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陌陌看懂了他眼中的坚决,终于微微一笑,利落的给自己绑了个高高的马尾——她历来不会扎那些繁复的发髻,都是直接绑一个干净利落的马尾辫。此刻竟然有一股说不出的英气,迷乱了陈旭阳那颗沉寂了多年的心。
有时候陈旭阳会笑骂自己犯贱,这世上有那么多貌美温柔的女子对他青睐有加,他却全无半分杂念,唯独面对这个不买他账的周陌陌,他却乱了心、迷了情,偏生又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在汹涌的感情世界里沉沦。
“你不会真的是闲的没事干,来砸我门玩的吧”周陌陌绑好头发眯着眼睛问道。
“呃……”陈旭阳本来还沉浸在自己的小感情世界里感叹,突然被周陌陌问的措手不及,回神之后才恍然说道:“你别说,还真的有大事儿。”
“哦?怎么了?”周陌陌顿时来了兴趣,一边从衣柜里挑出一件衣摆绣着梅花的白色苏绣月华锦衫走到屏风后面自顾换起了衣裳,一边说道:“你接着说,我听着呢。”
陈旭阳摆弄着梳妆台上的小饰件,支起耳朵,凭借自己过人的耳力,听到屏风后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换衣的声音嘴角勾起一个周陌陌绝对没有见过的邪佞笑容,漫不经心的说道:“是关于天下第一庙的。咱们之前只知道那本是武曲星庙,却对那武曲星本人知之甚少,但,问题的突破点可能就是在此。”
周陌陌挑了挑眉,那“武曲星”也就是曾经的武状元,他们几乎已经把他的出身和死亡原因查了个底朝天,竟然还是漏掉了什么吗
“咱们漏掉了女人和女信徒。”
“女人?和女信徒?”周陌陌愣了一下不确定的问道:“他夫人?”一般男信徒上香拜佛,求的大多的功名;而女信徒上香所求的,大多是姻缘。武曲星按理说和女信徒几乎没什么交集的,如果他的女性香客特别多,那么,极有可能他生前是个痴情种子。所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女人若是都在婚嫁前来他庙里拜一拜,那么多半是求自己那素未谋面的夫君也像武状元一样,是个重情重义的痴情郎。
他们这个时代,婚嫁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且女方端的就是个娴雅温柔,除非未婚夫婿登门求见,否则根本不可能主动去见除了父兄之外的男人。大多数包办婚姻的男女甚至在洞房之前都不知彼此模样。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孩们只能寄希望于随着母亲等人入庙求一求天地、拜一拜神佛。于是,月老等神庙的香火从来都是十分旺盛的,而且以随着母亲大人前来的女性香客居多。
陈旭阳赞同的点了点头,周陌陌的悟性从来都没有让他失望过,“对,就是他的夫人。”
“今天早晨,我终于打听到了关于武状元更多的信息。他在几百年前,香火极旺。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女客贡献的力量。因为,那武状元本人英俊潇洒、英武不凡,一步登天之后更是成了京城无数待嫁少女的梦中情人,其中甚至包括了当朝公主。当时太后最宠爱的小孙女觅洋公主在宫廷宴会上,对武状元一见倾心,誓死非君不嫁。太后亲自召见说媒,世人皆以为武状元从此会顺理成章的成为当朝驸马,却不料他竟然拒绝了太后之命。”
周陌陌换好衣裳一把掀开屏风,落落大方的走了出来接着说道:“太后亲自说媒,按理说这武状元应该是还未婚配吧,难不成他家乡还有一枝青梅?”
陈旭阳这回竟然摇了摇头,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说道:“不,他已有婚配。而且其妻只是他未中状元之前的糟糠之妻,早已年过三十,与他生育了三个子女。太后之意乃是,希望他休了原配,再风风光光的迎娶公主。”
周陌陌面露了然之色,心底里却暗暗羡慕那武状元的妻子。贫贱夫妻百事哀,他们熬过了最艰难最心酸的日子,苦尽甘来之际,做丈夫的武状元为了和发妻白头偕老宁愿抗旨违命,扫了皇家颜面也在所不惜。
周陌陌低眉感叹道:“若是这武曲星庙依然存在,我也要去上一炷香。”不是想为谁祈祷,只是因为她生自青楼,看惯了风月场上的肮脏和丑陋,比常人更加钦佩那样坚贞的爱情。
陈旭阳挑了挑眉,嘴里带着一丝戏谑,眼底却一片坚定的说道:“你用不着去渴慕人家的,我待你的心,不比任何人差。那武曲星能做到的,我陈旭阳也能!”
