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杈上倒挂着一个黑衣老妖婆,丑得简直没法看。
“这是在拍恐怖片吗?还是电视台故意设计的整蛊节目?”夏月暗想,又留心朝周围望了几眼,说不定现在就有好几个摄像机镜头正对着自己呢。
老妖婆却继续垂涎欲滴地盯着她,一条尖端分岔的暗红长舌从嘴里“哧溜”滑了出来。
“哪里来的小美人儿,怎么从来都没见过呀。”她阴阳怪气地说。
夏月只犹豫了一秒,便拔腿就跑,她觉得不管是什么情况,赶紧离开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急什么,别跑呀,头回见面就这么匆匆忙忙,连个招呼都不打,对老人家多没礼貌。来来来,让婆婆我调教调教你,守规矩的小女娃儿该有啥样的礼数!”说着,老妖婆既不慌也不忙,嗖嗖两声,头上的两条辫子像箭一样飞射出去。一条缠住了夏月的两条腿,另一条将她两只胳膊也紧紧捆绕起来。夏月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鲜血顺着额角淌下来,手里的防狼电棒也不知滚落到哪儿去了。弗洛阿德急忙赶来帮忙,老妖婆又甩出一条辫子,狠狠抽在它身上。机器人像个螺旋似的团团转了三十来个圈,才翻倒在地,骨碌碌朝山下滚去。
这时,老妖婆才心满意足地从树上跳下来,搓着枯槁的双手,后背像驼峰似的佝偻着,一步步朝夏月走来。她身上发出的恶臭熏得夏月连眼睛都睁不开,而且手脚被缠得太紧,感觉血管都快要被勒爆了。
这应该不是在闹着玩吧!?
夏月一边挣扎,一边狂呼救命。
砰砰砰砰砰砰!
“哎!哎呦!哎呦哎呦!哎呦!”老妖婆突然举起双手护住头,发出连声痛叫,嘴里咒骂着:“臭岩精崽子们!敢来管我老辫婆的闲事,都活腻了是吧!”
原来是那些小石头!
它们整整齐齐站在树梢,一个接一个往下跳,正好砸在老辫婆脑袋上,砸得她头破血流。
老辫婆气得都快炸毛了,原本披散在背后的数条发辫像被激活了一样,在她头上狂乱飞舞,把小石头们一个个卷起来,用力朝远处扔去。让它们像流星一样投入寂夜,又悄无声息陨落。
收回发辫,老辫婆得意的哼哼两声,正准备挪动脚步,却又被绊了个狗啃屎。竟然是不远处的弗洛阿德把手臂伸长过来,死死钳住了她的脚踝。老辫婆痛得直叫唤,一边捂住被摔扁了的鼻子,一边甩手朝弗洛阿德扔出一道寒光,咬牙切齿地喊道:“死去吧——死吧!……哎!?”
看到老辫婆的法术对机器人一点用也没有,夏月顿时感到希望之光降临:“好样的弗洛阿德!就这么拖住她!我来想办法脱身!”可是没想到老辫婆嘴里念念有词,倏地变成一只小黑鼠,轻易就从弗洛阿德手中挣脱了。
“管你是什么鬼玩意儿,都给老娘滚蛋吧!”变回人形的老辫婆怒气冲天,头一晃,甩出一把辫子,像触手一样将弗洛阿德卷到高空,朝悬崖下扔去。
“夏……月……”弗洛阿德微弱地呼唤了一声,眼中最后一点光亮随之熄灭——电量已经彻底耗尽。
夏月的表情冻结在机器人消失在悬崖的那一瞬。眼前所有的景物就像凝冻的冰块,在无情烈焰下迅速消融,最后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空中,有一扇门慢慢打开了……
门的那一边,是夏月小时候住过的房间,墙上贴着草莓图案的壁纸,空中漂浮着五彩气球,地上到处都是散乱的玩具,会发声的布娃娃站在墙角唱歌。
这时,屋里的另一扇门被推开了,弗洛阿德走进来,伸出金属手臂,用还有些生硬的动作轻轻拥抱了站在玩具堆里的小女孩。
“你,好。夏,月。”
这是她和弗洛阿德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从此,她和它就成为了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夏月每天早晨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每天晚上睡觉前最后看到的,都是弗洛阿德。因为有它,她睡觉从不害怕做噩梦,上学从不担心迟到,下雨从不懊悔没带伞,做错了事从不发愁没有替罪羊。
不开心的时候,机器人会想尽一切办法来逗她笑;难过的时候,她可以随意拿它发泄,还把鼻涕眼泪全往它身上抹;想买东西又懒得出门时叫它去跑腿,下大雪天指挥它去堆雪人,自己只要端着热巧克力在窗前欣赏就好;和同学们去逛街玩乐,它提着书包默默跟随;也常常为了抢到一张演唱会门票它去冒雨排通宵……无论何时何地,它总是陪在她身边,一心一意,从不抱怨。夏月对它无话不说,无论说什么,它都会耐心倾听到底。
其实弗洛阿德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机器人,它是为了代替忙碌的父母,陪伴和照顾孩子而专门被研发出来的。这些年已经更新过好几代了,可夏月坚决不肯把弗洛阿德拿去回收换新。因为她非常确定,这个机器人是要陪伴自己走完一生的,就算生命终结,它也得寸步不离的守着自己的坟墓,直到变成一堆废铁。
她从来没有想过,弗洛阿德不在身边了会是什么样。
没想到,分别的这一刻会来得这么突然,这么快……
“啧啧啧,真是一捏一兜水儿,香喷喷又甜又嫩呦!”老辫婆爱不释手地在夏月脸上抚摩着。“只要吃了你,就能够变成这副好模样,人见人爱,哦嚯嚯嚯嚯嚯!”
