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笔记 番外篇
谜小说2019-11-05 10:3436,639

  文/南派三叔

  一 祠堂里发现老棺材

  这事发生在某一年的元旦后,具体几号我忘了。那天很冷,天寒地冻,本来这种天气我肯定猫在杭州的家里,要么偶尔去一下商店购物,总之不太会在这种情况下出远门。不过那年是个例外——我不得不和家人一起,长途跋涉,回到长沙郊外的一个山村。

  村子是我们的祖村,名字叫冒沙井。

  外表看起来,它和一般的新农村没什么区别。外围的屋子垒得老高,墙上贴着花里胡哨的瓷片,往里面一点是老村子的本体,顺着山势有很多老黄泥房。

  那些真的是很老的房子了,最初的房梁是什么时候立起来的已不可考。大部分是给老人住的,有些已经变成无主的孤房,整个都是倾斜的,看上去像随时都会塌的样子。

  我们这次来祖村,并不是为了叙旧、过年。事实上,从我出生到现在,回老家的次数加起来都没超过五次,特别是大学毕业之后就更不愿回来。这里十里八乡什么都没有,就连电视也只能收几个台,没劲透了。

  不过这一次不得不回来,不仅是我,就连三叔、二叔、我老爹都必须回来。

  表面上看,似乎是村里出了大事,实际的原因却很让人无语——因为本地要修高速公路,规划的线路正好穿过了老墓地,所以家里的祖坟必须迁走,否则就要给推土机铲平了。

  这种在我看来非常无奈的事,村里的老头子们却都十分看重。

  迁主坟就是要换风水,扰先人,是大事。我老爹是长子,我们一家又是村里吴家最兴旺的一支,所以我爹他们三兄弟就一定得回来主持大局,其实说穿了,也就是掏大头的银子。

  我爹是出了名的好说话,立刻答应了,还说顺便可以让我和几个堂兄弟认祖归宗,所以我才跟着回到了村里。

  一起回来的这些人,本来还让我期望这次可能会比之前有意思。因为到底是在山里,要是有伴儿,还是能搞点乐子的。我记得表公那边有杆老猎枪,打猎也算是不错的消遣。

  没想到二叔一到地方就给人抓去看风水,三叔是这里的地头,一年要跑五十多回,一下车便找人搓麻将去了。我父亲被几个本家的老头抓去商量事情。他知道我不安生,再三强调让我不要乱跑。他们在祠堂前说事,把我一个人撂在祠堂后院闲晃悠。

  我家的祠堂处在老村的地界,是间大房子。不过和那些电视里看到的古宅不同,这间老房也是由黄泥抹起来的,没有白墙黑瓦。进门首先看到的是个院子,中间有亭子一样的戏台,再往里就是灵堂。灵堂又高又大,但往上看屋顶,星星点点全是破洞,下雨天肯定不安生。祖先的灵牌就放在灵堂尽头。尽头的墙壁上挖了好多佛龛一样的洞,每个洞里两个牌,都是老祖宗的名字,前面是供桌,不过供烛都改用电灯式的了。

  这祠堂还是我爷爷出资复修的,所以年代也比较久了。吴家的人丁本就不太兴旺,加上最旺的一支全都迁到杭州去了,所以这祠堂的情形还算过得去。

  我找了一下爷爷的灵位,算是块比较大的牌子了。其实他是入赘到吴家的,按理不够格上这个祠堂,这必然是他生前搞过手脚。

  这种地方本就极无聊,天气又寒冷,我看祠堂里根本没人,一下子就耐不住了,开始四处摸摸碰碰,读读对联,看看功德碑。

  这时候,我发现祠堂的边上有一道走廊,通过之后就是祠堂后面的空地,那里有间老茅草屋子。

  我当时也没多想,就走了过去。一方面是空地上有太阳,另一方面我觉得茅草屋子看上去挺古老的,门上还挂着大铁链锁,看上去挺吸引人。

  我走近细看锁的样子,发现这屋子锁上好些年头了,窗户是两个大窟窿,窗框上糊着非常旧的报纸,连块玻璃都没有。

  我百无聊赖,便探头往里面瞧去——屋里很暗,但是依然能分辨出里面全是干柴,在干柴上面,是一只涂满干泥的大头棺材。

  茅草屋里光线晦暗,我只能看清那是一口老式的棺材,不像那些电视里大户人家的棺材,仿佛一头大一头小的大木匣子。体积并不大,上面全是泥,已经看不清它本身的纹路。

  这口棺材让我心跳加快,激起了我的无限遐想。

  隐约记得,好像祠堂本就和棺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好像在古法礼中,这里就是停死人的地方。我还记得爷爷死的时候是盛夏,道士们就是在这里做法的,所以屋内有棺材不算奇怪。可问题是,为什么这口棺材会被放在祠堂后面的这个茅草屋里,而且上面全是干泥呢?看这屋里蜘蛛网密布、灰尘累累的样子,以及门锁生锈的程度,这口棺材停在里面应该有相当长时间了。

  是在十几年前,还是几十年前,因为什么原因,有人把这口棺材抬到了这里,然后被人遗忘,一直存放到了现在?这棺材里有尸体吗?若是有又是谁呢?

  一瞬间,我的心里闪过了很多念头。这祠堂和这茅草屋,以及里面古旧的棺材……这些东西背后必然有着一个故事。

  无奈我身上穿的是前几天新买的衣服,加上身手比较迟钝,否则,我肯定会爬进去仔细瞧瞧。不过,我也明白,即使真进去了也瞧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我总不至于撬开这棺材细看吧?

  又看了好半天,我悻悻然回头,绕过茅草屋继续往后走。

  那是一片农田,杂草丛生,已经荒废了许久。我顺着田埂往里走,发现没种东西的地方大概有四五亩,应该是我家分到的祖地。可惜我老爹他们兄弟三个都不是种田的料,竟让这地荒成了这样。

  再往前就是别人的地了,后面能看到尽头,是一段山坡,山坡上有条小路。

  再走也就是这个样子了。我一边往回走,一边盘算,这些地若是到了杭州能值多少钱。老爹他们不知说完了没有,如果还没,我就在边上听着,顺便温习一下长沙话,怎么也比在外面受冻闲逛强。

  在路过那间茅草屋的时候,我顺便又往里看了一眼。

  阳光淡了些,屋子里更暗了,我什么都没看清楚。

  其实,说起我的老祖宗,江湖气还是挺浓的,他们都是正宗的“土夫子”。

  别人可能搞不明白,但长沙老一辈的人都知道,这是一群什么样的奇人。用现在的话来说,土夫子,就是盗墓贼。

  过去,长沙郊区有大量挖掘糯米黄泥的工人。因为古墓下葬后,填土使用的糯米黄泥规格最高,所以人们在寻找这种泥的同时,常常会发现古墓葬,并且掘出些陪葬品。随着挖泥业的日渐发展,很多人发现,陪葬品的价值要比糯米泥高得多,于是便催生出专门盗墓的挖泥人来,这些人都被称呼为土夫子,之后,“土夫子”三字就成了盗墓贼的代称。

  当时因为家族关系,长沙附近有很多村子整村都是干这一行的。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从业人员太多,渐渐就催生出了很多不同帮派。

  我的祖宗,就是长沙土夫子中赫赫有名的一路,传到我爷爷那代,更是成了老长沙外八行里最最顶尖的“九门提督”之一。

  老长沙的九门提督九大家族,在外八行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些盗墓家族势力庞大,涵盖了从勘探、挖掘到出售、走私的所有环节,几乎每一件流出长沙的明器必然都要经过其中的某一家。

  称呼他们为九门提督,其实是取了北京城有四五九道城门的意思,任何人进出北京城都必须得经过其中的一座门,而老长沙的每一件明器古董,都必须经过这九家老瓢把子中的一家人。

  我了解这些奇人的机会其实并不多,因为爷爷不希望我知道太多他的过去。他们这些人做的事在道内是美谈,在道外看来就是劣迹了。

  不过老九门发生的那些事,依然靠着口碑一点点传了下来。在那种信息闭塞的年代,要使得人们口口相传,必须是极度特别的经历。可以想见,这些人到底传奇到了一个什么程度,才能使民间为他们排出这么个尊位来。

  九门分为上平下三部分。上三门都是家道殷实的老家族,而且正式的身份大体已经漂白,有着门面上的正当买卖,在官府势力庞大。倒斗主要靠自己手下的伙计,他们都有一些极其厉害的伙计,身手极好而且忠心耿耿,但也正因为这样,这些伙计的老去使得上三门日渐没落。

  平三门是夹喇嘛的主力,都是些孤胆英雄,门下最多就几个徒弟。整天在山里走的就是这些人,年轻,贪欲重,杀人越货什么都干,他们的名声是靠血肉之躯拼杀出来的,所以也没什么顾虑。开国之后的几宗文物大案都和这批人有关系。

  而下三门,是已经往古董商上靠的商人,主要以倒卖为主,虽然功夫不弱但是不太喜欢自己亲自行动。

  下三门和平三门的来往关系密切,而上三门规模已经坐大,并没有多少利益与下三门分享,所以上三门和下三门几乎没什么太多往来。

  如果要用一个字来概括的话,上三门就是这一行里的官,平三门是贼,而下三门是商,自古以来,都是官商贼互相勾结,土夫子也不例外。

  不过到了现在,这些门派都已烟消云散。据说老九门的后人们基本都隐于各处,家底仍旧殷实,但是在门面上,是再也看不到当年江湖上的那些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所剩下的,只有这些老祠堂、古草屋,以及不知何处而来的棺木而已。

  而我作为老九门的后代传人,也成了一个真真切切的凡人。

  二 祖坟异事

  当天吃晚饭的时候,我向表公打听那棺材的来历。

  表公是村里的老资格,年轻时被江湖人称作“小凤飞”,据说长得帅而且攀爬功夫极好,三四米高的围墙他翻身就能上去。可到了三十二岁那年,在偷情的时候被一个功夫更好的当兵仔发现,被打断了腿,从此就飞不起来了。之后除了赶集,他四十几年以来基本没离开过村子,然而我问起这个事来,他居然也不太清楚。

  那祠堂后面的茅草屋里有一口老棺材,村里人是都知道的,不过这棺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们就没什么印象了,平日里也没人问起。

  表公只说,这茅草屋是盖在祠堂之前的。当时那里是一片废弃的土房,被吴家买下来,全推平了盖做祠堂,但唯独剩下那一间,一直留到现在。至于屋子原先是谁盖的,里面的棺材从何而来,都无从考证了,算起来,大约是六十年前的事。

  六十年前,表公只有十九岁,实在太久远了,他也记不清那棺材是原本就在茅草屋里,还是之后有人放进去的。不过看那棺材古老的样子,我有点发怵,越发觉得里面有故事。

  我们是和村里的其他亲戚一起在祠堂吃的大桌饭,表公的身体硬朗,吃完饭就抽着水烟回去喂鸡了,老爹让我送送,我就跟了去。

  路上表公对我说,如果我真的感兴趣,可以去另一个村子问问一个叫做徐阿琴的老人。他是当年吴家请来管理祠堂的长工,从盖祠堂的时候起就在了,第二年正好土地革命,他分了很大一块地就回家了,算起来到现在可能有一百多岁。要说这事有人清楚,也就只可能是他。不过这事必须看运气,一百多岁,鬼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我心说又不是吃饱了撑的,为一个棺材可犯不着费这么大劲,也就点头敷衍了过去。

  在整个事件中,这是我犯下的第一个错误,也是最严重的一个。

  吴家的祖坟就在一座岩山的阳面,那山大概有两百多米高,并不壮观,上面也并不止吴家一座坟头,在不同的位置零零落落有四五座各样的坟包,都是村里大户人家的阴宅。上山是一道土道,因为平时走的人不多,杂草丛生,好在现在是冬天,草稀,走起来并不很困难。

  这座岩山的面前,本来是一条很大的山溪,所谓风水宝地,也就是前水后山这么个概念,不过现在有人在上游建了个小水电站,还有人挖沙赚钱,山溪早就干涸了。

  移棺仪式选在我到村子第三天的上午举行,看黄历是个好日子,所以很多其他村民也都选在这一天办事,岩山上密密麻麻的,这里一堆那里一群,哪里都是人。

  我属于在长子嫡孙里排得上号的,老早就跪到了坟头前,道士还在一边做准备工作,四周是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我之前一直对土夫子的坟会是个什么样子感到好奇,不过真的看了只觉大失所望——和普通村民的坟墓差不多,水泥浇起一个扇形屏风状的坟头,前面是一块大水泥碑,后面是和山连起来的封土,上面全是杂草,如果没有水泥的部分,你绝看不出来里面有个坟。

