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生戒备,便想试他一试。
沉吟一番后,大为叹气,答道:“横竖总能买些便宜的,只是不够好,总要买些柴添补,可柴火又多是湿的,我娘半夜总会咳醒,说是烟太呛人了,开了窗又嫌冷得利害。”
微生承文笑道:“我就喜欢你说话诚实。”
林青松侧目,越发摸不准他是什么心思。
“大人抬举了,不过是小门小户,没经历过这些,也不知道早点备上些。”林青松颇为懊恼,暗自责备自己办事不周。
“连衙门里的木碳都不够使呢,你也莫怪自己,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上两车应应急。”
林青松忙婉拒:“多谢大人了,只是大人家大业大,想必更需要那些好碳。”
微生承文连连摆手,笑道:“无妨的,再怎样,也缺不了这两车,再说,你已今有公差在身,旧时的同僚,还有新同僚,少不得过年时要同你走动走动,总不能叫他们也随你围着个火柴盆子吧。”
林青松的确在为此事烦恼,他甚至都动了心思,要不要去管自己的义父借两车。
“大人雪中送碳,下官没齿难忘,单凡有能便唤下官的地方,大人只管吩咐。”
微生承文是他的顶头上司,林青松不敢得罪,把话儿说的很漂亮。
“你无需这般客套,只管随意就好。”微生承文越发显得平易近人。
林青松心中的疑云更大了,就在他低头思索时,微生承文开口再问:“这院子是你自个儿买的?哦,我是听鲁老爷子对你赞不绝口,脑子很灵泛。”
林青松笑道:“这个只是租的,虽然,我们的户籍已换成京城户籍了,大人晓得,一院难求啊,不光价钱高,但凡好点的院子,有哪个不是被世家子弟们捏在手里。”
他说这话时,依旧带着试探的味道。
微生承文微哂,乐道:“以后啊,这些都不算事儿。”
嗯?
眼见已到内院台阶下,林青松忙请了他上了台阶,又冲里头道:“娘,妹妹,微生大人来了。 ”
屋里,林安心的眼睛瞬间亮得吓人。
“哥哥,快些请了大人进来坐,我已命人沏好热茶,备上果脯、甜点了。”
堂屋的门帘被挑开,屋子正间正架着一个大铜盆子,里面的柴火已烧去大半。
微生承文一入内,就被烟给呛了一口,连咳数声。
柳三娘隔着屏风问道:“青松,要不请了大人去你屋里坐坐?这里烟大,娘让婆子再给你们生盆好火?”
她转头叫秋月去取新的铜盆来,准备从这里的大盆里夹些火旺旺的木碳送过去。
这里的木碳,并不是那种买的,而是将柴火烧透后所剩的碳火。
铜盆里的火压住了烛光,以至于柳三娘看不清屏风后的人。
微生承文接过小丫头递过来的湿热帕子,拭了拭眼睛,林青松已让人将南边的穿户,都尽数打开了。
隔着淡淡的薄纱,微生承文的目光落在了柳三娘的脸上。
“你娘……”
“什么?”林青松不曾留意他说什么,转头反问。
微生承文摇摇头,笑道:“无事,对了,我记得你们楚州人到了冬天,很爱吃擂茶,不知你家有没有,若有,给我来一碗。”
林安心撇嘴,对微生承文本就没好印象,如今,更是被她贴上了“好吃”的标签。
“有……”
“没有!”
前者声音低醇,后者声音娇软。
微生承文轻笑,伸手推了一把发愣的林青松,摸着胡须先一步绕过屏风。
“不知本官哪里得罪了林姑娘?”
“哼,哪哪哪儿都得罪了,咋了,我就看你不顺眼。”林安心敢如此怼他,是因为,林青松说过,他是一个好官。
微生承文再次仰头哈哈大笑。
林安心莫名其妙地看向他,这人,简直……
“咣当!”
一声碎响突然划过屋顶。
室内三双眼睛,齐刷刷地望过去。
“娘?”林安心起身快跑过去,拿起柳三娘的手看了又看,急切地问道:“烫着手了?”
爱莲忙去外头打热水,秋月进房里取烫伤膏,秋香跟着进来,将打碎的茶盏捡起来,笑嘻嘻地道:“落地开花,越来越发。”
摇曳的烛光照在柳三娘的脸上,不知为何,林安心总觉得她的脸白的碜人。
“娘!”她心中很不安,上前一忙,伸手轻轻搂住她的肩:“可是吓着了?”
许是林安心的语气太过柔和,又许是她身上的味道叫柳三娘安心。
柳三娘猛地松了一口气,目光瞟浮不敢正视对方。
“姜,姜花,你真的是姜花。”微生承文激动的语无伦次。
啥?