“老妖怪,你就吃了我吧。”夏月平静的说,眼中没有一丝恐惧。这张丑脸上有几条皱褶,几只烂疮,几块霉斑,她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烧成灰都不会忘记。“保准让你心肝脾肺肾肠子肛门肚脐眼统统烂成臭大便!”
是的,自己绝对、绝对要让这老怪物不得好死!
可不管夏月说什么,心花怒放的老辫婆早就不在乎了,她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重返青春的样子……嗷嗷嗷,真是开心得不得了!
哎,不行,等不及了!
老辫婆张开大嘴,露出一口焦黑烂牙,正准备朝夏月白皙的脖颈咬下去。就在这时,一股疾风如虎啸般横扫而来,苦涩的沙土糊了老辫婆一嘴一脸。
“呸呸呸!”老辫婆强撑住眼皮,朝地上直啐口水,发辫像被激怒的群蛇,根根炸起,却依然挡不住那来势汹汹的劲猛风势。紧接着,又有一道莹润剔透的光亮潮水般漫过黑沉沉的寂夜,仿佛一下子点燃了无数看不见的灯火,周围骤然通明,连影子都没有了容身之处。
“就是你这丑八怪把这玩意儿扔下来的吧?”一个没有温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不知道本大爷就在下面睡觉吗!?”
夏月倏地睁开眼,可马上又被强光刺得赶紧闭上。
老辫婆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措手不及,忙抬起手臂挡住眼睛,惊惶地问:“谁?是谁!?”
没有人回答。
悬崖那边,光的发源之地,有一个依稀人影悬在半空中。
夏月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强光,用力撑起头,想把这从冲天而降的救命天使看得更清楚些。
他有一头灿烈的火红色长发,在夜风中凌乱起舞,身上的黄色长衫几乎与包围着他的光团相溶在一起,华光璀璨。因为光芒太盛,容貌反而看不太真切,但那双如秋水寒星般的眼眸,却亮得像是要燃烧起来。
在他肩膀上,伏着一团白色的东西。
“弗洛阿德!”夏月大叫一声,泪水夺眶而出。太好了,它没有跌到悬崖下粉身碎骨!
老辫婆却异常烦躁起来:“可恶啊,原来是仙堂的臭小子……管你是谁,都休想抢走我的东西!”
嗖嗖嗖!发辫像尖锐的剑戟刺向那少年。
少年冷哼一声,面不改色,身形却以肉眼不可见的奇妙速度精准无误的闪避开,还寻隙朝老辫婆抬起一只手。无数由光芒聚成、急速旋转的叶轮从掌心中涌出,像金刚铠甲般将少年团团护住,飞来的发辫瞬间被削成了乱溅的碎末。
僵持了一小会儿,老辫婆明显撑不住了。
“你灵力消耗太多了,老辫婆。”少年冷冷地说,“你是想靠着最后这点灵力跟我拼个你死我活,还是现在就赶紧滚蛋?”
老辫婆把牙齿咬得格格响,恨不得把少年连人带骨头一口吞掉。她恶狠狠地剜了夏月一眼。心中实在舍不得这块肥肉,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是先保住老命要紧。
“走着瞧!”老辫婆哑着嗓子大叫一声,又变成黑老鼠投入了黑漆漆的树林中。夏月的身体随之一松,捆绑住手脚的发辫化作一缕黑烟湮灭了。
“谢谢!谢谢你救了我们!”夏月含着眼泪,由衷地向少年道谢。
“你们?”