很多年以后,周陌陌回想起陈旭阳这段随口许下的誓言,苦涩的叹道:陈旭阳啊陈旭阳,你终究还是食言了啊。
“后来呢?事情又怎么样了?”他最后为护驾而死,可见他抗旨拒绝公主并没有给他们这对恩爱夫妻带来致命的伤害,不然他不会对皇帝毫无芥蒂,毅然决然的弃命保主。
“最后啊,最后太后退步了。”陈旭阳也感叹了一句接着说道:“太后虽然不悦,但是也更加觉得他是个值得托付公主一生的好夫君。于是提出了一个条件:他可以和原配妻子继续在一起,但是要求武状元将他的妻子从族谱上除名,降名分为妾,然后再以正妻的身份迎娶公主。”
“其实这个条件已经不算苛刻了。毕竟公主金枝玉叶,自然不可能下嫁做妾。而武状元的原配只是贫家之女,若非两人是贫贱之时结的亲,论资质她确实是不够格做状元夫人的。可就是如此,那武状元竟然还是严词拒绝了。”
周陌陌无奈的接了一句:“太后的条件确实不算苛刻了,可若是武状元真的爱他的夫人,那么拒绝也是情理之中。毕竟公主是君,而他的原配夫人连个臣下都算不上。即使那公主不是个善妒的,估计也容不下自己的夫君和一个小妾如胶似漆而冷落自己,如此一来,武状元那原配夫人无论怎么做,最后都捞不着一个好下场。与其到时候武状元为了护原配而和公主闹翻,还不如把一切掐灭在摇篮里”
“不。陌陌。你又错了。”陈旭阳这次语气里竟然难得的染上了一抹敬佩,缓缓说道:“他根本就没有想那么长远。之所以拒绝,并不是因为以后的麻烦会很棘手,而是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伤害他的妻子。在此事之前,他与妻子结婚已有十余年,却从未有过除了他心爱的妻子之外的任何女人。毕竟一般官员,就算有些不爱娶小妾,但总不会少了几个美艳的通房丫鬟。可那武状元竟然当着太后的面,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太后的提议。据野史记载,武状元当时驳了太后颜面,惹得凤颜震怒,他立时主动求死。但却面对震怒的太后依然不卑不亢的说:他的妻子没有公主的美貌和高贵身份,但是却是他幼年求之不得的梦中青梅,贫贱时共枕凉席的妻子,今生唯一的红颜知己。他们所追求的感情,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厮守,绝容不得任何人的插足和加入。即使那个人是公主也不行!”
周陌陌听得心头巨震,眼眶却有些微微的热。此刻她的心中第一个想起来的竟不是眼前之人,更不是燕林或姜利丽,而是那个仅和自己隔了三条街的还在苦海里苦苦挣扎的母亲。她恨那个把她带到这个世上又从心里抛弃了她的母亲,可是她也知道那个她本应该叫做母亲的女子一直都是自顾不暇的,她从未甘于沦落为妓的命运,并且一直在苦苦挣扎着,即使遍体鳞伤,即使根本就看不到希望,可她还是在坚忍的、绝望的等着那个男人来找她。这算不算是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坚守呢。
周陌陌对自己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没有任何的感觉,因为至少在她看来,在青楼这种风月场,男人来花钱寻欢作乐只是平常事,母亲接客怀孕都是在常见不过。
但坏就坏在,一场成年男女的钱与色交易而已,自己那所谓的亲生父亲办完事拍拍屁股走了,而母亲却当了真。
母亲坚持生下了自己,算是毁了自己在这青楼的“前程”。只不过,即使她再怎么坚守,她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也照样是不为尊重的,毕竟她是妓女——这个最羞耻最肮脏的职业,或许它根本就不算是个职业,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陌陌,你还好吗?”陈旭阳看着突然失神伤感的周陌陌,连平时开玩笑时的语气都收了起来,有些紧张是的问道。
“嗯?哦,我没事。”周陌陌的意志力历来强悍,此刻虽然微微失神,不过经陈旭阳一提醒,也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如此说来,这故事会不会和现在天下第一庙里的那个野路子女神仙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