  三叔告诉我,咱家的祖坟算是村里很老的了,在清朝时还有乡绅出资重修过。这水泥则是建国后浇上去的。爷爷躺的那层就修在老墓的上面,老墓下面大概六七米处才是祖宗的坟,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他们也都没见过,不过绝不会有地宫,叫我就别指望了。干他们这一行的,但求有个全尸,这种大兴土木、惹人垂涎的事儿,是绝不会干的。

  我听了戚戚然,忽然感觉很好笑。这里跪着的一大群人,有一大半都是挖过别人祖坟的,等一下起坟时,不知会不会还是他们动手。想到这批人忽然熟练地掏出一大溜折叠铲挥汗如雨的画面,我就忍俊不禁。盗墓贼迁祖坟和法医验亲戚,恐怕都是无奈居多吧。

  我在那儿一跪就是两三个钟头,冻得我直哆嗦。一直敲敲打打快到11点,那穿着Nike鞋的道士才办完了法事。我父亲带头,和几个叔叔伯伯先起了墓碑,然后开始用石工锤凿坟取棺。

  这是完全没技术含量的活儿,我们一直砸了两个钟头,才把坟窟砸通了——那是四个并列的水泥洞,棺材就塞在里面。其中两个洞是空的,可能是给我奶奶和我老爹准备的,另外两个里面有两具木棺材,我知道一具是我爷爷的,另外一具是谁就不知道了。

  二叔清点了墓碑上的名字,和族谱一对。里面应该有九具棺材。可三叔说,肯定有一些是衣冠冢。比如说太爷爷和太太公,据说当年遭了战乱,死在外头,尸首根本没回老家。这个辈分太高了,再往上我也不知该怎么称呼,也不知那些老棺材的状况如何,如果散了架就麻烦了。

  两只棺材被抬了出来,接着老爹把上面的水泥窟完全砸平,开始挖下面的山泥,这就是三叔他们的强项了。一根烟的工夫,三叔就挖开一条深道,很快戳到了青砖,那就是老祖坟的坟顶。

  接下去的过程我就没资格参与了,被赶到了一边,由老爹他们跳下去启开坟顶,道士则开始念经撒纸钱。

  天气太冷,我跺着脚在一旁张望,看样子大概是因为年代久远,不太好弄,一直到太阳下山,才有第一口棺材被抬了上来——那是一口霉烂得不成样的老棺,一落地就散发出一股让人不舒服的味道,应该是地下泥土特有的气息。

  接下来一口接着一口,有些还淌着泥水。很快,九具棺材全都被抬了出来,一字排开放在山坡的平坦处。有人开始用水擦洗棺材的头部,那里刻着棺主的名字,然后有道士过来,开始做记录。

  我几乎要被冻僵了,虽说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却一点也提不起兴趣来。这山上实在是太冷了,看到最后一具棺材被提了起来,我心里总算一安,心说他娘的总算完了。

  接下来就是把棺材稍微擦洗一下,抬到祠堂里停放一段日子,因为是祖宗先行,所以要把最老的棺材抬起,后面的才能跟着,所以我们还得等那记录名字的道士找到最老的老祖宗。

  就在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的时候,忽然就听我爹吆喝了一声,我们转头向坟内看去,看到坟窟里的几个人还在不停议论着什么。

  太阳快下山了,天色越来越黑,表公用长沙话问,是么斯回事啊?

  “还有一具棺材!”老爹大叫道。

  “啊?”人群一下骚动起来,接着,大家都看到又有一口棺材被抬了上来。

  “怎么可能?”表公看了看墓碑,又看了看陈列在空地上的棺材,莫名其妙道,“奇怪,怎么多了一具?”

  吴家祖坟的黄土下,按墓碑上的名字和族谱里的记载,一共应该是九具棺材,这不同于数黄豆。因为祖先就这么几个,如今多出一具来,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

  这事一下在人群中掀起了轩然大波,在场那些帮忙的、围观的,都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起来。

  当然,最震惊的还属表公这批村里老吴家的代表。他们算是土生土长的吴家人,一直负责看管祖地,如今出了这样的怪事,自然很难接受。

  这时,我也顾不上什么资格不资格了,也凑近看坟窟——坑挖得很深,大量的老黑砖裹着烂泥草根翻在一边,根本看不清墓穴本来的面貌。

  十具棺材一字排在缓坡上,最后发现的那一具很特别,没有名字和身份标记,但是它是并列排在墓底的四具最老的棺材之一,说是挖到了无主孤棺的可能性也不大,因为墓窟的周围全是青砖头。

  表公和另一个村中老头(我实在是叫不出他的名字)只商量了一下,就让人立即把十具棺材全部先抬回祠堂去,找了人日夜把守,而这边的仪式照做,总之是要关门琢磨琢磨的样子。

  这种时候,我这样的小辈自然完全插不上话,只感觉气氛一下就变了。此事对于吴家脸面来说自然是大事,而如果是族谱有错,必须重修,就是更大的事了,到时就连在海外的那一批吴家人也得回老家才行。但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大约是这棺材有着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隐情。

  我老爹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路上一言不发。

  道士在前面开道,天已经全黑了,漆黑的山路和寒冷的气候让我不由自主地发抖,脑子里却总是浮现出祠堂后面荒废草屋里的古棺。到了这个土夫子的老窝,想要摆脱棺材,是不太可能的。

  晚上,大家照例在祠堂里吃大桌饭。祖宗规矩,今天吃素,上了一桌子的豆腐菜,之后大家便围着炭炉取暖,同时开始琢磨这些棺材。

  棺材都摆在灵堂上,我得以看清,太太公和爷爷的棺材都还保存得可以,封得严丝合缝,但是这些老棺材,全都带着泥,还没干透,木皮都烂成一种极深的墨绿色,看上去十分恶心,我不敢靠太近。

  最老的四具棺材之一,从时间上推算,应该是在解放前很久。于是,晚清那一次的祖墓重修变得十分可疑。但是当时能记事的人如今一个都不在了,族谱上也只有简单的一句,基本上当时的情况已不可考。但让人诧异的是,就连口口相传的信息也没有,表公和所有的老人都表示,并没有听上一代提过任何和这个有关的事。

  老爹听着听着面露愁容,我当时一直不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后来才了解到其中的猫腻——吴家的族例里,祖坟里都是长子嫡孙,也就是老二老三都要重新立坟,所以一般情况下,入赘的爷爷是入不了主坟的。不过我爷爷那一代情况实在是太特殊了,往上三代都死绝了,而爷爷的哥哥又无后,这样,我爷爷才能往下接上去,否则祖坟就没人装了。

  所以我老爹这吴氏正宗并不算名正言顺,虽然吴家没多少主业,我爹也基本上不怎么管事,但这名头在村里是占着好处的,无论是分地还是决定事情,都得我父亲首肯,所以这事一出,定会有闲人兴风作浪!

  三 土夫子秘史

  这牵涉到方方面面很多事,比如说三叔的生意,我们家和老家人的关系等等,老爹作为当家人自然都要小心处理。然而他是一个兢兢业业、死而后已的标准老共产党员,根本不擅长处理这种复杂情况。

  而其中最棘手的,还要属我家三叔了。

  其一,在这一辈上,真正继承了我爷爷“九门提督”瓢把子的人,其实并不是我老爹,而是他。虽然爷爷在世时和他一向不和,但是毫无疑问的是,论资质,三叔是我家操练祖业最娴熟的一个,可以说是个天生的盗墓贼——八岁能识土辨色,十几岁就能自己下地。如今,他的盘口营生风生水起,俨然是当地一霸。而他的总盘口,也就是老底子,就是这冒沙井。可他不是长子,所谓功高压不过辈分,在村里不能明着发号施令,所以我老爹的这个位置就显得非常的关键和尴尬。说不重要,确实不重要,但如果没有了它,对于我们家族,对于三叔,以及很多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都会产生很大的影响。

  其二,土夫子是外八行里非常特殊的一行,其所有人都以家族为单位。现今老九门虽然明面上势力全无,但当年留下的种种规矩和格局都在,老人们也还没有死绝。现在的江山虽然是三叔打下来的,但说起来还是祖宗赏的手艺钱,一旦闹起来,他不可能用暴力去压制自己的同族兄弟,可他手下的那批人个个都身怀绝技而且是亡命之徒,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利益分给别人,所以,我老爹看在三叔这个亲兄弟的面子上,必须得占住这族长的位置不放。

  可以说,内外都有压力。

  这种事我也帮不了老爹。一方面,我对情势不了解,家里一溜老头,谁大谁小我都分不清,只能装糊涂;另一方面,就算有什么情况出现,在我看,反正吴家祖业说实在的也只有这一间不能换钱的祠堂,根本没什么好损失的。

  不过这件怪事倒是挺吸引人的。老人们一边烤火一边吸烟琢磨这事儿,我夹在中间听着,也算是个乐子。

  表公说出了一个可能:压在最底下一层的棺材,是最老的一批,该是曾曾祖那一辈,嘉庆年的事了。也许可能是当年曾曾祖的偏房比较受宠爱,所以尽管不能入族谱上墓碑,还是被偷偷葬进了祖坟里。

  但一查族谱,就发现这是不可能的了。因为曾曾祖死在了曾曾祖母前头,丧事都是曾曾祖母操办的。按照当时的社会伦理,这是绝不可能发生的。而且干“土夫子”这一行的一旦富贵,都是拼命娶老婆,生怕绝后。我奶奶是标准的大家闺秀,都一气生了三个,那农村里肯定更是一窝一窝生孩子了,在这种情况下,所谓爱情基本没可能产生。

  有人又说,会不会是重修祖坟下斗的时候出了事,起出来的尸体不全,只好先葬了,后来又挖出剩余的部分,这才分葬进两具棺材?

  二叔摇头说扯淡,这种情况绝对要开棺重新殓葬的,祖坟又不是冰箱,把脑袋放上格屁股放下格,要换你你乐意啊?

  所有人都紧皱了眉头,烟抽得比烧的香还呛人了。

  我自己在一旁琢磨,感觉最奇怪的是,这具棺材没有名字——按照习俗,棺材不留名是很作践人的事,既然有资格葬在祖坟里,就绝不可能受到这种待遇。如此说来,难道这具多出来的棺材里,根本就没有死人?可是再乱想下去就觉得没意义了,我这完全就是在瞎猜,完全没有参照当时的情况。

  这时,三叔忽然提出一个可能:“咱们的祖宗是干哪一行的大家心里都明白,你说会不会是哪一代的老爷子,因为某种原因,藏了些什么东西在祖坟里?”

  三叔说完,下面人都不禁变色。

  这种说法虽然骇人听闻,却极有可能。因为干这一行的确实会做出些出格的事来。而且这和我的想法居然不谋而合。

  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反应。

  二叔“啧”了一声,似乎还想反驳,表公忽然就站起来,对我们道:“他娘的别多想了,打开来看看就知道了!”

  我现在还记得表公说完这句话的那一刻,祠堂里的气氛——头顶的灯瓦数不够,烤火的炉光也是暗暗的,周遭的光线非常晦暗。外面是呼呼的风声,所有人面上都十分僵硬。我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味道,但是却意识到这气氛不太对。

  按理说,这时肯定应该有人跳出来反对:“不行,这是大逆不道的事情。”电视里都这么演,可此刻,屋内却没有一点反对的声音,隔了半晌才有人道:“谁开?”

  这话一出又是一阵骚动,三叔冷笑一声:“我大哥是当家,当然是我们开!”

  话一出口,我一下就明白屋内怪气氛的由来了,脸上也不由得僵硬了起来。

  这吴家的祖业一路分家下来,基本上已经名存实亡了。我老爹这个当家的也显得有名无实,最多算是个带投票权的名誉族长。即使是这样,族中也有不少闲言闲语,如今三叔说这棺材里的可能是祖宗藏下的东西,大概这里所有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难不成是前几代的老爷子,把一些当时不能脱手的明器埋到了自己的祖坟里?

  那个盗墓猖獗的年代和现在不同——技术实力有限,渠道也没这么通畅,所以很多好东西都是那时启出来的。在当时不敢出手的东西,必然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即使不是明器,也可能是一些所谓的留世信息——有些土夫子会记录在当时条件下无法开启的古墓消息以及指导如何寻墓的风水秘笈。我就知道,有人曾在祖棺里启出一块麻布,上面是二十三段七字的风水口诀。这种东西祖辈们一般不愿意传给后代,因为土夫子一般都是一朝暴富后晚年洗底,但又实在舍不得自己的毕生绝学失传,所以往往记下来之后随身殓葬。这些东西可都是失传的宝贝,得之便可以扫荡地下!

