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松笑得越发轻松,又侧身看向被扶到椅子上的林老爷子,道:“其实,他这样子了,也未偿不是件好事,咱村的村风,原本是极好的,就是有些人老喜欢在背后搬弄事非,才让外头人觉得我们村的村民不太好相处。”
刘村长哪不晓得他话里的意思,乐道:“的确如此,每三年一次的业绩考核,着实叫人头痛。”
林青松闻言目光微闪,道:“我虽不曾在这边念书,但苏家的大亲家那边,到是有些关系,回头,我请叔叔寻个空闲去那边帮你说说情。”
刘村长闻言大喜。
要知道每三年一次的绩校考核,关系到整个阳河县各村排名,排得越靠前,表示后面的三年,村里得到县里的照抚更多,村长的月例也会水涨船高,月例的事,他还不看在眼里,关键是,走出去,他很有脸面,谁都会晓得下塘村是在他的管理之下,才会变得如此好。
就像去年顺水村的苏阳江做好事修路,那顺水村村长明年的绩校考核,肯定是优。
“少爷,你交待的东西已经拿来了。”
家书捧着一个红绸盖着的托盘进来。
林青松指着那托盘笑道:“我晓得村长家啥都不缺,这几块料子是从京城里带回来的,给村长带回去裁两身好衣,也不拘旁的,不过是图个时兴,这料子在咱们楚州不太常见。”
即是京城货,又是楚州不容易买到的。
林青松这般所为,无非就是想封了村长的口,莫让他去外头传今日所见之事。
“托侄子的福,让我这把老骨头也能见到京城好货,你婶子若晓得,肯定高兴得嘴都合不拢。”
他说到这儿,又朝林老爷子看了一眼,这会儿,他如同一烂泥摊在那椅子上,由两个婆子用力扶着。
“我瞧他这光景,怕是中风了,就算请了郎中瞧过,也不过是费银钱的事,日日要拿好药吊着,过个三、五年才会有所好转。”
这话里的信息量极大,林青松微微一笑,很是感谢刘村长的提点。
刘村长接过家书递过来的,已经包得严实的布包,任谁都瞧不出里头是上等料子。
“这会子,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省得我家老婆子在家干着急。”
刘村长该说的都说了,自然不会想再留在此处。
林青山忙安排了下人,提了白纸灯笼送刘村长回去。
他临出门前,道:“原本是陪你们爷爷上门来乐呵乐呵的,青松中了举,你们爷、奶都很高兴呢,非拉了我一起过来聊天,说是沾沾你的福气,谁晓得他高兴过了头……”
这是与林家人通气。
以后出门在外,但凡有人问起,都需这么说。
林青山忙道:“村长说得极是,我爷爷就是太高兴了……”
两人相视一笑,林青松亲自送了刘村长出门。
回来时,他身后跟着林顺河。
林顺河神情淡淡地看了他爹一眼,又喊了一声,林老爷子的人中有个指甲掐出来的血印子,这会子,他已经醒过来了。
看到林顺河过来,只会啊,啊,啊!
却是半点都发不出声音来。
林青山见了,上前给他解释了一番:“原本是高兴来着,谁晓得他笑着笑着会被痰给呛着了,一头栽在了地上,待扶起来时,已是两眼翻白,牙关紧咬,村长瞧过了,说怕是中了风呢,我已差人去请郭郎中了,一会儿,郭郎中会直接去爹那边,打发人喊来爹,就是想让您接了爷回家去。”
林顺河听得一愣一愣的,到没有别的想法。
林老爷子是他亲爹,就算以后中风在床,那也该他和老二伺候着。
“你二伯那边晓得了吗?”
林青山一愣,后答道:“刚才一阵乱忙,大家伙都为爷着急,哪有心思想那许多。”
仅一句话,就将自家这边的干系全都撇清了。
林顺河觉得自家大儿子说得有理,换了是他,也只会手忙脚乱,哪会想到别的。
“我这就接了他回去,你奶已经在屋里生了好几个火盆子。”
林顺河省却了林方氏被他喊起来干活时,那火气冲天的样子,更不要提,林方氏站在屋檐下,对着东厢房指桑骂槐了。
万幸,小方氏是个心大的,任由她骂破喉咙,她照样能睡个天晕地暗。
其实,也怪不得小方氏,一个大肚婆,能指望她的作息跟正常人一样吗?