林青松和林安心震惊之余,拒绝相信。
“大人,您认错人了,我娘不叫姜花。”林青松半晌后,才找回自己的舌头。
微生承文上前两步,将林青松拔到一边,又欲将林安心拔开,被她狠狠一瞪,微生承文将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讪讪地道:“我没认错,姜花,是我啊,侯又才。”
林安心当头被浇了大盆狗血,姜花和侯又才?
“娘,这是怎么回事?我爹不是还在下塘村么?”
林青松伸手轻拍她的后背,示意她不要生气。
林安心扭头问:“哥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林青松叹气,伸手摸了摸自个儿鼻子,很是心虚:“那啥,我只晓得,我俩的爹不是下塘村的那位。”
“什么?你为何不早说?”林安心又狠狠地剐了微生承文一眼,这人当真太讨厌了,三番两次来搅浑她家的平静生活。
“还有您,吃饱撑着啦,我娘嫁的是林顺河,还有,她不是你心中的那朵姜花,大人若得了癔症,还是快些寻个好点的大夫治一治,药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
微生承文这会子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觉悟,你说,他怎么就那么欠抽呢,咋就在苏君扬的跟前抵毁林安心这个小姑娘呢。
好吧,这会子记仇了吧!
林青松眼见自家妹妹气乎乎,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拿扫帚将人打出去的架式。
他连忙转移话题:“我只晓得我俩是娘生的,但爹,却不是下塘村的林顺河,这也是为何君扬将你的户籍弄出来后,直接给弄成了女户,也是为何,我会寻了那由头与林顺河断绝父子关系,从我含草落地那一刻起,他就拒绝抚养我,却又不敢轻易将我给丢了。”
林安心支起了小耳朵,又催他快些说。
“娘或许不晓得,在妹妹两岁多的时候,那日正好是君扬的生辰,苏家为了给他过生辰,宰了好几只鸡鸭,叔叔、婶婶惯着他,由他请了自己的小伙伴们胡吃海喝一顿,我俩因此回得比平常晚。”
提起那一日,林青松现在回想起来,都如同在做噩梦一般。
“我万万没想到,回家看到的并不是爹娘恩爱,而是娘又被爷奶追着打,揪着头发拖着娘,那一刻,我也才明白,为啥,我家院子里的小石子会比别人家的多,我记得,我每回都会扫得很干净,就怕妹妹顽皮会砸着。”
而那些小石子,却成了林方氏和林老爷子毒打柳三娘的证据。
“那些小石子十分锋利,将娘身上划得皮破血流,一张脸和双手却好好的,任外头都想不到,那两个老不死的会如此可恶。”
林安心这才明白,为何林青松这个做哥哥的,能那般冷漠地对待林方氏和林老爷子。
“这么些年,我没弄死那两个老不死的,便是看在大哥和二姐的面上。”林青松说这话时,眼里的凶光叫人心惊肉跳。
“你们有所不知,林方氏边打边骂,我才晓的,原来,在那些人的心里,我本不该来到这世上的,是娘心善,不愿喝下那碗黄汤,瞒过了爷奶,等到肚子老大了,藏不住叫村邻们都晓得了,爷奶这才眼睁睁地看着娘生下了我。”
林安心又问:“我怎地没有一点印象了?”
林青松伸手轻轻抚摸她头顶:“那是因为,你在邓家当童养媳的那段日子过得太苦,已将你这辈子的苦都尝遍了,该得你以后的路,都是甜的。”
林安心总不信的,可又不好追问。
“哥哥就是在那时知道我们不是亲生的?”
“嗯,林方氏那张嘴有多臭,你会不知?也正因为娘生下了我俩,所以,林顺河挣的钱,更能被林方氏明正言顺的给要了去,你道为何林顺河明知这样不对,却还要听林方氏的话,只因,四兄妹,只有两个是他的亲骨肉,那会子,两人都已长大,能自己养活自己了。”
林安心好想大吼一声:握了个草!
她已经快被这盆狗血给淹了。
“所以,林顺河才能铁石心肠的将我拿去换亲?”
“是!”林青松点头,只因,他的妹妹并非林顺河的亲骨肉,所以,他做的出,他是恨柳三娘的吧。
“还不准我去看你,贴补你,呸,林顺河就不是个东西。”柳三娘猛地发话了。
“娘,您曾去看过我?”林安心仔细回想了一下,完全没印象啊。
“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看你那般被季春花搓磨,我能不心疼吗,有时家里能多几条鱼,我想拎两条给你吃去,林顺河转身就告诉他娘呢。”
柳三娘呵呵冷笑,声音阴恻恻,越发吓人。
“当我傻,看不出来,哼,林方氏是个好的?呸,老娘当真是遭了八辈了的孽,才会嫁到他家去。”
林安心又问:“哥哥,所以,你从小就只让我喊哥哥,而不是三哥,也是这个原因?”
“自然,他们不稀罕你,我老稀罕了,我俩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四兄妹,最近的就是你我。”
“这么说,大哥,二姐,都知道?”林安心突然觉得,这么一解释,很多事都说得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