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知府大人直接开口询问她，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
说是她媳妇当家？
先不说知府大人信不信，万一没事，放她一家子回去了，她那不安生的三媳妇，还不得骑在她头上作威作福。
林方氏防得紧，在她心里，媳妇为这个家操劳得再狠，那也是外人，跟她林家不是一条心。
知府大人又看向林老爷子，林老爷子早就吓坏了，他这会子才不管谁出头，只要不找他的麻烦就行。
见他望过来，忙不迭地点头。
“即如此，那你们说吧，撞坏了官船怎么个赔法，别怪本官没提醒，无故冲撞官员，可是要罪加三等的。”知府大人微微眯起眼，算计起来。
官船，官员！
知府大人欺四人无知！
“更何况，你们还害得京城来的贵人落水，至今不曾苏醒，更是重罪。”
“扑通！”林方氏吓得腿一软，跌落在甲板上。
知府大人的眼里算过一丝精光，话风一转，一副颇为几个打算的语气：“其实呢，本官最体恤民情，不是那种黑心黑肺之人，凡事，越不过去一个理字。”
“是，是，是，青天大老爷啊，这真的不关老妇一家的事，要怪，就怪我儿媳妇这个扫帚星，是她非要大清早起鱼，使唤我儿去后头撑船的，又因雾大看不见前方，这才撞了老爷们的官船。”
林方氏首先想到的，就是不能惹祸上事，这事儿，需得与她家无甚关系的柳三娘顶锅。
柳三娘立在那里惊惧万分，她当真没想到，有些人的心，是怎么捂都捂不热的。
恨意滔天！
林老爷子瞅了不说话的林顺河及柳三娘一眼，也跟着道：“我家这三媳妇就是个背时鬼，大人心善，不知这事该怎么办，草民任由大人作主。”
他说这话时，目光悄悄往柳三娘那边瞟去。
就这一闹，已过小半时辰，林家这边，竟无一人设身处地的为柳三娘着想，一身湿淋淋，衣衫紧贴，任由那些随行的官差们肆无忌惮的打量。
柳三娘羞恼的想投河自尽，而林家老两口，却只想着叫她如何去背这口黑锅。
而她以为的倚靠——林顺河，只能怯弱地低头缩在船边，不敢看柳三娘一眼。
知府大人嘿嘿直笑，笑得林方氏和林老爷子莫名心虚。
“果然是升斗小民啊。”
知府大人轻笑摇头，后又道：“来人，给这些人算一算本官官船的损失。”
这时，从他身后走出一消瘦、留山羊须，矮个中年男子，腋下夹着一新帐册。
只见他打开帐册，看了看林家几人，轻咳一声，拿着帐册念道：“毁坏船桨十二支，船身侧边撞坏，里面进水，船舱里所置办的绫罗绸缎尽数泡水，还有那位贵公子所花费的大量诊金、药钱，以及休养身子还需得重金购买人参，种种细算下来，总值白银万两。”
“呯！”一声重物落甲板上的声音。
众人顺着声音看过去，竟是林老爷子被这“高债”给吓晕过去了。
知府大人袖着手，站那里幸灾乐祸地瞧着。
林顺河忙跑去，焦急地喊爹。
柳三娘讽刺地看着眼前一幕，无动于衷。
林方氏暗中狠剐她一眼，心中记恨柳三娘是头喂不熟的白眼狼，自家公公都吓晕了，她还像无事人一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林方氏滚爬过去，伸手抱着林老爷子就哭，嘴里还小声跟林顺河告状：“儿啊，不是为娘心眼坏，看看你家婆娘，她的心，比河底下的石头还冷还硬，你爹这是得了急症啊，你瞧，她连看都不看一眼。”
林顺河不敢回头，这事儿的起因，本就不怪她。
“娘，可不可以不要把所有事往她身上推，这本就不是她的错。”
林方氏猛瞪他，小声骂道：“你蠢死了，婆娘没了可以再找，大不了，哄骗她娘家人，说是落入大河里被水冲走了，当时没人发现，事后，你不也下河去寻了许久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死无对证，她娘家人能拿你怎样？”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林方氏只字不提，之所以会撞到官船，全因林顺河明知有大雾，还将船撑得飞快，能不撞一块儿吗？
林顺河低头不语，他心里很清楚，早上，要不是他娘催着两人早点把丝网扯上来，也不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
知府大人四平八稳地站在一边，看着林家三人哭天抢地，等了半晌依旧只见林方氏干嚎，却没人说要如何处理这事。
“行了，嚎得本官心烦得紧。”
知府大人伸手挥挥，又道：“本官怜你们贫穷，本不欲追究太多责任，你们当着本官的面如此哀嚎，是觉得本官的命太长，碍你们的眼了？”