瞌睡上来了,那就必须赶紧睡,不然,后半夜娃儿在肚里折腾时,她可是半点都不能合眼的。
邓金钗见此,暗中松了一口气,忙派了两个婆子帮忙。
至于旁的,她压根儿就不想多伸手。
林安心睁着一双明眸,看着林顺河背着林老爷子出了大门,林老爷子比林顺河还要高出半个头,林顺河本身就有老寒腿,背着他着实费劲,林老爷子的一双脚是拖在地上走的。
其实,屋里的人都看见了,可没有一个人吱声。
皆认为:活该。
若非他干下的肮脏事太多,又岂会招了子孙们的怨恨。
更不要说什么心生怜悯了。
这一夜发生的事,谁也没再提起,林安心不曾寻柳三娘追问事情的来龙去脉,柳三娘对此事也是闭口不提。
林老爷子中风瘫痪在床后,林青山那夜请了郭郎中不瞧过,开了几帖子药,又给扎了银针,说是要吃个三、五年的草药,才能慢慢下地走动,至于说话,怕是这辈子都不能了。
那次请郭郎中来看诊的银钱,是由林顺水出的,并没有让林青山出。
二房那边,也就他过来瞧了一眼,见林老爷子没有断气,又瞧郭郎中都说了这话,也只能如此了。
林安心觉得,林顺水还恨着林老爷子。
林老爷子中风了,林顺河那边到也消停了不少,到底是老伴,林方氏这几日,成日守在他床前看顾着。
就是不知她能坚持多久。
林老爷子是腊月二十八晚上摔地上中风的,第二日便是二十九,家家都忙着过年的事,压根儿就没多少心思留在林老爷子身上。
更何况,林顺河还要照顾小方氏这个大肚婆。
林方氏自己也上了年纪,可眼下过年了,她就算想寻人闹腾,那也得有人愿意听她的。
林老爷子的事,并没有影响到林青山这一边。
就算林青松不是林顺河的亲儿子,依旧无法抹去林青山和林青松是亲兄弟的事实。
只不过是同母异父罢了。
两兄弟的感情反而比以前更好了。
林青山同林青松提了提林安心要出嫁的事,又说打家具的木头,全是他着手挑的,全是一等一的上好樟木。
虽比不过那些名贵木材,但樟木家具有个好处——防虫!
林青松觉得就这样,挺委屈自家妹妹的。
他想说,要不再将出嫁日期往后推一推,待他多赚点银子,给她打套更好的家具,随后又想到,苏君杨虚岁已十六,想来苏家那边是不会乐意的,遂,只得作罢。
苏君扬年三十这日一早就出现在了林青山家门口,原来,他是昨儿后半夜才到的家,这次回来,少不得又要窝在林家磨蹭到下午,一直到苏家打发人来催他回家吃团圆饭,他才又偷偷摸了两把自家小媳妇的小手后,念念不舍的离去。
当然,他也给林安心送来了几个茶馆的分红,林安心将自己三处所得放到一起,清点了一下,今儿还没来得及提还钱的事,她的小私房钱匣子里,躺了有一万七、八千两的银票呢。
除掉来年桑塘庄子一年的开销,大抵还能余个一万三、四呢。
林安心这几日心情美美哒,哥哥们都在家中,娘亲身体棒棒的,嫂嫂很贤惠,小侄儿聪明伶俐,来年,她家肯定会更上一层楼。
林顺河那边的年,过得一般般,林青山家这边到着实风光了一把,因林青松中了举,又因苏君扬回来时,从楚州带回来许多烟花,送了林家一牛车。
除夕这夜,林家着实狠狠放了一把漂亮的烟花,十里之外都能瞧见天空中那大朵大朵的烟花,红红火火,开得灿烂。
出了初一,初二这日,柳三娘套了牛车,带着林安心、林青松回自己娘家去了。
林安心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去自己外婆家。
心里格外激动,虽不曾见过舅舅、外公、外婆,但从三人平日也会捎来些什么红薯片,酸甜桑枣片,还有金黄金黄的,熟透了的酸枣子,林安心一想起这物,牙帮子就往外冒酸水,吃的时候酸酸甜甜的,滑滑的,若贪嘴吃多了,牙齿被酸倒,几日都咬不动豆腐脑儿。
柳三娘的娘家离林家有点远,在另一个叫柳坪乡柳家庄的地方。
套着牛车大概要走一个半时辰,离下塘村,将近五十多里路。
柳三娘有意给孩子们长脸,平日鲜少穿戴得很富贵的她,今日竟也舍得套了一对玉兰花开双福银手镯,一估摸着有四两多,戴在手上沉甸甸的。
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又以蓝宝石玉兰花银梳分心固定发髻,两侧分插银雀簪。
再看林安心,分俏髻上以银丝束发垂于脑后,只在一侧别了两珠蓝宝石流梳钗,再以粉红堆花作伴,一身浅蓝锦缎短薄棉背心,内搭粉红短棉袄,下罩撒桃花白百褶裙,外披苏君扬前两年送的那件绯红缎赤狐里子镶毛长斗篷。
柳三娘瞧了一眼,说是今年穿这斗篷不长不短刚刚好。
林安心闻言抿嘴轻笑不语。
林青松一身碧湖镶毛长袍,只在长袍左角处用银线勾勒了三两株笔挺的青竹,又在腰间悬了一雕有梅枝的长形白玉佩,立若芝兰玉树,好一翩翩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