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把那银子扔了,太脏。”林顺河一想到那荷包和银子,就会逼着他想起早先发生的事。
用自己的婆娘去换自己的平安,对他而言命保住了是应该的,但更重要的是,林顺河觉得柳三娘太丢他的脸了。
他心里怪怪的,总觉得柳三娘被别的男人碰过了,很不爽。
林方氏这时,已经又在骂了,伸手猛戳他脑门子,道:“你蠢啊,跟谁有仇,都不能跟银子有仇,睡都被人睡了,再把银子扔了,两头都要赔,蠢,脏的不是银子,是你那婆娘。”
林方氏一边高兴柳三娘总算没蠢彻底,好歹捞了些银子回来,另一方面,比以前更嫌弃柳三娘了,觉得她对自己的三儿子不忠,果真是个不安生的。
柳三娘下水后并没有再上船,她游了一阵后,便向岸边游去,随后钻进了芦苇滩里,那里有一处林家临时搭的草棚子。
林方氏不在意柳三娘的去向,林老爷子漠不关心,林顺河埋怨柳三娘太贪钱,不该为了银子竟然爬了那位大人的床。
柳三娘被林家人推出去顶罪,事后,微生承文替她考虑一番,落在林家人的眼里,反而成了柳三娘不忠不洁的证据。
她上岸换好衣服后,将自己偷偷藏起来的十两碎银子另外找地方埋好。
这才装着若无其事的在草棚子里睡了一觉,如此又过了一段时日,她发现葵水没来,这才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掐着手指算了算小日子,惊讶的发现,自己怀的,竟然是……
而这一胎怀上的,便是林青松,后面的事,众所周知,柳三娘竖持要生下他,林家人包括林顺河在内,对她不管不问。
多亏了她藏起来的那十两银子,这才让她平平安安的将林青松生下来,再靠着这笔银子,将他养到能立住。
林家人一直奇怪,为何林青松会生得那般壮实。
林方氏做梦都没想到,柳三娘当时就多长了一个心眼。
……
她说到这儿,叹了口气,道:“我那会子若晓得,可以与林顺河和离,也就不用等到你们兄妹吃够苦头了。”
柳三娘当年是个大字不识,伸手两眼一摸黑的村下小渔娘,哪里可能有机会懂这许多。
林安心动动嘴皮子,有心想问,她又是怎么得来的。
柳三娘瞧她那神情,很不好意思地伸手摸了摸鼻子。
“那个,闺女啊,娘若说出来,你千万莫要埋怨娘?我也不晓得会怀上你,只是即然你投胎到我肚子里,娘自然舍不得让你就此又离去,总要生下来好生养着,好歹也是条人命。”
铺垫这么多?
林安心惊了,缩着小爪,一脸无辜,支起小耳朵,如同可爱的小苍鼠。
柳三娘自生下林青松后,林家人就嫌弃她跟坨狗粑粑似的,吃好的没她的份,不吃好的,更没她的份,总之,自她怀上林青松不肯打掉后,林顺河每日去河里打鱼,总有一大半银钱都落入到林方氏的手里,剩余点钱,也是让林顺河去还了亲戚们的人情债。
林方氏算得精,半个子儿都不肯落到柳三娘手中。
至于林方氏拿走的那十两银子以及那套两衣裙所得的钱,拿了点散子儿割了两斤肥油,又让林顺河三兄弟去寻了向棵老树砍了,请了人帮忙在家打了一条新船,余下的钱,都被林方氏贴补林顺风一家子的吃喝了。
每每林顺风家割肉炒菜,林方氏总打发她大孙子来喊林顺河过去吃一口,其余人那是甭想了。
自那艘小船打好后,林青山、林二丫也跟着上船了,柳三娘的日子才稍微好过点。
如此,也就将林青松养到了四岁大。
那年同样是秋高气爽的秋天,林方氏越发看柳三娘不顺眼,她上船帮忙,讨骂,下船帮忙,还是讨骂。
柳三娘的心情越发抑郁,随着天气越发冷得利害,林顺河也不像之前那般出船了,又加之老寒痛随着天冷痛得越发利害,渐渐的,只让柳三娘带着林青山、林二山及林青松上船讨生活。
这日,林方氏打发林青杉来,说是让林二丫、林青山随了他去给林方氏娘家帮忙,收割水稻。
方家因为人口多,再加上林老爷子这边子孙发达,更是佃了不少良田种着,每年这个时候,都让林家人让岸去帮忙几日。
柳三娘让两人跟着去了,自己带着林青松在船上放丝网捕鱼。
也是缘份。
两人,又在同一个拐弯死角处差点撞上。
好在柳三娘撑的慢,那边的官船也许是有经验了,到了此急滩拐弯处,也放慢了速度。
一大一小两艘船擦肩而过时。
官船侧窗被一贵公子推开,只见那公子忧容满面,双眉紧锁。
公子本就俊俏,如此作态,反而添了一丝迷人色彩。
柳三娘并不曾注意,她认真的撑着竹篙,心思一半放在自己的三儿子身上,一半留意着不让小船的船头碰到那官船船身。
“等等。”倚窗而立的贵公子,原本只似一副呆板无灵魂的淡墨画。
在发现她后,眼里瞬间有了一丝光彩,随即,这点点光彩又猛烈地炸开,整个世界都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对面的,可是姜花?”