夏月指了指耷拉在他肩头的机器人:“它是我的好朋友弗洛阿德。”
“弗洛……阿德?是这个妖怪的名字吗?”
“不不不!它不是妖怪,它是一个机器人。”夏月连忙解释道,强忍住身上火烧火燎般的疼痛,攀住身边的树干一点一点吃力地站起来。
“机器人?”少年疑惑地重复了一遍,用凛冽的眼神盯住夏月。“那你又是谁?”
“我叫夏月,是从星城来的,我来找……”
“找谁?”少年一步步逼近,俊美的脸庞透出凝霜结雪般的寒意。
“我……”夏月才刚说出一个字,就听到了另一个奇妙的声音,就像有人站在山顶用力摇起一只铃铛,声音洪晃响亮,清脆悦耳,紧接着漫山遍野皆有铃声相和,很快便响成一片。
少年显得很无奈:“怎么每次都在这种时候开会啊……算了,先把你们带回去再说。”说着,便朝夏月一指,轻声吐出一个咒语,夏月顿时觉得全身一点感知也没有了,除了眼睛哪儿也动弹不了。急得她大叫:“你要做什么?!”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一片树叶飞来牢牢粘住了她的嘴巴。
少年又朝周围扫了一眼,黑暗的树林中到处都是闪闪发亮的大眼睛。
“看什么看,出来帮忙啊!”少年皱着眉头把弗洛阿德扔到地上,揉着发酸的肩膀说。
一阵絮絮叨叨的声音好像在商量着什么。接着,从各个角落滚出无数小石头,利索的把夏月和弗洛阿德扛起来,跟随少年朝山顶而去。
夏月四仰八叉朝天躺着,眼眸中流淌着满天星辰。
那条光的流沙河就是银河吧,真的好美啊……
夏月在天文馆见过它无数次,可现在这条,才是真正如假包换的。只是它看上去那么高冷,毫不在意有多少双仰慕的眼睛在追随它,只自顾自的蜿蜒流向那望不见尽头的彼方。
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夏月心想。
从热气球上跳下来到现在,所有经历的事情都像在做梦。如果真是在做梦,赶紧醒过来还来得及吧。可是身体又完全不受控制,想用力揪自己一把都做不到。
唉,如果真是做梦,那也坏不到哪儿去。
这样一想,心也就自然跟着松落下来。在强烈的倦意驱使下,很快就睡着了……
再睁眼已是白天,夏月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垂着葱绿纱幔的小床上,空中飘散着好闻的香气。她睡意未褪,迷迷糊糊中第一感觉是“这什么地方”,突然脑海中闪现出一张嘎嘎狂笑的怪脸,顿时悚然一惊,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昨夜发生的种种也全都一一回想起来,连忙掀开被子和纱幔跳到地上,只觉得头晕脑胀,浑身酸疼。
环顾四周,却是一间古香古色的居室,桌椅家具一应俱全,地上铺着蓝纹锦鲤图案的地毯,窗边摆着两盆含苞的茉莉,桌上一只九龙香炉、一面瑞兽葡萄铜镜,墙上挂着两幅泼墨花鸟图,既整洁又风雅。
夏月勉强走动几步,就看见机器人和她的背包一起被堆放在床边角落,连防狼电棒也竖在旁边。
“弗洛阿德!”夏月扑过去紧紧抱住机器人。弗洛阿德身体冰凉,没有任何反应,这让她感到极为失落。
“有人吗?”她喊了一声,没有人回答,只有几块小石头从背包后面滚出来,眨着眼睛好奇地望着她。夏月愣怔了半晌,跌坐在地,看来昨晚的经历真不是在做梦,神奇的是自己竟然还好好活着,没有缺胳膊少腿,真是了不起。
“这是哪儿?”夏月问小石头,小石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发出几声细细的叽喳。
夏月叹了口气,站起来想把门推开,却怎么也推不动,不过雕花大窗倒是敞开着。她好不容易挪到窗前,发现这里是一处地势险要的山坳,周围全是长满苍松翠柏的峰峦,一条宽阔的溪流从下方潺潺流过,目测大约有十几米的垂直高度,压根儿就别想跳下去逃跑。
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夏月慌乱中只好又重新跳上床,放下纱幔,蒙上被子装睡。
门开了,走进来三个人,站到床边,掀起了纱幔。
夏月的心咚咚直跳。
“她就是你说的奸细?”一个和煦醇厚的男声问道。
“是的,副堂主,她和地上那个可能都是。”这声音一听就是黄衫少年无疑,不过语气谦卑有礼,完全不同于昨夜的冰冷嚣张。“虽然她面对老辫婆毫无还手之力,可是趁夜上山,鬼鬼祟祟就很可疑。最奇怪的还是地上那家伙,不过它从悬崖掉下来时好像就已经死了。现在金花娘娘出游,黑岩那帮妖孽又向来诡计多端,我怕其中有诈,就把她们都带了回来,请副堂主发落。”
“不分青红皂白把人家抓来也就算了,居然还说我是奸细。真过分,就算是救命恩人也不能原谅!”夏月在心里暗暗嘀咕,“不过现在都2085年了,机器人满大街都是,他怎么会不认识呢?”
