,看见她的人都惊呆了。不要说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真人,连年画里的女子也没她生得美。

  后来姐夫回来,看见了那个贱女人。虽然姐夫去过的地方多,也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人。果然不出所料,姐夫又看上了那个贱女人。

  虽然姐夫没有正式娶她过门,却从此和那个贱女人不三不四地搞上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老太太的家。她住在一条小巷子里的老式单元楼中。那楼大概有二十几年了,四层楼,老太太住顶楼。我扶着她艰难地上楼梯,真不明白她平时都是如何独自上下楼的。

  到了门前,她从口袋里摸索半天,掏出一把钥匙,打开房门,一股酸中带臭的气味立刻扑面而来。

  我皱起眉,这房间想必是许多天不曾通过风了。

  老太太颤巍巍地走进房间:“你进来,进来啊!”

  我犹犹豫豫地跨进房门,她把我按在破烂的沙发上:“坐,我去烧水。”

  我看着她向厨房走去,道:“别麻烦了,我坐坐就走。”

  她却很固执:“不行,你是我的贵客。”

  我耸耸肩,刚才还说我是鬼,现在却说我是贵客。我的手指抚摸着沙发上裸露出来的弹簧,这样的一个老人,也真够可怜的。

  老太太又颤巍巍地走出来:“我老头死得早,孩子们长大了,都自立门户。”

  “他们为何不让你搬过去同住?”

  老太太露出一个略显寂寞的笑容:“他们嫌我老了,碍手碍脚的,家务也做不好。又说我疯疯癫癫的,就会说一些怪话,所以他们都不要我了。”

  我“嗯”了一声,不知如何回答。她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关于她子女的事情,我怔怔地听着,完全提不起兴趣。

  事实上,刚才她所讲的那个故事,也是老生常谈式的民国故事。一个在军队里当官的,娶了两个姨太太,两个姨太太之间必然还会有一些争风吃醋的段子发生。就好像大红灯笼高高挂,只是这位当官的没有那么多太太罢了。

  “自从那个狐狸精来了以后,姐夫就很少到堂姐的房里住了。我喜欢堂姐的房间,里面的家具都比外面好。我就经常和堂姐一起睡。虽然我只有八岁,可是八岁已经懂很多事情了。我以为堂姐会怨恨,堂姐却一点都不。她说姐夫不来也好,姐夫不来,乐得清静,也省心了。”

  她忽然又把话题转回到刚才的故事上,我只得继续傻呆呆地听她讲述这个不怎么离奇也不怎么吸引人的故事。

  堂姐越来越清心寡欲,什么都不和那个狐狸精争,只希望相安无事地过日子。可是那个狐狸精却得寸进尺。

  她对堂姐说,她比堂姐漂亮,姐夫现在只喜欢她,堂姐还留下来干什么?

  堂姐只想着息事宁人,无论那个狐狸精怎么羞辱她,都只是默默忍耐。其实外面那么乱,离开了王家大院,堂姐也无处可去了。

  但那个狐狸精见堂姐不走,就三番两次地找堂姐麻烦,又在姐夫耳边说堂姐的坏话。有的时候惹得姐夫火起,也会跑来臭骂堂姐一顿,或者是打上堂姐几个耳光。

  但就算是这样,姐夫仍然没有赶堂姐走,堂姐也仍然继续忍耐着。

  直到有一天,狐狸精想出一条毒计。她也不知怎么勾引了军队里的一个马夫,让他强奸堂姐。堂姐只是一个弱女子,正在苦苦挣扎的时候,狐狸精带着姐夫进来,硬说堂姐不堪寂寞和那个马夫有奸情。

  姐夫大怒,把堂姐吊在柴房里打,不给她饭吃。一连几天,堂姐被打得全身是血,奄奄一息。我以为堂姐要死了,连堂姐自己也以为自己要死了。

  那一天晚上,我偷偷地跑到柴房去看堂姐,哭着叫她。堂姐勉强睁开眼睛对我说:“小四,堂姐不能再照顾你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长大了以后,要找一个靠得住的男人,没钱不要紧,只要两个人能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那就是福气。”

  我吓得号陶大哭,也不知是不是我的哭声惊动了姐夫,还是姐夫终究是不想堂姐死的。柴房的门忽然打开了,姐夫走了进来。我立刻被吓得不敢再哭。

  姐夫站在堂姐面前发了半天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也坐在地上号陶大哭起来。他哭了半天说:“小容,你走吧!你再不走就会死了。”

  堂姐像蛇一样“嘶嘶”地吸气,过了半天才说:“我不走,要死我也要死在这里。”姐夫把堂姐解了下来,请了大夫来看堂姐。有一段时间,他似乎真的后悔了,天天陪着堂姐。堂姐就慢慢好起来了,后来终于可以走路了。