声音微颤中隐含激动。
他又回头冲屋里的人吩咐:“快,快叫船夫停船。”
神色急切,眉梢散开,高兴的手舞足蹈。
可见,他有多想再次遇见眼前这位小渔娘。
柳三娘原本没反应过来,但听到对面人说话的声音有些耳熟,抬头望过去。
金色的阳光洒在那人半探出的身子上,是那样的光彩夺目。
她怔怔地望着对面的公子出神,手中的竹篙滑落水中都不自知。
“姜花。”贵公子开怀大笑,震散心中的愁绪。
微生承文原本心中就带了一丝侥幸,他让船夫撑了船沿河而下,内心无比企盼,希望能再次偶遇那个有着麦色肌肤的小渔娘。
手指在上头轻轻起舞,弹跳轻盈,那一刻,天知道,他有多想将她揉进自己的骨头里。
魂牵梦萦四载,终于在老地方再次相遇。
他觉得,这肯定是老天爷垂怜,对他的补偿。
柳三娘万万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竟然同微生承文相遇了。
瞬间,脑海里被这几年的经历所塞瞒,最后只组成两字:无情。
林家对她的无情无义,如同刽子手拿刀子将囚犯削肉剔骨,只余血淋淋一片。
微生承文亲自来邀她去官船上,他目光热切地追逐着她矫健的身姿。
柳三娘心中明白,她若答应,就意味着什么。
她只稍微犹豫片刻,脑海中再次浮现林家对她的苛责,她很害怕林方氏的打骂。
突然,一股怨气从心中直冲脑顶,凭什么她要委屈求屈,当年,她并没有做错什么,是林家先将她当货物一般推出去的。
“好!”
她答应了,带着林青松上了官船。
微生承文的心里,那刻是酸酸的,那孩子长得很机灵,眼神纯净,眉眼间与柳三娘有八九分相似。
“来叔叔抱,好小子,如此会察颜观色,以后肯定是个大人物。”
他的动作毫不造作,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他很羡慕,这让他想起了远在京城的,那个病歪歪的嫡长子,又让他想起了后院里的那一地鸡毛。
他不明白,他的生活为何会弄得如此一团糟。
明明,他是个不错的青年才俊,办事能力一流。
微生承文派了两名手下守着那条小破船,自己领着柳三娘和林青松去了舱内。
他真的非常非常喜欢林青松,那时,林青松还没有名字,经得柳三娘同意,他给取名青松,寓意他能像青松坚强不屈,又希望这个孩子,能像青松一般贱养着都能茁壮成长。
柳三娘幽幽叹气,道:“我只求他能平平安安长大,少些磕磕碰碰。”
微生承文心中一凛,迟疑半晌,不知该否问出口?
柳三娘见林青松在他怀里,伸手去揪他的头发,微生承文任由他调皮玩闹,柳三娘望着这一幕,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落寞与伤感。
微生承文问她:“可是生活不如意?”
柳三娘低头不语,他顿了顿,又道:“上回,听上任知府大人提过一嘴,说你婆家待你不好。”
否则,也不会把一个柔弱女子推出来当替罪羔羊。
“不若,你还是随我去京城?带着这孩子,我给你找个住处,如何?”
微生府中规矩森严,长辈们都尚在,估摸着柳三娘入了那府,也会不得开心,更何况还有这么个小娃娃。
他心中着实喜欢得紧,若这是自己的孩子,那该多好。
柳三娘缓缓摇头,伸手抱过林青松,答道:“我若狠心离去,只怕我另两个孩子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微生承文不语了。
“我只能答应让人带着这孩子。”半晌后,他才如此叹息。
“你婆家很不讲理?”
柳三娘答:“岂止不讲理,公婆看我不顺眼时,拖着我关屋里,往死里打,我宁肯带着孩子们长年累月待在河上讨生活,轻易不肯下船去的。”
微生承文不知该怎么办了,左右为难。
柳三娘瞧出他的心思,笑答:“你莫要责怪自己,今次,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也不知公子以后还会否来我们这边,又会否能再次偶遇,一切都只能看老天爷。”
“你那丈夫太不知事,竟不知你生得太美。”微生承文打心眼里嫉妒她的丈夫。
听前任知府提过,她丈夫很懦弱。
不能为她撑起一片天。
柳三娘抱紧林青松,将脸埋在他胸前,只听得极轻极轻的哭泣声,许是头一回有人如此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