不过是这么一问，林家另三人一个个都傻了眼。
林方氏红着眼眶，顶着一张老脸，问道：“大人，方才草民不是答了么？是她，那个贱人，都怪她，要不是她，草民家的船也不会撞到大人的官船，更不会惹出这么多祸事来。”
知府大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眯着眼微微一笑。
柳三娘突然觉得瘆得慌，双手紧紧地抱住双臂，借此来遮挡一些些羞耻，耳边充斥着官差们的调笑声，她恨不得找个缝儿钻进去。
低垂着脑袋的她，视野里出现一双干净的官靴，她的心猛地一紧。
知府大人站在离她大约两三步远，笑道：“小渔娘，你公婆的意思是要拿你抵债呢。”
柳三娘不情愿地往后又连退两步。
知府大人也不恼，回头冲林方氏道：“本官的耐心是有限的，你们自个儿商量好了，再来找本官，要么，拿万两雪花银子抵债，要么，就让她抵债，那位贵公子来头不小，一但有啥不高兴的，可不比本官好说话，没的将你们全家数口人一锅端了，人都没命了，还留着旁的念想有何用？”
林顺河惊怒，却不敢冲上去同知府大人理论。
林方氏想都没想，马上答：“自然是拿她去抵债。”
后又对柳三娘道：“你给老娘老实点，莫要忘了，若真要全家拿命填，你生下来的那两个小的，也难逃此劫。”
柳三娘终于抬起了头，双目无神地看向林顺河，不语。
林顺河心中有愧，不敢同她对视，快速将头又低下。
柳三娘心中冷笑，转头问知府大人：“不知大人要草民如何个抵债法？”
知府大人笑答：“不难，不难，虽然你们家捅出了大篓子，但你算得上是那位贵公子的救命恩人，也无旁的，只公子在这边的这一月里，你好生贴身伺候着就行了。”
“什么？”柳三娘惊讶地问：“只要做一个月丫头？”
知府大人含糊其词地答：“算是吧，好歹你也是恩人。”
他心里门儿清，那位贵公子只怕瞧上了这个小渔娘，又端着个豪门公子的架子，不肯拉下身段承认，他有意成人之美，讨得那位贵公子身后的长辈高兴了，不必多言，自己肯定能挪开这蹲守数年的知府位置了。
知府大人有他自己的算计，又道：“你只管放心，不会要了你的小命就是了。”
另一边的林方氏眼珠子滴溜溜直转，让林顺河扶好林老爷子，自己点头哈腰，一脸讨好的上前几步，问：“知府大老爷，草民能不能问一下，我们一家子，可以走了吗？”
“嗯？”知府大人不满地看她一眼，又朝她身后看了看林老爷子、林顺河，满脸讥笑地答：“走吧，一月后，来这里将你们媳妇接回去，若非看在你媳妇的份上，这事儿，定不可轻饶。”
林方氏大口喘气，原来只是虚惊一场啊。
她完全忘了柳三娘的存在，转身招呼着儿子背起他老子。
林顺河在离开前往柳三娘那边看去，满脸的愧疚。
柳三娘没听懂，他可是听懂了这位大人话里的隐意。
只是……
“看啥看，有啥好看的，还不快背了你老子回船上，赶紧地回岸上找郎中看看，老头子啊，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林方氏骂着骂着又开始嚎了。
知府大人朝属下示意，让他们帮忙将林老爷子送去船上，又让人松了船绳。
柳三娘此时的心，如坠冰窟，她从来都不知道，在婆家人的心里，她就是一件随时可抛弃的破东西。
晨曦下，天比往日来得更蓝，河水清澈，芦絮如雪，小小的木桨荡开水面，激起涟漪，小船渐渐远去……
柳三娘突然觉得，至始至终，她在林家人的眼里——本就是外人一个。
“小渔娘，这边请。”
知府大人态度很好，示意她随自己进入船舱。
“是，大人。”柳三娘想，她表现的听话点，是不是就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她不能死在这里，她还有两孩子等着她这个做娘的回去。
她不想便宜了林顺河，不想他给自己的孩子们找个后娘。
知府大人引了她进船舱，又问：“小渔娘，怎么称呼？”
柳三娘没听懂。
知府大人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柳三娘本想实话实说，后转念一想，今日这事，是件很丢脸的事，她不想被乡邻们知道。
“姜花。”
知府大人笑了，也没追问她为何是叫姜花。
柳三娘的内心是震惊的，柔软似水，而又十分飘逸的垂纱，精致的纸灯，描彩漆的桌椅，船板上铺着厚厚的大红底花地毯，怪好看的。
知府大人叫来小丫头，让她领了柳三娘去梳漱后，正好他的手下来找，说是微生承文已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