  所以不管棺材里能启出些什么,对大家都具有极大的吸引力,他们竟然是起了贪念。

  然而面对的是自家的祖坟,也不能太过放肆。于是,情形才会显得如此古怪。看来,这事已经完全超出了我老爹能够控制的范畴了。

  果然,三叔还没收完尾音,就有人跳了起来:“凭什么?难道祖坟我们就没份儿啦!”

  三叔看了那人一眼:“我操你个曹二刀子,你他娘的都跟你娘改姓了,什么时候又改回来啦?轮得到你在这里放屁!”

  话音没落,另一个又叫起来:“这事是吴家的事,姓吴的都有份儿!”

  三叔“呸”了一口,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姓吴的海了去了,我和你说三表,开棺就得我们兄弟三个,这事你没处讲理,要怨就怨你太爷爷投胎的时候跑得太慢。”

  “操你娘!老子抽死你!”那人一下就骂开了,将喝茶的碗一摔,站起来就想上来。三叔是个狠角色,“砰”地一巴掌几乎把桌子拍裂了,站起来就对他大吼,“你他妈的试试看!”

  三叔声色俱厉,加上他在这里的名声,跟他混的一批人一下全站了起来,另一边则有更多人,也都站了起来。一时骂声四起,刚才还在互相敬酒的两帮人马上对立起来,只要有人带头动手,立马就要打起来。

  我老爹脸色木讷,拍着脑门叹气,完全无计可施。

  就在一触即发之际,表公忽然站起来,走前几步,一脚就把取暖的炉子踢翻了。火红的炭灰一下喷开来,朝人群扑去,把所有人都逼退几步。接着,他将竹拐杖往桌上狠狠一鞭:“贼麻匹,反了你们了?”

  “表公!吴三省这匹儿——”有一人叫了起来,还没说完,表公又是一鞭。那声音极响,抽得所有人都缩了一下脖子,接着他对我们道:“这是吴家的祖棺,就算开出什么东西,也得给我原封不动地葬回去,谁也别想打主意。族规是族中老人和长子长孙开棺捡骨,其他人都退出去!”说着,他抡起棍子就要打人。

  这是老辈,谁也不能得罪,被打的也只有自认倒霉。

  一帮人顿时全给赶到了祠堂门口,三叔还想耍赖,也给几棍子打了出去,祠堂里一下只剩下我爹、我和几个老头子。

  表公气得够呛,赶完人后就坐下来直喘气。

  老爹赶紧给他顺气,一边的矮子太公劝他:“犯得着么,一把年纪了,你想把自己气死啊?”

  “是啊,犯不着!”我老爹也劝,“您缓缓,缓缓。”

  表公好容易平复了,站起来看看外面,再折回来,正色对我爸轻声道:“阿穷啊,这事我给你摆平了,咱可说在前面,里面要是有什么好东西,你可得匀我们一半啊。”

  想起表公当时的嘴脸,我现在还觉得哭笑不得。不过他自己倒似乎觉得再正常不过,一点也没感到丢脸,而且表情还出奇的认真。

  说完,他也不等我老爹反应,已经迫不及待地朝那棺材走去。另两个老头一个守着门,一个去拿家伙。

  我和老爹相对苦笑。表公招手让我们过去帮忙把无名棺材抬到灯下面。我试了一下,发现那棺材极重,里面如果有死人,必定是奥尼尔级别的。我和老爹两个人根本抬不动,也不知那些运棺材的人是什么样的身板。当下也没法叫外面的人帮忙,表公就把那火盆子重新点起,压了些柴进去,纸钱往里一倒,火顿时旺起来,再把火盆放到长凳上当照明。

  我想到要开棺,整个人立马悚然起来,既兴奋又有些害怕。大学可没教过这个,而且还是古棺,少说都有一百年了。

  我紧紧盯着那棺材,忽然觉得这房间又冷了几分。

  村子不大,不一会儿就拿来了三根撬杆。如果是三叔在,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不过我老爹和我就完全不行了,连撬杆都拿反了。最后还是三个老头动手。

  他们早就等不及了,三下五除二,“嘎巴”几下,就把棺钉全起了出来,接着三人到同一边,三根撬杆一起插进棺盖的缝隙里,用力一抬。

  整个棺材发出“啪啪啪啪”一连串木头爆裂的声音,接着,棺盖翘起又翻下地去,顿时,一股奇怪的中药味扑鼻而来!

  表公拉近火盆照明,我们都朝棺材靠去,可就只看到一整棺材的黑水,几乎没到了棺口。

  我和老爹从来不知道棺材里会是什么情况,也不知这算不算正常,看表公的表情,也是一脸的疑惑。

  他转头问老爹:“祖坟里有积水吗?”

  我老爹摇头:“湿是湿的,可没积水。”

  “咦,这就奇怪了,棺材里的水是从哪儿来的呢?”

  四 黑水和螺蛳

  棺材里面有液体,其实是比较常见的事。因为封棺的时候,都会用木钉钉死,然后用胶泥石灰和着烂渔网做成一种类似水泥的东西封住所有的缝隙。如果这道工续做得很完美,那么尸体便会在一个绝对封闭的空间内腐烂,尸体里的所有水分都会给留在棺材里。

  人体大概有70%都是水,而尸体腐烂后剩下的骨架极小,很容易被淹没在水下。这种水叫做尸水,也称为棺液。当然,也有一些棺材封闭不严,这时,其中的水分大部分是墓室积水造成的,这样的情况下棺液的量会更多。所以方才表公才有此一问。

  不过我老爹回答得很确定,我也大约瞄到过两眼——主坟之内确实没有积水,所以这棺液必然不是雨水,但更不可能是尸水。因为能产生这么多的水分,那尸体恐怕得比奥尼尔还胖上几倍了。

  既然两种推测都不可能,那就只有一个极端的情况了——这些液体可能是下葬时灌入棺材的防腐药水。这倒是比较靠谱,因为此刻棺材中的黑水正散发出浓烈的中药臭味。

  这里还有一个比较有趣的说法,就是在中国古代,有人会用棺液来做药引。听起来有点匪夷所思,其实具体说来也是比较合理的。因为棺材里的防腐药水中含有一种非常罕见的中药,到了明朝后期已经失传,后世人如果想用这种药,便只能去古墓中寻找含有这种成分的棺液。

  不过当时的庸医太多,以讹传讹,致使很多病人因为喝下了古尸的体液上吐下泻,更有一些棺材放置了砒霜朱砂等,这种棺液中含有剧毒,会直接把人吃死掉了。

  想到这里,我浑身便越发不自在。这棺材里盛着的东西必然沉在水底,也不知到底是什么。而且那种水满得快溢出来的感觉,让人毛骨悚然,我总觉得水下正躺着极其可怕的东西!

  表公他们自然是不怕的,放下撬杆,立马凑到棺材边,仔细往黑水中看去——说是黑水,却并非黑如墨汁,而是因为光线和浑浊度形成的错觉。表公点起一边的纸钱照明,贴近水面。

  我远远看着,就见黑水在火光的照耀下幽深无比,似深不见底。

  从上面看下去,不像是在看一个容器,倒像是一口井。我能够看到水下有杂质漂浮,但是再往深里看,却是一片漆黑,犹如深渊,仿佛连着另一个世界。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棺材并不深,只有一只胳膊的高度,怎么会造成这种错觉呢?我觉得也许是因为这黑水底部沉积了大量杂质,所以才令光线没法透过。

  表公用撬杆伸进去,搅动了一下。果然是如此,整棺的水一下更黑了,可以看到其中有很多的漂浮物。而中药的臭味也更加浓郁起来。

  虽然不知道这棺液有没有毒,但用裸手去碰肯定是不明智的。表公嘀咕几句,就招呼我老爹帮忙,要把水放干净。

  说着,他拿起地上烧纸钱的脸盆,把纸灰扒掉,用来放水。接着,另一个老头用撬杆插进棺材的缝隙咬牙用力。嘎吱一声,棺材的侧面被撬出一条缝来,那棺液立即流出,落到脸盆里。

  我老爹连忙过去帮忙,用三只脸盆轮换着,满了就倒入祠堂后门外的沟渠里。我觉得恶心,只是远远看着,只见棺液慢慢地降了下去。

  首先露出来的,是一只往上伸出的手,已经泡在水里腐烂发黑了,呈现爪状,似乎想伸出水面抓住些什么。

  显然,这具尸体的死状并不安详。

  表公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凑过去仔细看那只手,过了半天,忽然吸了口冷气:“咦?”所有人都闻声看他。

  表公到一边拿起一双筷子,从那手爪上夹起一个东西,晃到我们眼前:“你们看,这是什么啊?”

  我凑上去一瞧——那是一只指甲大小的螺蛳,鳃盖还没合上,竟然是活的!

  世界上匪夷所思的事情不少,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亲身撞到!

  几个人盯着那螺蛳仔细地看,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棺材是完全密封的,抬过来的这一路上一点水都没洒出来。那么,这只螺蛳必定是本来就在棺材里的。可是这只棺材在地底埋了近百年,螺蛳怎么可能还是活的呢?

  “难道,咱们吴家的祖坟,真的——”一边的一个老头轻声嘀咕。表公“啧”了一声,将螺蛳放到一边的烟灰缸里道:“别声张,再看看。”

  我们继续盯着棺材。下面的一盆水已经漫了出来,几人都无暇顾及。

  不到十分钟,尸体的全貌便露了出来。

  我们一起低头,只看了一眼,便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我不知道怎么来形容我所看到的东西——那是一具矮小的湿尸,因为防腐药水的关系,没有完全腐烂,还保持着大概的形态。然而,让所有人毛骨悚然的是,尸体身上竟然附着着大大小小的螺蛳,黑白斑斓,几乎吸满整具尸体,使得第一眼看上去,就好像尸体身上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脓包。

  我老爹看了几眼就受不了了,跌跌撞撞,也不管什么尊长礼仪,直接冲到祠堂的院子里吐了起来。我是完全给吓麻了,只感觉浑身都在炸,连动也动不了。

  尸体呈现出一个极为扭曲的姿势,双手成爪。我看到它张得巨大的嘴巴里几乎全是螺蛳,只觉得自己的嘴也不舒服了起来。

  表公用筷子再夹出一只螺蛳来,我们清晰地看到那鳃盖不停合拢,只觉背脊发凉:这些螺蛳竟然全都是活的!

  它们是怎么活下来的?他娘的就算是可以吃尸体,这棺材里的氧气也不够啊。更何况,里面浑浊的棺液可能是有毒的!

  沉默了好久,表公把那只螺蛳放进了烟灰缸里,然后对边上的一人道:“老四头,要不你去把吴三省和曹二刀子都叫进来?”

  老四头愣了一下:“为什么啊,阿表,这两个可都是刺头啊。”

  “让他们进来自己看看,不然我也不知道怎么让他们相信,老祖宗就留了一棺材螺蛳给咱们。他们要争,就让他们每人捞一盘回去自己炒了下酒。”说着,他把筷子往火盆里一扔,到灵位前跪下,上了一炷香。

  之后的事,我也不甚了解。因为三叔和那曹二刀子几乎是分头带着人冲进来的,现场一片混乱,表公气得差点吐血,二叔看着,就让我先扶着老爹回去,不要添乱。

  我一看事情完全失控,立即开溜,刚走就看到祠堂外面一片狼藉,显然他们已经在外面干过一架了。

  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一直到第三天早上,我才再次看到了三叔。

  他的脑袋破了,包着纱布,正蹲在门槛上吃早饭。我忙拿了自己的那份也蹲过去,问他后来的情形。

  三叔含着白粥就骂开了,说太他娘的晦气,没想到那棺材里啥都没有,害得白给曹二刀子开了瓢。他娘的,都是因为对付的是自己人,不好下杀手,不然他怎么可能吃这个亏!

  我说你也太贪了,这不是自家的祖坟么,连窝里草都不放过啊。

  三叔骂道:“你懂个屁,三叔我还不是为了给你爹争脸?他娘的,要不是老子在村里横着走,你爹那族长还保得住?况且,曹二刀子那赔钱货老早就看你三叔的风光不爽了,老子看在一家的份儿上也不和他多计较。狗日的,咱家没把他踢出去,他娘的倒来和咱们争东西。要说那祖坟,我埋都轮不到他,他要埋,只能埋厕所边上去。”

  三叔又骂了几句,二叔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你少糊弄你侄子,什么为了大哥,你能有这心?你不知道咱们老大最怕这种场面吗?”说着,二叔端着只矮竹椅出来了。

  二叔过的是神仙一样的生活,起得早,吃得少,一早打完太极拳,就坐到椅子上,在我们的边上喂鸡。

  三叔对二叔没脾气,嘀咕道:“干老子这行的,就是不能在人前吃亏。话说回来,要是那棺材里真有好东西呢?没想到尽是些臭螺蛳!”