  等到堂姐好了大半,姐夫又不来了,每天晚上又和狐狸精鬼混在一起。

  而那个狐狸精也真狠毒,她知道姐夫心里到底还是有堂姐的,不忍心让堂姐就这样死去。她忽然对堂姐好起来,经常来探视堂姐,嘘寒问暖,还命下人给堂姐送点衣料首饰,好像要和堂姐和睦相处了。

  但其实,这个狐狸精是想暗害堂姐。

  直到那天晚上,姐夫去了县上,把部队也带了去,家里就只剩下几个卫兵。狐狸精忽然派了个小丫环来,说是有事和堂姐说。

  堂姐就去了。那天晚上我一直觉得心惊肉跳,劝堂姐不要去。

  堂姐说:“大家难得相安无事,现在她叫我去,我要是不去的话,说不定又惹她生气了。”

  堂姐去了以后,我心里总是觉得不安,睡也睡不着。等到半夜,堂姐也没回来。我就悄悄地溜了出去,跑到狐狸精的窗外去看堂姐怎么了。

  结果,我看见狐狸精打开了门,拖着堂姐从里面出来。堂姐满头是血,眼睛紧闭着。我吓得手足发冷,不敢出声,只能躲在黑暗里看着她们。

  狐狸精又找了一块大石系在堂姐的脚上,然后就把堂姐推到了井里。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目瞪口呆了。原来我们在龙眼井里发现的尸体竟是这个老太太的堂姐。

  我觉得脊背发冷,我本打算离开介休,只是在汽车站上偶然扶了这个老太太一把,竟然会听到这样一个故事。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双冷酷的眼睛正注视着我们。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无法逃脱这双眼睛的监视,而我们如同傀儡,在不知不觉之间任由其摆布。我们以为这是我们的生命,其实不过是别人设计好的阴谋。

  “后来怎么样?”我觉得我的声音无比陌生,似乎并非是我发出的。

  第二天姐夫回来了,狐狸精就说姐姐跟着一个外乡来的汉子私奔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发了疯一样地又哭又喊,我说堂姐没私奔,是被她杀了。我这样一喊,狐狸精的脸色就变了。她给了我一巴掌,骂我说:“这丫头疯了,把她拉下去。”

  旁边的下人手忙脚乱地把我拉下去,我看见姐夫看着我的眼神。我知道姐夫相信我的话,他知道堂姐死了,可是他什么也没说。

  后来姐夫就上了战场,没多久也死在战场上了。有些跟着姐夫上战场当兵的小伙子打完仗回来,说姐夫是自己想死,冲在最前面,被流弹打中了。

  他死的时候,一直大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厨房忽然传来水开时尖锐的鸣叫,我吓了一跳,机灵灵地打了个冷战。

  老太太颤巍巍地起身,说:“我给你倒茶去。”

  这一次,我没有再拒绝,任由她慢腾腾地拿出一个布满黄渍的茶杯。她从一个不知多少年前的老饼干桶里倒出一些黑糊糊的茶末,在那个茶杯里冲入开水。

  我紧紧地握着那个茶杯,因为我手心冰冷,必须借助一些外来的热量来温暖我几乎冻结的血液。

  老太太的脸上又露出那丝诡异的笑容:“我给你看样东西。”

  她走进里屋,翻箱倒柜地不知在找什么。过了半天,她才喘着气走出来,手里捏着一张泛黄的照片。

  “人老了,不中用了,东西放在哪里都记不得,幸好还是给我找出来了。”

  她把那张照片递给我,说:“你自己看吧!”

  这是一张民国期的黑白照片,尽管被用心保存,边缘还是有些破损。我拿着这张照片,静静地看着,自己也不知自己应该有怎样的反应。

  照片里共有四个人,一个身着军装的男子站在正中,一左一右站着两名女子,左边的女子手中还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孩。

  一根如同鸡爪般的手指伸了过来,指着照片道:“这个小孩就是我,中间这个是姐夫,左边是我堂姐王思容,右边是狐狸精。”

  这张照片中的四个人,除了那个小孩我不认识以外,另外三个,我十分熟悉。左边一个名叫王思容的便是我自己,中间那个马团长就是狄秋,而右边那个狐狸精则是姚彩绫。

  我的目光似乎已经完全被照片吸引住了,只觉得心乱如麻,说不上恐惧,也说不惊讶,一切似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我站起身,走出这个阴暗可怕如同地狱的房间。老太太并没有叫住我,也没有让我把照片还给她,她只是默默地目送我离开。

  我如常地下楼,慢慢地在街上走着。我的手中仍然紧紧捏着那张照片,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把那张照片藏在胸前的暗袋里。

  我的大脑无法思考,天地似也变得一片苍茫。行人如同鬼魅般从我的身前身后飘过,我睁大眼睛,想要看清他们,却越来越是模糊。

  后来我听见身边传来惊呼声:“有人昏倒了。”然后我便失去了知觉。

  【未完,待续】

继续阅读:项羽的宝藏 续 国脉动荡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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