这时,另一个人开口说话了——是个声音很妩媚的年轻女郎。
“我倒觉得这孩子不像坏人。昨晚三太带回来的时候我就看了几眼,长得别提多水灵了,气场也很干净。”
女郎说这些话的时候,身上飘散出一种特别美妙的香气,弄得夏月心痒痒的,好想张开眼睛看看到底是个怎样销魂的美人儿啊!
“穆蝶姐,你可别被她的外表给迷惑了。黑岩那边最近蠢蠢欲动,山庄已经有好些人撞见过他们的探子了,还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呢。”黄衫少年连忙提醒道。
“那老辫婆为什么要对她下这么狠的手呢?”穆蝶小心翼翼掀开锦被一角,露出夏月的脚踝。那里环绕着一圈圈清晰可见的麻花形血斑,隐隐透着黑气。“完全是不留余地的伤害。昨晚我在这房中点了药香,想让她在呼吸间把毒气排出来,否则毒入骨髓,这么白嫩可爱的小脚丫只怕就保不住了。”
“啊?这么严重!?”夏月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三人都吃了一惊。
除了黄衫少年之外的两位,一位是年约四十来岁,气质高深莫测的儒雅男子。银发高冠,面容温润得像玉一样,可双目紧闭,好像是个盲者;另一位果然如她所猜想的,是个超级大美人!笑容可掬,穿一身耀眼的石榴红纱裙,柔细的腰肢处围绕着一圈堆绣着蝴蝶的腰封;瀑布般的黑发一半用珠钗绾起,一半垂至腰间;眉梢眼角,皆是风情。
这三人刚好都站在从窗棂照进来的阳光中,仿佛身披金光,灿然若画中仙,夏月一瞬间有些恍神:“难道我是穿越了吗……”
“没事没事,已经没有大碍了。”穆蝶莞尔一笑,上前拉住夏月的手,宽慰她道,“既然醒了,那你就说说,你是从哪里来的?来这儿做什么?也好让我们消除疑虑。”
“我是从星城来的。”夏月说,见三人并没有什么反应,便急了。“你们是不是地球人啊,连现在世界排名第一的超级大都市都不知道吗!?”
“要是你瞎编的,我们怎么会知道?”黄衫少年皱了皱眉头。
“我没有瞎编!”夏月真的生气了,她最讨厌别人冤枉自己。
“别管他,你接着说。”穆蝶担心两人会吵起来,赶紧接下话头。
夏月努力回想起昨天的经历,可脑子里乱纷纷的,只好想到什么说什么。
“我下了飞机,坐上一个大叔的热气球,跳伞到河里,顺着河漂啊漂啊,差点儿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到了……然后上山,遇到老妖婆,她想吃我,然后……”
听完夏月的语无伦次,银发男子淡淡的说道:“既然如此,就等娘娘回来再说吧。在此之前,先在这里住下……”
“不行!我不能在这里住!我还要——”夏月一激动,便觉得天旋地转,身体不由自主向后倒去。
穆蝶忙搀扶住她,让她慢慢躺倒,又将手背贴在她额头上,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好烫呀,她发烧了。”
“是……发烧了……”夏月喃喃地说。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发烧时也是这种感觉,不过这次好像特别严重,也特别难受。
穆蝶帮她掖好被子:“烧得很厉害,我觉得毒多少是有些渗进去了。三太,你去一趟琉璃阁请饮光……唉,还是句芒来一趟吧。”
“真麻烦……”黄衫少年不耐烦地嘟哝一声,朝银发男子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
银发男子眉头紧锁,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她是从外界来的人,不管是被怎样的因缘牵引,必然会招惹来麻烦。在娘娘回来之前,就先交由你来照顾吧。”
他故意把“照顾”二字说得语气略重。
穆蝶眼眸中一片水光流转,回答道:“放心吧,副堂主,我会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