  我知道二叔见得多,就问道:“二叔,您以前听说过这事没有?”

  二叔收起米糠,想了想道:“你别说,这种事还真不是第一次了。我记得杭州凤凰山就挖出过一个古墓,一位南宋年间太监的,里面有一池活鱼,五彩斑斓,据说那池子也是封闭埋在地下的。后来有人吃了一条池子里的鱼,结果暴毙。”他皱起眉头,急得那些鸡咯咯直叫,“不过,那是在墓室里,兴许能有原因,可在棺材里存着活物,真还没听过。”

  我看向三叔,问他倒斗时有没有碰过,他也摇头:“这种事,是老天爷自己在玩,别想,就当不知道。咱在斗里碰到的事多了,都去琢磨,那你三叔我早就成哲学家了。”说着,暗指了二叔一下,意思是二叔就是典型的想太多。

  我又道:“那后来,这棺材怎么样了?”

  三叔叹气道,因为脑袋给曹二刀子给开了,他也走得早,只知道那是具无名女尸,弄清身份前大伙都不能妄动:“那死人的动作很不妥,我怀疑是给人害了,活着封进棺里的。”

  “害的?”

  “就是给人强迫封进棺材淹死,以前这种事多得是,可能是个丫头或者偏房。”三叔叹了口气,“管他呢,这么多年了,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现在该怎么处理?”

  “清了棺材,里面铺上石灰,把尸体重新放进去,螺蛳全捡了出来,请了道士在做法事。”三叔狠狠喝了一口稀饭,“表老头说了,要是实在查不出,就原封不动地葬回去,就当不知道。”

  二叔笑着喂鸡:“那螺蛳呢?表公不是让你拿回来酱爆吗?”

  “操,他要吃他吃去,吃死个老不死的!昨天全给倒到溪里去了,看着就恶心。”

  “怎么能这样!”我恶心道,“那以后谁还敢下水摸螺蛳吃啊?”

  “是道士说的,要放生,我他娘的有什么办法。”三叔骂了一句。

  这时,院里冲进来一个人,到我面前急冲冲问:“你老爹呢?”

  我老爹昨天受了刺激,现在还躺在床上,没缓过来。

  我还没回答,三叔就踢了来人一脚:“黑皮,什么事?”

  “表公让吴邪老爹马上去溪边。他娘的,溪里好像出了什么东西!”

  五 螺蛳作怪

  那条山溪流经村子的部分是一个Ω形,村子就处在半圆形的中间,下雨天或者上游放水时水会很大,但一般时候都很浅,大概只到膝盖。溪的底部全是石头,早几年挖沙的人多,稍微小点的卵石都给卖了,所以现在剩下的都是些脸盆大小、没棱角的大石头,上面全是绿水毛。

  虽然村里有自来水,但这溪水还是大部分村民倒马桶、洗衣服,加上洗澡的场所。溪水的干净程度完全取决于上游人家的数量。我就曾经在游泳时眼睁睁看着一坨大便从面前漂过。所以虽然溪水清澈得吓人,但我对它还是没什么好感。

  我老爹肯定是去不了的,小黑说表公催得急,三叔和我立即扔下饭碗,往溪边跑去,把二叔的鸡吓得一阵乱飞。

  山溪很近,几步就到。这时正是水位低的时候,溪边有一大片干石滩,围了好些人,表公他们都在。

  看我们冲过来,表公立刻问:“你爹呢?”

  我说没醒呢。三叔已经拨开人群往溪水里看了,一边还在嚷嚷:“怎么了怎么了?溪里有什么?”几人的脸色都是一片铁青。

  表公指着水中的一块巨石:“你们站过去,往水里看就知道了。”

  那巨石就露在水中央,能站好几个人,上面已经有一个正趴着往下看。我和三叔跳过去,也学着那人趴下,往水里看去。

  水流无比清澈,水底一清二楚。我一看,顿时激出一身冷汗。三叔也暗骂了一声——只见在那石头下的水底,密密麻麻聚满了螺蛳,黑白斑斓。让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螺蛳并不是无规则地吸附在水底,而是聚成了一个无比诡异的形状。

  那形状,看上去活似一个人影,一个正想要爬上岸的人影!

  “妈的,这是谁他娘干的?”三叔怒了,他大概以为这是恶作剧。

  “谁干的?”表公在岸上冷笑,“不是你干的吗?”

  “放屁!”三叔一下跳上岸去。

  “如果不是你这个神通广大的吴三省,那这就不是人干的!”表公阴阴道,“我们已经在这里蹲了三个钟头了,这形状一点都没散过。”

  三叔默然一下,又看看那影子,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转移话题:“操,这鬼东西是谁发现的?”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一个小孩,我认得他,叫吴双蛋。当时我问他老爹怎么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他说他老爹叫吴一根,这名儿可能是为了报复他爷爷的。

  此刻,吴双蛋吓得脸色惨白,话都说不出来。边上一人帮着他给我们叙述了经过——原来这小鬼在附近捡石头回去给他老爹修灶台,捡着捡着尿急,就跳到石头上往下撒尿,就正好看见了。

  三叔看着那小鬼问:“你是什么时候尿的尿?”

  那小鬼却不理三叔,浑身发抖,只盯着那石头,似乎害怕得要命。

  三叔又问了一声,还是这个样子,大惑不解,问边上一人:“他在怕些什么?”

  那人脸色铁青,指了指石头下方的螺蛳群道:“他和我们说,‘它’在动,比起他刚看到的时候,这东西爬上来了一点!”

  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氛立刻在我们中间弥漫开来。我看到表公的手指都在轻微地发抖。

  沉默了良久,三叔骂了一声,从岸上拿起一根树枝,跳过去伸进水里,用力搅动,把那些螺蛳全都从石头上捣弄起来,拨到一边,然后吼了一声:“怕个鬼啊,咱们是干什么吃的,还怕被酱爆螺蛳干掉?”

  看着那个诡异的影子彻底消失,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三叔叫来围观人群中自己的伙计,说了些什么,然后对其他人道:“散了散了,别看了!还想看的,回去自己炒一盘看个够。”

  大伙儿悻然而散,三叔到表公面前轻声道:“表老头,信得过我吗?”

  表公皱起眉头看着三叔:“你小子想搞什么?”

  “这事他娘的——你还是交给我处理吧。我老大干不了这活儿,你手下又没人,再闹下去,恐怕全村都得知道。”

  表公显然也在忌惮这一点,阴着脸想了好久才点头:“别给我玩花样,不然我保证你小子死得比螺蛳惨。”

  三叔咧了咧嘴,看向那溪水问:“祖宗们什么时候下葬啊?”

  表公道:“还有三天。”

  “别拖了。给那道士点钱,让他改日子,明天就下葬。”三叔拍了拍表公的肩膀,“这他娘真的要出事啊。”

  表公点了点头:“这事我有数。你打算怎么办?”

  “这里我找兄弟守着,等下我去买点‘克螺星’,把螺蛳全干了。”说着,三叔招呼我一起去城里买东西。叫我开车。

  我急冲冲跟过去:“叔,这事太扯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三叔摆手让我别说话。上了车,他立即眯起眼对我道:“他奶奶的,咱们可能搞错了。”

  “搞错什么了?”

  “多出来的那具棺材,恐怕不是用来葬死人的,它葬的恐怕是那些螺蛳!”

  “啊,为什么啊?”

  “老子怎么知道?”三叔皱着眉,“他娘的,怕是要出事了,不管怎么说,先干掉那些螺蛳再说!”

  我载着三叔到镇里的农药店买来专门杀螺蛳的农药,回到村里时,已经是夕阳西下了。来到溪滩,果然有三叔的人守着,不过,那些螺蛳似乎没再聚起来,找了找,甚至连单个的都寻不到了。

  三叔不管这些,分配了人手,分几段去洒药。

  搞完了天都黑了,三叔道:“得,明后年都没螺蛳吃了。”

  我恶心道:“我这辈子再也不吃螺蛳了!”

  晚上分头回去。今天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而且我的金杯好久没保养了,刹车好像有点问题,开得特别累,所以我躺下就睡着了。

  临睡着我还在想,明天会发生什么呢?为什么那些螺蛳要聚成那么诡异的形状,难道有什么恶鬼附上螺蛳?半梦半醒的脑子里全是那道诡异的影子,好像螺蛳群已经从溪里爬了出来,一路到了我的床前。

  这种觉睡得比熬夜还累,想醒都醒不过来,一直到清晨三点多,我才终于被尿给憋醒了。

  我的房间里没厕所,而农村里的公厕根本没法上,我没信心不掉下去,也受不了那味道。我只好到门外的院子里放了水,放完回去的时候,忽然发现三叔的房门开着,里面还亮着灯。

  给冷风一吹,我顿时精神了,心说三叔还在忙活什么,就走了过来,往里一探,里面根本没人,而且衣服也不在,好像他是匆匆离开的。

  我悻然回房,晃眼间,忽然感觉哪里正有人看着我。

  我并不是一个敏感的人,突然会有这种感觉,我肯定是因为刚才一晃眼的时候,从眼镜边瞄到了什么东西!

  但是老房里所有的东西我都不熟,回望一下,似乎没什么不妥。再看几眼终于悻然,心说他娘的,一定是这几天的怪事搞得我神神叨叨的。

  我躺回去接着睡,可是人精神过一下,短时间内根本难以成眠。我只好关上灯,带上耳机听MP3。

  然而奇怪的是,我躺了一会儿,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还是有人正在看着我。最后我实在受不了,把MP3关了,坐起来一边用力按摩太阳穴,一边深呼吸,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多少起了点作用,深呼吸了大概十几分钟,我整个人逐渐稳定下来,虽然那种感觉还在,但是人已经没有那么烦躁。我用力揉搓一下脸,按照以往的经验,现在就算是再睡着也不会太舒服,不如等到天亮捱一下,到中午睡个午觉更好。

  想到这里,我又开始琢磨,这么早该去干点什么才好呢?看了看表,他娘的,才四点不到。要不去陪二叔打太极?他也快起床了。我打了个哈欠,便条件反射地转头去看窗外……

  这一看,我的头皮立即炸了起来,心脏几乎顿住!

  我看到在我的窗户上,竟然趴着一个影子,一个人的影子!

  当时的我没多少这种经历,看到那影子,尤其是在那种环境下突然看到的,整个人立刻就毛了,完全不受控制,立马大叫了起来。

  叫了两声二叔就从楼上下来了。他是穿好衣服准备去打太极的,冲到我房里,问我怎么了。我指着窗户舌头打结:“影——影子!”

  二叔看了一眼,也吓了一跳,不过他的反应比我快,立即冲过去,一把推开窗,低喝道:“谁!”

  我也穿好衣服冲了过去,却发现窗外什么都没有,外面是晒谷子的大院子,青色的路灯照得四处一片敞亮,根本没有人。

  二叔把着窗沿看了看四周,有点莫名其妙。因为就算是有人跑了,也至少会有点动静。这时,他“咦”了一声,缩回来看着自己的手——我看到他的手全湿了。再一看,窗沿上竟然也全是水。

  我忽然就有股不祥的预感,立即把窗拉回半扇,一看——

  我操,窗户外面的玻璃上竟然爬满了黑白斑斓的螺蛳,再看另一面,也全部都是!

  我长长吸了口凉气,立即就跑到外面把窗关上。

  就见那些螺蛳竟比早上看到的数量更多,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活脱脱就像一个人正趴在我的窗上,往里窥探。

  我浑身发凉,只觉一股极度的悚然由头到脚过了一遍。二叔也脸色煞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的腿肚子直打哆嗦,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能说话:“二叔,这到底是什么啊?”

  二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知道。”

  “那我们该怎么办?”

  二叔没回答,而是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一点也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他是打给三叔的。

  不一会儿,三叔就从外面跑了回来。

  原来晚上洒药后半天都没一只死螺蛳浮起来,他怕溪水太活,农药没用,推测也许螺蛳会在晚上聚起来,就和伙计一起去溪边蹲点巡视了。

  他带着几个伙计,跑过我们身边什么也没说,直接往窗上看。一见之下,他的脸色也变得一片惨白。

  他边上的一个伙计道:“他娘的,这是从哪里爬出来的?”

  三叔不答,而是立即操起耙谷子的耙子,把螺蛳从我窗上耙下来。

  螺蛳的数量之多,让我瞠目结舌,拨弄到地上聚成一大堆。我以前吃螺蛳的时候,怎么就没觉得这东西这么恶心。

  全部弄下来后,三叔在地上拨弄几下:“湿的,出水时间不长。你们去找找,附近有没有水源。”

  伙计们马上散开,才走了没几步,二叔就道:“不用找了,是那里。”

  我们转向他指的地方,就发现我的墙根下有一条阴沟。

  农村里的排水系统非常简陋,所有的生活污水最终都会流进附近的溪流,所以这条阴沟必定也和山溪相通。

  二叔道:“你看,天没下雨,可这片都是湿的,螺蛳肯定是从阴沟里爬上来的。”

  “他娘的,难怪老子一只死螺蛳都看不到,原来都躲到下水道去了。”三叔骂了一声。

  “怎么处理?”一个伙计问。

  “全部弄死!”三叔说着就拿起耙子往地上的螺蛳群里砸,他的伙计马上帮忙,拿什么的都有。可二叔立即阻止了他们。

  “你干什么?”三叔问道。

  “你这么干是没用的。”二叔说着,翻开了阴沟的盖子,我们一看,只见整个阴沟里面,密密麻麻全是螺蛳!

  六 寻根问底

  早上六点,我们几个全都集中到祠堂,表公和几个知情的老人也都被叫了过来。

  阴沟被三叔用石头堵了,然后灌了米糠和白水泥,除此之外,院子所有的下水口也都被他堵了。那些螺蛳被铲到一边,砸碎用火烧了。

  冬天天亮得晚,此刻只是蒙蒙亮,法事已经做完,九只棺材今天中午就可以下葬了。但这本来盛大的仪式,此刻已经变得完全不重要了。大家团团围在火盆的周围,只感到阴森与悚然。

  “说把螺蛳放生的道士是哪个啊,老子要把他按到茅坑里淹死!”三叔恨恨道。

  表公“哼”了一声:“现在你就算把他淹死都没用了。”他几声老人咳,显然没睡好,“还是琢磨琢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我看,这他娘的就是闹鬼!”有一人道。

  “你见过螺蛳鬼?”曹二刀子在一边讥讽,“要么你家三爷的鬼是长成这样。”

  那人是三叔的伙计,立即瞪他一眼:“你懂个屁,你下过地么你!”

  表公挥手把他拦下:“好了好了,老子不想听这种废话。”

  那人缩了回去。表公就对二叔道:“吴二白,你小子是狗头师爷,平时就属你精细,别不说话,说说你怎么看这事儿?”

  二叔在这种场合不太说话,如今被点名问起,只好皱起眉头道:“我也说不准。不过,我感觉这事可能是有人在搞鬼。”

  “搞鬼?”表公摇头,“老子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

  “凡事总有个解释。就是可能性大与小的差别。”二叔道。

  “哦,你说说看?”表公颇有兴趣。

  “比如说,你就是搞鬼的那个人,那么事情就可以解释了。螺蛳这玩意儿,乡下要多少有多少,想个办法吸引它们聚在一起就成了。”

  表公一拍桌子:“胡扯!”

  “我就是举个例子。我也可以说,是那具女尸的鬼魂附在那些螺蛳上了,总之怎么说都行,我们现在想这些没用。”

  曹二刀子道:“那你觉得我们现在应该干什么?动员全村灭螺蛳?”

  二叔摇头:“咱们应该做的,是弄清楚为什么祖坟里会多了一具棺材,这才是事情的本源,知道了这个,后面就都好办了。”

  众人一片沉默,显然二叔说得有理。

  “这事恐怕很难。这棺材到底太久,老人都不在了,恐怕会是一个永远的谜。”表公道。

  “难道老人真的一个都没了吗?”二叔问。

  “好像真还——”

  表公一说话,我忽然就想起来:“表公,你不是说另一个村子有个一百多岁的徐阿琴吗?他还帮我们修过祠堂呢,咱们可以去问问他啊。”

  表公一听,眼睛就一亮:“对对,是有一个徐阿琴。”不过随即又皱眉,“不知他的情况怎么样了,一百多岁,当时的事,他能记得吗?”

  “徐阿琴?”三叔嘀咕一声,好像也有点印象。

  “这件事这么古怪,如果他知道,肯定会留下深刻的印象。”二叔道,“不管怎么说,现在也只有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阿琴所在的村叫赵山渡,也在山溪边,不过那段溪流非常宽,所以有一个渡头,后来架了桥,渡头就废了,不过赵山渡的名字却沿用了下来。那桥是一座古桥,上面全是青鱼浮雕,据说是要用来镇压溪里的什么东西,本来桥头还有一座乌龟的石雕,后来给人偷了。

  我开着金杯,一路听二叔讲故事,讲到乌龟石雕的事时,我看到三叔的脸色变了变,就问是不是他干的。三叔道了声惭愧,没赶上。据他所知,可能是他老头、我爷爷干的。就算不是,也肯定倒过手,因为他小时候在家里看过类似的雕刻。

  表公没跟来,我的小金杯也坐不下那么多人,所以这一行只有二叔、三叔加了三叔的一个伙计。

  赵山渡离冒沙井的直线距离不远,在村口抬头就能看见上游山腰上一座属于赵山渡的庙,不过开车就要老命了,盘山小路,太考验我的技术了。车速一直在二十码上下,到了那边,已是中午了。

  这时已经是祖坟重新下葬的时辰。我本来就不想参加,此刻有了当司机的借口,而表公那边就说,我们的生辰八字必须回避,就我老爹一人参加。老爹今天的气色好多了,他躺了一天,还不知道这些倒霉事。

  到了赵山渡,我们找人打听。徐阿琴作为一个百岁老人,在当地很有名气,大家都知道。村子不大,很快便到了他家。

  这是一间非常破旧的木结构房子,一半的瓦都掉没了,上下几乎打通了,进门就看见院子里用铁丝挂了许多咸菜,一个干枯的老头缩在门口晒太阳,穿着蓝色麻布衣服,戴着绒帽子。

  “他娘的,老二,谁说吃咸菜会短命的?”三叔嘀咕道。

  “叫我二哥。”二叔正色道。

  我忍住笑,跟着他们走进去。那老人抬起头来看看我们,显然有些讶异。抬头的一刹那,我看清了他的脸,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我还从没有亲眼见过一张如此老的脸,那种感觉简直无法形容。我见过的老人也算不少,百岁的也有,但是那些人的苍老我都能接受,但是这张脸,却让我感到有点恐惧!简直是太老了,他真的只有一百岁?

  二叔说明了来意,徐阿琴没什么反应,站都没站起来,只是点了点头,动了动没有牙的嘴唇,似乎是在思考。等了有两分钟他才开口(说的是纯正的老长沙话):“这么久的事了,我不知道记得不记得啰。”

  “麻烦你好好想想。”二叔耐心道。

  “你买我几把腌菜,我就想想。”徐阿琴指了指挂在铁丝上的咸菜。

  我和二叔、三叔都是一愣。我心说别看老了,心里倒是挺明白的。

  我们三人彼此对看一眼,三叔道:“多少钱一把?”他的想法是,徐阿琴用的可能是隐语,老头当然不会是真的想卖给我们腌菜,开价必定很高,大约是一种敲竹杠的方式。

  “两块钱一把。”

  我们又互看一眼,估摸着这老头也许真的只想卖几把腌菜。

  三叔马上答应了,说买三把,示意我掏钱。

  我心说他娘的怎么又是我,也不好意思说没钱,便在口袋里摸了一遍,结果全是一百,只有一张五块的,就条件反射道:“五块三把算了。”

  三叔“啪”地打了我的脑壳一下:“你他娘的,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讨价还价。”从我手中抽出一张一百就递了过去,“老爷子,我全买了,你快点想。”

  徐阿琴哆哆嗦嗦地把钱接了过去,还对着太阳照了照,才道:“你们刚才问我什么来着?”

  二叔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徐阿琴陷入回忆。过了很久,等到我们都以为他睡着了,他才抬起头来问我们:“难道,你们是吴家人?”二叔点了点头。

  徐阿琴就叹气道:“也对,你们也只能来问我了,知道这事的人,如今就剩下我一个了。”

  “你还记得什么?”三叔急问道。

  徐阿琴的脸上露出一个难以形容的表情,拍了拍边上的长凳让我们坐下。二叔和我坐了下来,三叔蹲着,那老人哆哆嗦嗦地点起水烟吸了两口,缓缓道:“我记得不是很清了,只估摸是这个意思。”

  他顿了顿,看了看太阳,才道:“那还是我去帮你们吴家修祠堂做长工的时候,听你们村的一个老人讲的。那个老鬼很早就死掉了,他还欠我一块六毛钱没还呢。”

  当时土地革命刚刚开始,谁都不知道究竟该怎么搞。吴家被划成了富农,属于可以被再教育的一部分。在那时候,修祠堂属于大体力劳动,不像现在,把场面上的东西整整就行了,当年是要扩大祠堂的规模,相当于盖一栋平房,所以吴家招了长工,先在老祠堂炖肉。

  那个年头,有肉吃就是皇帝,所以来了不少人。徐阿琴是村里的老长工,和吴家人都很熟,自然也少不了他。

  所有人吃完之后就在囤毛篙的广场上休息,大伙儿聚在一起,不是聊哪家婆娘的奶子大,哪家寡妇的墙头被扒,就是一些神神叨叨的事。

  徐阿琴是个老实人,一直不吭声,只在旁边听。有个老头就和他们显摆自己的老资历,道吴家为什么这么兴旺,是因为他们的祖坟不简单。

  据说吴家老祖宗当年发迹的时候,买下了半个村子的地,大宅子连了四道院子,但是还没富完一代,家道就中落了,到了老人死了要立坟的时候,已经和村里的其他人家景况差不多,随便找了个地方就要将老人草草下葬,没想到在刨坟的时候,却在那地方挖出了一口古井。

  没人知道那是什么年代的井,井上压着一块大青石,上面刻着一个谁都看不懂的字。吴家人搬开青石,就看到枯井的井壁上密密麻麻吸满了已经干死的螺蛳壳。

  螺壳的数量非常之多,密密麻麻,一层叠着一层,好像是从井壁上长出来的瘤子。吴家老大觉得有些古怪,但是心里却十分高兴,因为修井的古砖十分结实,正好挖出来垒坟,能省下一大笔开销,如果有多出来的,还能卖钱。

  为了方便取砖,吴家人开始用洋镐敲掉那些螺蛳壳。这一敲可不得了,他们很快发现,那些螺蛳壳的下面竟然裹着好几具残缺的骨骸,全都给包在干螺壳里紧紧贴在井壁上,已经完全石灰化了。

  最离奇的是,待他们继续敲到螺蛳壳的最深处时,竟然有水渗出,到最后才发现,那是一个空腔,里面有一具湿尸。

  这具尸体保存得极好,只是略微有点缩水,连皮肤都还带着光泽,只是肤色腐绿。看得出,是一个极年轻的女人,浑身赤裸,指甲和头发都极长,那指甲都长得翻了起来。

  事情到了这一步,可就不一般了!挖坟挖出了古井,还在里面发现了古尸,那这坟是修还是不修呢?

  他们猜想,这女子可能是前朝的人,大约是给人害死的,这些螺蛳为了争抢腐尸聚了上去,却因为女尸上带了剧毒,全部死在尸体上,结果竟然形成了一只“螺壳棺”。这才将女尸保存了下来。

  吴家老大完全没了主意,只好去找老人们,询问他们该如何处理。

  可是谁也没见过这样的死人,尸体停在老祠堂,很快就臭了,找道士来封都封不住,而且那种臭还不是尸臭,而是腥臭,和螺蛳的味道极其相似。老人们也没办法,就建议吴家老大去找风水先生看一看。

  请来的风水先生叫做独眼沈,据说非常厉害。他到井口看了看,一言不发,任凭吴家老大怎么问就是不说话。最后他一分钱都不要就走了,临走前留给吴家老大一张条子。

  那条子上写的是什么,没人知道。村里人只看见吴家老大还是在古井那里修了坟,葬了吴老爷子,而那具古尸则下落不明了。

  这事在村里乡间传来传去,逐渐就传出这么个说法:这冒沙井村据说就是由井得名。相传古时此处是大旱地,因为有了一口井,才成了村,这口井就是全村的命眼。而吴家老大挖出的古井,很可能就是当时的命眼井,现在他家的祖坟就压在村子的命眼上,好处自然全给吴家占了。

  无独有偶,吴家从那时起,忽然又开始风声水起了起来,仿佛正应了这个说法。

  从赵山渡回来的路上,我们开始仔细琢磨起徐阿琴和我们说的这个传说。二叔对风水颇为精通,我就问他,咱们祖坟的风水是不是特别好。

  二叔道这已经不属于风水范畴了,你没听老人家说么,咱家的坟头压着井口。古时候有这样的说法,井口又叫龙眼,连着的可能是什么特别的气脉,那种就叫做“藏龙”,但这看是看不出来的。独眼沈若是能一眼看出,那就根本不是什么风水先生,而是风水宗师了。这完全是不靠谱的事。而且说实话,咱们祖坟的风水其实相当一般。

  “那你感觉,那独眼沈给咱们祖宗留的条子上会写些什么?”

  “我觉得大约是天机不可泄露,你找别人去吧之类的。”

  “这就更不靠谱了。如果是这样,咱们的祖宗肯定不敢随便起坟的。他娘的,肯定是有人和他说了些什么。”三叔反驳道。

  二叔点头:“我想一切恐怕都和那具死人有关,也许和井根本就没什么关系。让风水先生不敢说话的,是那具死人。而纸条上,也许就是写下了关于女尸的事。”

  我看二叔一脸凝重,就问:“您是不是有什么眉目了?”

  “不好说,我还得回去翻翻咱们的族谱,才能知道我想的对不对。”二叔道,“如果我想得没错,那咱们也许犯下大错了!”

  七 族谱里的秘密

  回到村里,仪式已经完成,豆腐宴还没完全散。老爹和表公还在处理善后,不过这一桩大事,算是完成了。

  一边剩下的几桌,大部分都是道士和唱班,别人吃的时候他们要唱,现在轮到他们吃。老爹一脸疲惫,不过精神还行,正陪唱班吃饭,也没空理会我。表公看到我们回来,便迎过来,问我们进展如何。

  三叔把经过草草一说,表公不是很明白,二叔就说去他家看族谱,看了之后再仔细说。

  族谱一共有两本,一本是抄的,在我的另一个亲戚家,原版则藏在表公家。表公辞了他那一桌人,让我们随着他去。

  族谱被他摆放在卧室的檀木箱里,锁得很好。对于表公来说,这东西是他地位的象征。老族谱的记录方式非常特别,我们是翻不来的,得由表公帮我们翻,很快便到了我们家的那一脉。

  吴家的老太爷,也就是祖坟里的第一只棺材,在族谱中还不是嫡系长子,不过其他支脉都不可考了,这一脉才显得如此显眼。到了后面,基本都是从他那一脉下来的。

  我看到吴老太爷的号叫“祖义公”,他长子的号是“善成公”,善成公下面有小字:妣何氏长子万机 次子万伯 三子万相。

  徐阿琴所说的吴家老大,应该就是这位善成公了。

  中国的族谱里是没有女性名字的,所以并不知道善成公的正室是谁,不过在后面,一些略有成就的人都有附上一段简传,大概一页左右,介绍了此人的成就以及娶妻生子情况。

  二叔翻到后面,想直接查善成公。他说,善成公是咱们这一脉的第二代,这族谱肯定也是他修的,必然有他的简传。

  翻到后面,果然是有的。善成公,也就是吴家阿大,娶了两个老婆,育有三个儿子。

  二叔仔细看他老婆的名字,惊道:“有了!”我们立刻凑过去。

  他道你们看,这两个老婆,第一个是安氏,第二个叫何氏。然后,他翻回前面的族谱,又说善成公的三个儿子,竟然全是偏房何氏生的。

  我道,这么说正室无所出,这也正常啊,当时又没有玛利亚妇女医院治疗不孕不育。

  二叔又让表公把登记祖坟棺名的纸拿出,气定神闲道:“但你们看。祖坟里和善成公合葬的棺材,并不是安氏,而是何氏。就算无所出,也不可能让偏房充当正室下葬。你再看,这简传里有何氏的简要生平,她是赵山渡何家的四女儿,连死于何时都有记载,但关于这个正室安氏,却什么记录都没有。在那个封建社会,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就算那何氏仗着儿子飞扬跋扈,吴家还有族长族亲,不会让她在这方面破格,若是她这么干了,非被沉江了不可。可是这种怪事却发生了,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位正室安氏好像隐形人一样,显得非常神秘。”

  我对这些什么氏什么规矩的一点概念都没有,听得头都大了,不由打断他:“二叔,你说简单点儿。”

  二叔拿了一枝笔,在登记棺名的纸头背面写了起来,一边写一边道:“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六命通汇》,里面有这么一个典故,讲了古代某些代称的方式。其中就有这个安字:安谐音是暗,暗就是没有光线,不光亮,也就是说,暗指代着‘无明’。那么安氏,也就可以说成是无名氏了。古人还有一句诗,‘可怜蒙城皆安氏,生人何须怀东土。’”

  我有点明白二叔的意思了,但却有些不敢相信。表公和三叔则是一脸的糊涂。于是我道:“二叔,难不成你的意思是,咱家祖坟里多出来的那具无名棺,就是这位正室安氏的棺材?”二叔点头。

  表公奇道:“可那具棺材里的女尸,可不像是正室的葬法啊。”

  二叔道你们听我说完,又翻到族谱:“当时的那个年代,根本没有人会娶一个不知名字的女人为正室。这个安氏的存在,相当诡异。”

  “你别说得这么绝对,也许就有一个特别低调的正室,她就姓安,而且不能生孩子呢?”三叔道,“我看,你就是在瞎想。”

  我也奇怪,二叔你这推测也太过天马行空了吧。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二叔靠在藤椅上,一边翻着族谱,一边缓缓对我们续道,“今天徐阿琴说,咱们的祖坟就建在当时挖出古井的地方。善成公最后并没有换地方,而是选择葬在了原处。而且这个决定,是因为有一个厉害的风水先生参与做出的。那么,这里面就有了一个讲不通的地方。既然那地方风水很一般,又从里面挖出了死人,是典型的阴煞之地,为什么善成公还会把祖坟修在那里呢?

  “依我看来,村民关于宝井的谣传显然是空穴来风。咱们这老村子是出了名的旱村,往年闹饥荒都是这一带最严重,按照宝井的说法,咱家祖坟修在这种地方,不旱死才怪,肯定没好处,善成公既然不是因为有益处才坚持,那就只会是事情的反面——他是被迫的。”

  “被迫?”

  “对,把祖坟修在古井上,是不得已而为之,必然和独眼沈留下的纸条有关,而纸条,则一定和井里挖出的古尸脱不了干系。”

  表公听着,吸了一口水烟:“这么说来——”欲言又止。

  “如果以上的前提都成立,那么我推测,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就是,那具被螺蛳包住的女尸,是一具窨尸,而之前挖坟的时候,井口压着的那块刻着字的大石头,显然是用来封死井口的。那么这具窨尸可能是给人扑在里面的。而此地好多年前盗墓之风就十分盛行——”

  听到这里,我忽然明白了:“你是说,那独眼沈认为,这具古尸不是给人害死的,而是——”

  “浑身赤裸,没有任何首饰配玉,显然是盗墓后被人掠去了身上所有的东西,然后丢入井中,加上井中其他残缺的骨骸……这古井可能是之前土夫子们毁尸的地方,而且,他们可能还是些盗鲜货的,也就是偷盗新下葬的死人。”

  我立即点头同意:“嗯,实在是精辟啊。”

  “这具女尸浑身腐绿,死而不僵,有起尸的嫌疑,恐怕再埋一段时间就要出来害人。”二叔接着道,“当时的土夫子可能也这么想,所以将她急急抛入井中,用巨石压住并留下了警告的记号。这井中抛有多具腐尸,令食腐的螺蛳大量繁殖,数量极多。它们争抢新尸,结果被尸毒毒死,覆盖在尸体表面,形成密闭的棺材,这才使得这具女尸完整地保存了下来——当然,这都只是推测。”二叔话锋一转,“考古永远只能无限地接近真相,却永远不能和真相画等号。”

  “你继续说。”表公也点头道。

  “然后问题就来了。善成公开凿古井,挖出了古尸,放置在祠堂之内,如果是普通死人,大约烧了就成,坟地不吉利,换一块便是了,为何他在这时请动了风水先生?我想必然是那具古尸出了什么匪夷所思的变化,引起了善成公的恐慌。想到这里,我便发现这些事似乎都能够被连接起来。”二叔揉了揉太阳穴,“当时的风水先生大部分都是神棍,定会趁此机会索要钱财,想必是编出了什么极其诡异的谎话。”

  “可是徐阿琴说,那个风水先生没要钱啊。”我忍不住插嘴。

  “那时候的习俗,请风水先生不是给钱,而是赠物。现在很多算命的也是这样,都说不要钱,你若诚心谢我,就将身上的一样东西‘送’给我。你老爹上次不还给人骗去一块表么?所以那风水先生不会吃亏的,必然是得了什么比钱更大的好处。”二叔沉声道,“于是我把那些神棍惯用的伎俩过了一遍,就有了一个相当骇人听闻的想法。”

  “是什么?老二你直接说行不行啊?你他娘的都快赶上茶馆里说书的那个蔡老二了。”三叔急迫道。

  “是阴婚。”

  “阴婚?”三叔一脸不置信。

  “对,娶鬼妻。那风水先生肯定说:善成公惊扰了鬼尸,令她出现异状,即将化作厉鬼。想保家宅平安,只有娶了这具女尸,让她登籍入坟,否则不但他家,整个村子都有可能遭殃。所以在族长长辈的压力下,善成公才不得以将祖坟修在了原来的地方。”

  我出了一身的冷汗,感觉有点恶心,大家也都不说话。

  隔了一会儿,三叔道:“需要洞房吗?”

  “我们不需要知道细节。”二叔悠然道,“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测,所以这时我就想看看族谱求证。现在看来,这想法还是有一定可能的。这位安氏,估计就是那口井下的古尸,也就是无名棺中的尸首。而何氏虽然名为偏房,却是实际上的正室。所以两具棺材都必须入祖坟,只是因为这事太过晦涩,所以——”

  “要是我,肯定也不想别人知道。”三叔道。

  “这么说来,那螺蛳聚成的鬼影子,岂不是正应了那风水先生的说法,是那具古尸化作的厉鬼?”我忽然感觉背脊一凉。

  “非也非也,”二叔放下族谱,“所谓厉鬼凶妖,都是空穴来风,清朝时的人信,我们怎么可以信?”

  “那你怎么解释咱们碰到的怪事?”我道,棺中的活螺蛳、溪中的鬼影,无一不透着诡异,要说不是闹鬼,我还真想不出怎么解释。

  “这个现在还不明了,但鬼神之说我是绝不信的。不过既然知道了本源,那至少有了推测的方向。”二叔道,“不管怎么说,咱们现在都不用太担心这些螺蛳。还有三天我们才回杭州,我再仔细想想,也看看情况。就算真是那女尸化成的恶鬼,如今祖坟已经迁了,女尸也一起下葬了,按道理她也没什么好怨的了。”

  我们都叹了口气,看来如今也确实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表公看了看墙上的钟,站了起来,说想回去看看那边结束了没有,我和二叔、三叔就回去休息了。

  车上还有徐阿琴的咸菜,我问怎么办,总不能一路带回杭州去。不然我一运货,人家一闻古董上全是咸菜味,买卖还不都黄了。三叔说,你先找个地方堆起来,你三叔我就爱吃这个。

  折腾了一番,总算是休息了。我躺在床上,忐忑不安。想着传说里腐绿的女尸,浑身不自在,就又下床来,重新检查了一下所有的下水道,见都没什么异状,这才稍微放心。

  今天大早就起来了,昨天的疲劳、昨晚的熬夜,再加上今天又开了一天的车,我实在坚持不住,八点多就睡了。这是极度疲劳之后的睡眠,连梦都没做,一觉就到了天亮。

  八 命案

  早起时才五点,我的精神已经完全恢复,只是觉得天色很暗。我披衣起来,走到窗口,听着外面的声音,忽然一愣,意识到有点不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了。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冒出来,我立即冲到外屋的屋檐下,就见二叔和三叔正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

  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瓢泼大雨中,有一个什么东西,正站在我们的院子里。

  雨下得很大,视线模糊,因为下水道被堵,院子里全是积水,房檐下的雨帘倾斜,满耳磅礴之声。

  路灯的灯光照出去,能看到那东西有着人形,但又不应该是个人。在雨中能看到的只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所有细节都不甚分明。

  就算如此,我也猜到了这是什么东西,咽了一口吐沫,哑然道:“它竟然已经有人形了——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半个小时前准备锻炼时就见了。”二叔道,“当时它还在门口。”

  我心里一个激灵!现在这东西的位置就在院子中央,离我们只有十米左右,也就是说,半个小时以来,这东西一直在向我们靠近。

  我见三叔和二叔的衣服都是干的,就问:“你们没过去看看?”

  “要么你过去!”三叔瞪我一眼。我看他们神色有异,就问怎么了?

  “这一次有点不寻常。”二叔道,“你看这雨水。”

  我低头看院子里积下的水,发现这水是一片一片的,有几团竟然漂着一层发暗发红的东西:“这是……”

  “血。”二叔道。

  我倒吸一口凉气,立即感觉到强烈的不安,手都变得发凉,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别慌,我已经给伙计打了电话,让他们操家伙来。”三叔镇定道,我见他手里攥着一把镰刀,眼里犯着凶光:“不管这是什么,老子都让它有来无回!”

  我点头,可心仍然不自觉地揪着,也开始四处寻找能够防身的东西,最后找到一根扁担,立即缩在三叔后面,严阵以待。

  这雨下得没完没了,又过了十分钟,才慢慢小了起来。

  这时候,三叔的伙计到了,竟然没人敢从院门进来,都从三叔房里的窗户把家伙递过来。三叔早就在等这一刻,把镰刀插进腰间,抖开包着家伙的油布。

  我一看,是一杆短头猎枪,新的,油光铮亮:“看这货色,应该是昌江买的,就是白沙起义的地方,全是当地人的手工活。一枪下去,别说螺蛳了,连骡子的脑袋都能打飞。”三叔咧嘴笑道。

  “你这次回来主要就是来倒腾这东西的吧。”二叔道。

  “胡扯,老子又不是偷猎的,这是朋友帮我带的。”三叔一边回答,一边利索地装填子弹,再用油布盖住枪,走进了雨里,“好了,咱们这就去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我和二叔赶紧跟了过去,二叔竟还冷静地打了把伞。

  三人几步就靠近了那东西,我们不敢太近,离它两三米就停下来,仔细看去,我的汗毛一下子全部站起来!

  ——那是一堆庞大的、黑白斑斓的螺蛳“柱子”,大约是一个人的高低。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东西硕大的“头颅”上,竟然还有隐约的五官,扭曲畸形,看上去无比狰狞。

  三叔看着都有点倒吸凉气。我们绕着它转了两圈,这东西纹丝不动,三叔就举起枪:“要不,咱们先开一炮试试?”

  他刚想扣动扳机,二叔一把拦住了:“等等,这个里面……好像有东西。”

  二叔又盯着看了一会儿,拿过我的扁担用力插进螺蛳堆里,一搅。

  螺蛳顿时四散,竟然有一只人手从里面露了出来。

  表公的尸体躺在祠堂里,还在不停淌水。尸体前围着屏风,屏风外所有吴家能说上话的人都坐在长凳上。我老爹坐着主位,按着额头,几乎无法说话。这一次,他真是焦头烂额了。

  我和三叔都缩在角落里,那个烧纸钱的铁盆刚刚熄掉,现在又给拿了出来,几个女亲戚一边抽泣一边烧纸,男人们则都拼命地抽烟。

  快过年了,却出了这种事,真是不吉利。

  二叔和另外几人蹲在尸体旁细看,村里的公安和他们在一起。

  半晌,警察出来,二叔跟在后面给我们打了个手势,让我们跟着去。

  打着伞到了村派出所,其实也就一办公室,把事情都交代好了。我们三个到派出所外的房檐下蹲着,惆怅得一塌糊涂。

  三叔叼着烟,看着天,不说话。

  他和表公的感情自然不会深到什么程度,像三叔这样的土夫子,对死亡是看得相当开的,只不过这事儿实在让人不爽气罢了。

  “人是淹死的。”二叔道,“昨天咱们回去后,表公可能给几个道士灌了几杯,有点多了,回来时滚进了溪里。结果入夜下了大雨,人就这么没了。”

  “那些血是怎么回事?”

  “在溪里被水冲得在石头上划得一塌糊涂。”二叔摇头,“全是口子,骨头都能看见,实在是太惨了。”

  “那些螺蛳的事,咱们就不往外说了?”三叔问。

  “说出来谁信啊?你说咱村派出所有类似X档案那样的部门吗?”我打趣道。

  三叔“吧嗒吧嗒”抽着最后一口烟,把烟屁股扔到雨里。

  表公这一死,我们肯定不能在原定的时间回杭州了,而且现在死了人,事情的性质就变了,里面牵扯的问题只会更麻烦。因为表公是我们这一脉中说话比较响的,是他抬着我老爹做的族长,平时靠他的威信压着下面不少人,现在他一死,我老爹可能就要被人挤兑了。这家族派系里无言的麻烦可能会越来越多。特别是这几天,表公经常和我们几个密谈,别人肯定看在眼里,这一下大概说什么的都有。

  “如果真是他自己摔下去的倒也让人心安。”三叔道。

  我点头。表公酒量很好,说他会醉谁都不信。话说回来,这里的人从小都喝绿豆烧这种极高度的白酒,昨天的豆腐宴用的是剑南春,低度的,怕的就是有人喝多了闹事,这酒对表公来说,根本就是白开水一样。

  “不过他的年纪到底大了,谁知道呢?”我安慰自己。

  “大侄子,这事我看不成,等雨停了,还得去镇上买农药,咱们和那些螺蛳拼了,干他娘的!”三叔骂了一句娘,“看谁灭了谁!”

  我叹气,心说还真是憋闷,大冬天的老远跑这儿来跟螺蛳较劲,这年他娘的是怎么过的啊!这时,就见二叔正看着一边的阴沟旁发愣,好像在想什么心思,便拍了他一下:“二叔,你琢磨什么呢?”

  二叔回过神来:“我有个问题想不通。”

  “怎么了?”三叔也凑了过来。

  “你们不觉得奇怪么,那东西为什么老往咱们的院子里跑?咱们住的地方离山溪可还有点距离啊。”

  “是诶。”二叔一说,我也激灵了一下,确实,这点我一直没想到。

  “是什么目的呢?”二叔说着,直直看向三叔,盯着看。

  三叔给他看得很不自在,说:“干啥啊?”

  二叔道:“老三,你老实说,是不是做了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三叔矢口否认,赌誓说这次回来尽折腾螺蛳了,啥也没干。

  见二叔依然颇怀疑。三叔就怒了,老子需要说谎吗?何况兄弟我就算是做了,你又能拿我怎么样?二叔点头。

  我一想也对,以三叔的脾性,在长沙这地头上,他根本不需要瞒谁。

  “我还以为你和曹二刀子后来进去时,偷偷从棺材里拿了什么东西,所以这些螺蛳才老找我们麻烦。”

  “拿个鸟,你脑袋被开了,不去医院任它流血啊!”三叔没好气道。

  “如果不是你的原因,那么咱们院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吸引螺蛳呢?”二叔自言自语。

  说着话雨就要停了。三叔说别琢磨了,老大在村子里一个人应付不了的,先去帮他忙再说。二叔应了。

  我们回到祠堂,见一片闹闹腾腾。二叔三叔去帮忙,我不想摊上这些恶心事,一个人径直回家了。

  院子已经被打扫干净了,为了泄水,开了下水道,附在表公身上的螺蛳给扫进一边的水缸里,上面压着石头,据说有半缸之多。要等到雨停了再处理。

  我看着那水缸就感觉很不舒服,总觉得它看上去就好比一只大个的螺蛳,不由远远地绕开。

  回到自己房里,我百无聊赖,事也琢磨不出,而且总觉得不舒服。院子里的水缸仿佛一颗炸弹,搅得人心神不宁,非常难受。而且大冬天的,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有点冷,我索性出去走走。

  我在村里闲逛,一边走一边想,不知不觉就到了溪边。

  大雨之后,溪流奔腾,水位高了很多。我远远踩在溪边的碎石上,看着从上游被冲下来卡在岸边的杂物,全是树枝和枯叶。

  水很浑浊,我一边捡起小石子打水漂,一边想二叔提出的问题。

  其实他说的时候,我心里已有一个答案,但没说出来。我想到的是,那棺材是表公、另外两个老人再加上我和我老爹五个人开的,这一切大概都是在怪罪我们五人开了她的棺材,扰了她的宁静。

  说起来,我也算是她的名誉子孙,虽然没有血缘,而且过程诡秘,但她总归入了籍还被埋在主坟内,为何还如此咄咄逼人?当年她死的时候到底经历过什么事,让她有着如此多的怨毒?又或者二叔想错了,事实如三叔说的,也许那棺材葬的并不是那女人,而是那些螺蛳?

  琢磨这些问题让我感觉好笑,但是表公的死状却更让人胆寒。

  这事牵扯到了生死,可就不是闹着玩儿的了。我提醒自己,要是可能,还是早点回去才好,杭州离这里那么远,她就算真要跟来,也恐怕得过个十几年之后了。不过现在溜掉好像不太仗义,而且我也不甘心。

  地上都是湿的,我估计这雨不会就此停掉,断断续续地总还有个一两天,晚上真的不用睡了,得端着家伙时刻准备着。

  想着想着,我忽然有了个主意,要不去借只狗来?

  爷爷临去世前养了一只老狗,给爷爷调教得成了精,现在由二叔养在杭州,没带来,否则还能看个家护个院什么的。再想想,狗大概也没用,螺蛳爬得这么慢,而且几乎没有一点声息,狗恐怕发现不了。

  想到这点,我忽然意识到有点奇怪,再仔细琢磨一下,才惊觉——对啊,螺蛳爬得很慢啊!

  我住的地方到最近的溪边有多远,以螺蛳的速度,半个晚上能爬得过来么?

  我越想越觉不对,站起来开始步测。

  溪边到我住的地方有八百多米。而螺蛳的速度,我知道蜗牛马力全开能达到一小时八米左右,螺蛳爬得比蜗牛还慢,估计爬一米至少需要十分钟。他娘的,八百多米就需要八千分钟,一百三十三个小时!也就是说,如果它们想在今天早上出现在我家的院子里,至少五天前就应该上岸了,可五天前还没这些破事呢!

  我靠,难道这些螺蛳吃了兴奋剂吗?

  我立即打电话,把自己的想法和二叔讲了,可二叔听了似乎毫不兴奋,只是嗯了一声:“我知道了。”便匆匆挂了,似乎是那边正有什么棘手的事情。

  九 真相大白

  他们回来后,我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原来果然如我们所预料的,表公死了之后,村里立马出了纷争,我老爹给人打了,最后闹成一片,连表公的尸首都给撞翻了。直到派出所的人来,才算散了场,不过这脸皮是彻底撕破了。三叔说,得叫齐人再来,否则这村子,我们是呆不下去了。

  我爹说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到底都是吴家人。三叔气得够呛,和我爹吵了两句,我爹就气得上楼去了。

  二叔却似乎并不在乎,看我爹上了楼,便关上大门招手,让我和三叔去他的屋子。

  我和三叔莫名其妙,跟了过去。就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你们看这东西。”

  “是什么?”

  “我在表公的袖口里发现的,就你们打架的时候。”二叔道。

  放到桌上,我看清那是一枚中古的钥匙,看着挺眼熟。

  “这不是表老头那只放族谱盒子的钥匙么,昨天我们还在他家看过的。”三叔道,“你什么意思啊?”

  “这是表公临死前留了话给我们,看来,他想让我们再去看看族谱。”二叔道,“他临死前可能想到了一些什么。”

  这是一个始料未及的变化,三叔骂道:“你刚才在路上怎么不说?早点去还方便,现在恐怕有点麻烦了。”

  族谱我也看过,不过里面的东西我实在看不懂,所以没什么印象,现在表公死了,为了怕人偷东西,他家肯定有人守着,而且刚才大打了一场,我们要去表公家随便翻东西可能不太现实。

  “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吴三省不至于摆不平吧。”二叔道。

  三叔点头。随即叫了一个等在门口、准备今晚守夜的伙计,与他耳语一下,那伙计就走了。我问三叔是怎么安排的,他说小孩子不用知道,反正今天晚上咱们保准能进去拿到东西就行了。

  三叔的法子我料想也不会是什么上路的手段,不知道也罢,免得有心理负担。转头我就问二叔,对我电话里说的话怎么看?二叔却做出一个不要提的手势,示意我别问。

  我心中纳闷,感觉二叔神秘兮兮的,但看他的表情,又不方便追问,只好作罢。

  很快,三叔的伙计就回来了,和三叔一通耳语,三叔说行了。

  我们吃了晚饭,在家里一直等到半夜十二点,打着手电出发了。

  村子里的路灯很少,有些地方黑魆魆的,一点光都没有。村人睡得早,都没了声音,只有起伏的狗叫。我紧紧跟着三叔,走了大概二十分钟,他停了下来,和二叔点点头,二叔就示意我不要说话,然后关掉了手电。

  我心里奇怪,关掉手电后,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适应四周的黑暗。只看到二叔、三叔蹑足而行,绕过一个转弯,我赫然发现我们居然又回来了,前面就是我住的那个院子。

  三叔拉着我潜到院墙的角落,三人靠墙坐下,我有点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显然二叔、三叔另有计划,他们出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拿族谱。虽然我压根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但看情形,显然这是在埋伏。

  我凝神静气,配合他们。

  此刻是隆冬的半夜,虽然还没到最冷的时候,但是在这种雨后的夜晚露天猫着,实在是件折磨人的事。我很快就开始牙齿发酸,浑身都缩了起来,觉得体温全都给灌进脖子里的风吹走了。

  一直等到后半夜,我完全冻麻了,忽然就听到院子里有动静。

  三叔和二叔听那声音一响,一起打了个寒战,显然也冷得够呛。我们缓缓站起,顺着院墙往院里去,就看到压着水缸的大石头忽然动了!

  眯了眯眼,神经才重新顺畅地工作起来,再仔细看,就见动的不是石头,而是水缸的木头盖子被人顶了起来。接着,石头滚到一边,盖子露出一条缝,一个人从水缸里爬出来,看了看四周,就往屋子里走。

  “原来是躲在这儿!”二叔轻声道。

  “走!”三叔一挥手,跟着站了起来,“这鬼孙子可算现形了!”

  我尾随而去,无奈脚冻麻了,哆哆嗦嗦了两三下才好不容易跟上。

  一边走,三叔一边点上了烟。路过院子的杂物堆时,他从里面扯出个包,不知是什么时候藏的,从里面掏出了早上的那把猎枪,“咔嚓”上了膛。

  “这人是谁?”我问道。

  “就是那厉鬼,螺蛳精。”二叔冷笑。

  “是人?”

  “这世道,人比鬼还凶。”二叔道。

  正说着,忽听屋里传来一声惨叫。

  我心叫不好:“我爹还在楼上!”说着就要冲上去。

  二叔一下拦住我:“放心,早有准备。”

  我们一路疾奔上二楼,三叔已破门而入。就见我老爹的房门开着,里面一片狼藉,有一人被一个彪形大汉死死按在地上,疼得哇哇直叫。

  “大奎,把他的脸抬起来。”三叔道。那彪形大汉立即扭紧双手,将那人的上半身从地上拉起,然后牢牢卡住他的脖子。

  我顿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曹二刀子!

  “果然是你,你他娘的。”三叔咧嘴阴笑,“可算给老子逮着了。”

  曹二刀子一脸惊讶,显然还不明白出了什么事。

  我看不到老爹有些着急,就问:“我老爹呢?”

  “在祠堂里准备呢。”二叔道,转头问大奎,“你拍下来没有?”

  “全拍下来了。”大奎点头,“这家伙下手真狠,差点给他闷死了。”

  三叔蹲到曹二刀子面前:“你他娘的没想到吧。”

  “狗日的!你不是在表老头家被我的人逮了吗?”曹二刀子一脸不置信。

  “你哪只眼睛看到老子被逮了?”三叔道。

  我听着这古怪的对话,就问二叔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叔“呵呵”一笑:“我不是早和你说过了,我从来不信什么鬼神,这世上,只有人心是最可怕的。”

  在回杭州的车上,二叔才把经过和我仔细地说了一遍。

  原来早在他看到我窗户上出现螺蛳鬼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一切肯定是人干的了。

  “这事实在太简单,以螺蛳的爬行速度,就算真有厉鬼附身,你说它能干什么?一堆螺蛳既压不扁你又拉不长你,就算你离它只有一米距离,它想害你也得努力十几分钟才能到。而且我是研究风水的,知道太多的骗子,根本不信这个。”二叔一边用手机看股票一边道,“不过,我当时不确定是谁,这不是一般的吓唬人,我想他这么干总要有理由的。”

  他顿了顿,又续道:“当时我的心思全放在那棺材上了。棺材中出现了活螺蛳,放生,然后溪水里出现螺蛳的鬼影……我感觉捣鬼人的目的可能和这棺材有关。可是棺材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啊。我想不通他是的目的。”二叔转头看我,“阿邪,二叔送你一句金玉良言,是二叔这么多年来看事看人的心得,就是凡事必求动机。”

  “这是您炒股的心得吧。”我揶揄道。

  “也算是,起起落落的,庄家干一件事,总有原因的。”二叔道,随手看了看盘,“所以我先到了赵山渡,弄清楚棺材的来历。不过问过之后我发现都是些空穴来风的东西,并没有任何价值,我就意识到,也许目的不是棺材,可能是有人借着这个名义,想要借题发挥。果不其然,我们回来之后,表公就死了,而且是那样的一种死法。我立刻明白了,这才是对方的目的。”

  “为什么?有什么必要吗?”

  “吴家人祖祖辈辈都是地里干活的,和你三叔一样,多少都有点相信这些神神鬼鬼,如果单是把表公推进溪里淹死,以表公的酒量,必然一看即知他是被人害了,但如果是以如此诡异的方式死去呢?事情就变得十分晦涩了。吴家人不张扬,就可以随便糊弄过去,而且能把矛头直接指向我们。这时,我开始思考第二个动机,他为什么要害表公?

  “表公无儿无女,没有什么家产,也没什么特别深的仇人,唯一可能引起别人嫉恨的,就是他的地位。这是困扰我最多的地方。因为就算是他的地位,也并不是什么特别吸引人的东西。为了琢磨清楚这个,我浪费了很多时间却没有结果。最后我不得不放弃这个思考角度,转而琢磨另一个问题,就是谁不仅和表公有矛盾,还想对付我们?

  “我和老三一琢磨,一起想到了一个人——曹二刀子。后来我偷偷拿手抄的那份族谱一查,原来曹二刀子和你爹是同辈同份,如果你爹不做族长,那么在你的年纪没到前,便该由他来代。我看到这里,忽然就意识到,如果真是曹二刀子干的,那他就还有一个障碍,就是你爹。

  “不过你爹和表公不同。老三在楼下住着,我又起得早,他根本没时间下手。为了确定到底是不是他,我给他设计了一个机会,假装要去偷族谱,把消息泄给他安在老三身边的眼线。他肯定会找人在那边埋伏抓我们,而自己来杀你老爹。”

  我不由惊讶:“那么,没人去偷表公的族谱,岂不是会被发现?”

  三叔道:“所以三叔我才急叫了潘子和大奎,带来几个脸生的伙计。去偷族谱的是潘子,那帮小屁孩怎么可能逮到他,给一顿胖揍,让他们说什么就得说什么。这边,大奎就埋伏在你老爹的房里,等着曹二刀子。”

  我听着稍微有点感觉了:“这么说,这些事都是曹二刀子为了杀死我爹和表公才干的?就为了族长的位置?”

  三叔点头笑道:“正是。”

  二叔却关掉手机道:“非也。”

  “哦,不是?”三叔纳闷,“那他是为了什么?”

  “到现在为止,我说的这些,都还只是这件事的冰山一角而已,或者说,咱们看到的,只是真正事情的表面。”二叔道。

  三叔脸色微变,二叔揉了揉太阳穴道:“曹二刀子为什么要得到这个一点破用都没有的族长位置?棺材里的螺蛳为何百年不死?还有,为什么那个百岁老人能如此顺利地回忆起六十年前偶然听到的故事?我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没有想清楚。”

  我听着二叔语气有变,有点纳闷,就见他斜眼看着三叔:“有些人总是以为自己的脑子比别人灵,殊不知道,第二胎总是要比第三胎的先天好那么一点,你说是不是啊,老三?”

  我立即看到三叔的冷汗下来了,脸色发黑不说话。二叔身上竟然有一股极其奇怪的压迫力透了过来。

  沉默了很长时间,二叔才道:“我这里有一个猜想,不知道对不对。你们姑且听听。”

  顿了顿,他道:“开坟的时候,一个贪心的后人发现祖坟里多了一具棺材,生性敏感的他,立即就意识到这棺材里可能是老祖宗藏下的明器,但是四周全是熟人,他总不能明抢,而且他知道一旦开棺,这些东西必然要分给旁人。这个后人生性枭勇,从不让人,在那短短的十几分钟里,他想出了一个办法,让随来的两个最亲信的伙计从祖宗祠堂后的柴房里,抬出了那只无主的老棺材,在坟地与村子之间那一个多小时没有任何路灯的山路上,把从祖坟里启出的棺材和这只老棺材互调。

  “为了让抬棺人不发现棺材重量的变化,他的伙计从溪里挖了大量湿泥倒入棺内,但是忙中出错,水倒得太多,还把在泥中冬眠的螺蛳一起倒了进去。螺蛳受到惊扰,纷纷从冬眠中醒来,而因为当时启出棺材的时候天色发暗,大家都没看清楚棺材的样子,所以到了祠堂,也没有人发现这棺材并不是从祖坟里提出来的那一具。

  “他本来以为此事办得天衣无缝,没想到随后便开始发生奇奇怪怪的事。紧接着,他听到我们要去问徐阿琴以前的事,害怕徐阿琴知道事情的真相,把棺材调包的事揭穿。所以他连夜赶到徐阿琴家里,用钱买通了老人,让老人按照他事先编好的稿子念。我想以那位老人的记性,要记住这么多的东西恐怕不太容易,所以他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让他的一个伙计扮成徐阿琴,可惜那妆化得太老,老得不太自然。

  不过,就算如此,这事也总算是瞒过去了。而他并不知道,在这家的后人里还有一个和他一样的人,曹二刀子。曹二刀子认准棺材里肯定有宝贝,可是长子长孙和三个老头开棺后,却说是一棺材的螺蛳。他如何能信?曹二刀子认定这是表老头和我们老大的合谋,于是心生怨恨。一方面他要找到棺材中的宝贝,一方面他要杀人报复。于是就生出这么多事端来。正好将这弥天大谎隐藏了起来。加上我被族谱上的记载迷惑,做出了错误的判断,结果事情果然就这么被忽略了。

  “然而,这个自作聪明的后人,却在最后犯了一个大错误,使得我一下就意识到这事里还有诈!”

  说完,二叔叹了口气,问道:“老三,我说的应该大都是对的吧?”

  三叔不说话,又沉默了很久,才叹气道:“老子还以为这次真把你瞒过去了。说,破绽在哪里?”

  “还是速度。你的两个伙计,出现的速度太快,除非他们插上了翅膀,否则绝不可能在我设完局后半天就到。这说明,这两个人肯定一直就在附近。”二叔道。

  三叔咧咧嘴。

  我怒视他,质问道:“你真的干了这么缺德的事?那棺材里有什么东西?”

  三叔苦笑:“哎,要是真有东西,我也不会这么郁闷了。你三叔我也是白忙了一场,整一棺材都是些烂刨花,为了这些破烂,我还得熬夜东奔西跑去设局。已经报应过了,你们就不用骂我了。”

  “真的?”

  “真的,老子有什么必要骗你?”三叔骂道。

  我就奇怪了:“这也不对啊,为什么要埋个空棺材在祖坟里?”

  二叔收了一个短信,道:“当然不会是空的。那棺材这么重,我猜肯定有夹板,我想里面应该是金条吧。”说着,二叔把短信给我看。

  我看到是我老爹发来的彩信,他在村里过完表叔的头七就回了杭州。

  彩信的内容是祠堂后面的茅草屋的照片,里面的老棺材已经给人砸开了,棺材板子间果然有空隙,里面一块一块的狗头金散了一地。

  三叔猛地把手机抢过来,眼睛都直了,一下跳起来,对我大叫:“快!快把车开回去!”

  二叔拿回手机,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春节总算能好好过了。”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展开之后,我看到,里面是表公那里发现的钥匙。

  “你不是说表公让我们看族谱是假的吗?这钥匙从哪儿来的?”

  “这确实是从表公手里找到的,我只是借题发挥了一下而已。”二叔道,“可是,这不是那只族谱盒子的钥匙。我去试过,开不了。”

  我奇怪道:“怎么会?我亲眼看到当时表公开盒子用的就是它啊。”

  二叔摇头道:“不是,这钥匙,开的可能是另外一只类似的盒子。而且——”他把钥匙举起来,只见上面有一个“吴”字,“表公临死前藏了这把钥匙,究竟想让我们干什么呢?”

  (终)

继续阅读:黑暗过后是黎明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谜小说系列荒村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