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青岑转了转眼珠,她现在虽然意识清楚,但身体乏力却是真的,就算勉强支撑着坐起来了,要下地行走却没有那么容易。
大概量了量硬榻跟地面之间的距离,骆青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咬咬牙,强行往边上挪动了些许距离,跟着就一头栽下了榻,当即便摔得灰头土脸。
好不容易借着这一无大师的名义,才在骆晁山心里有了一席之地的骆青岑,瞬间又变回了一无是处的丑小鸭。
骆晁山看着她脸上的乌紫和红斑,眼里全是厌恶。
骆青岑却根本就不看他,只努力又朝奶娘那爬了爬,吊着一口气,气若游丝地说:“奶娘,你刚刚说姨娘怎么了?”
从来了正院,奶娘就一直控制着自己不往骆青岑那边看,此时终于看清了她的样子,眼泪一瞬间就流出来了:“四小姐,奴婢可怜的四小姐啊,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奶娘伸出手,试探着想要去触摸骆青岑的伤口,却又怕弄疼了她一般,还没碰到就颤抖着收了回来,主仆二人抱头痛哭。
似才想起骆青岑脸上伤痕的由来,骆晁山狠狠地瞪了杜雨初一眼,却又觉得好像已经没有必要了。
骆青岑染上了毒狼癍,他也染上了毒狼癍,最后终归难逃一死,好不好看的、命格贵重与否,都没有了意义……可他,在临死前还能做些什么呢?
身体内的疼痛越来越剧烈,骆晁山咳嗽两声,抓紧了胸前的衣襟。
他突然很想去看看阿怡,看看那个会在杏花烟雨中巧笑嫣然,亲昵地叫他景涔的女子。
他,姓骆名晁山,定安府骆家的嫡长子,及冠那日,对他寄予厚望的父亲亲自为他取字,唤作景涔,希望他能高山景行、滴水石穿,可偏偏他后面却选择了做一个满身铜臭的行商。
所有人都说他有辱门楣,愧为世家子弟,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大家对他的称呼变成了骆老板、骆家主、老爷……只有罗怡知他懂他,不遗余力地支持他,每每唤他,都是亲近而热切地说,景涔,景涔……
那么常见的两个字,经她的口温柔唤来,总能让他柔肠百转,并且余味悠然。
然而后来,连罗怡也不再这么叫他了,只是恭恭敬敬的老爷,冰冷而疏离——若不是杜雨初今日提起往事,他差点都忘记了,他叫骆晁山,字景涔。
心里想着罗怡,就算对骆青岑依旧嫌弃得紧,骆晁山看着她的眼神还是变得柔和了许多,竟然主动走出来,想要亲自将她搀扶起来。
他的药效才发作不久,跟骆青岑之前经历过的一样,虽然浑身疼痛难忍,好歹还能自由行动。而在他抓住骆青岑胳膊的时候,骆青岑也顺势扑进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爹爹,我是不是要死了,我为什么会染上毒狼癍,明明我每日跟姨娘他们同吃同住,为什么只有我染上了毒狼癍?爹爹,我不想死,我舍不得您和姨娘,我也舍不得哥哥。”骆青岑哭得伤心,紧紧环着骆晁山的腰,浑身不停的颤抖着。
是啊,他初初得知自己得了毒狼癍的时候,尚且满心惶恐,不敢面对事实,何况骆青岑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人生都才刚刚开始而已。
骆晁山心里一软,直到生命的最后,他仿佛才终于有些理解了,作为一个父亲究竟该是怎样的。
“放心。”骆晁山抱着骆青岑,轻轻在她后背拍打着,柔声安慰,“爹爹有钱,爹爹会想办法请来最好的大夫,爹爹还不想死,也不会让你就这么离开的。”
他根本连想都没有想,这样的话便脱口而出,直直砸在骆青岑心上。
骆青岑浑身一震,埋在骆晁山怀里的小脸上全是惊讶和不可置信,她能听得出来,骆晁山说这段话的时候是真心的,居然是真心的!
然而骆青岑说这段话的初衷,只是想要提醒骆晁山,她患病换得蹊跷罢了。
当然,在场众人比她更加震惊的也大有人在,特别是杜雨初,看他们在那里上演父女情深,一口银牙都几乎咬碎了。
唯一能让她觉得欣慰的,便是迄今为止,从来没有过染上了毒狼癍疫之后还能活命的情况,甚至于间接害得骆晁山染病的愧疚和不安,此时也尽消了。
眼见着柳大夫他们已经在旁边候着了,骆管家派出去的人也是时候要回来了,杜雨初皮笑肉不笑地出言提醒:“老爷,罗姨娘那边情况那么危急,您再不快些,就不怕来不及了吗?”
奶娘闻言也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连声称是,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往燕怡阁行去。
骆青岑无力行走,骆晁山便让人抬了轿子过来,着实让她享受了一把被父亲关怀是什么滋味。
哪怕已是两世为人,自认为心硬如铁,骆青岑此时却也不免有些恍惚,都没办法正常思考了。
香荷留在罗姨娘身边照顾,王嬷嬷则是在院门口等着,看到骆青岑的脸后也是惊怒交加,却没有表现出来,草草行过礼就带着骆晁山他们进去了,只将一众下人和两个大夫拦在了外面。
一室寂静,香荷正跪在罗姨娘床边,如丧考妣,而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罗姨娘果然如王嬷嬷所说,面容憔悴,唇色惨白,气息奄奄。
明知道这是假的,可看到罗姨娘像是死了一般躺在床上,骆青岑心中还是一瞬间便涌起了巨大的恐慌,仿佛真的马上就要面临生离死别了一般,看着罗姨娘浑身都在颤抖,眼眶更是早就已经通红一片了。
“姨娘……”骆青岑颤抖着靠近,靠着王嬷嬷的搀扶总算能趴在罗姨娘床边,所成小小的一团,又是可怜,又是恐怖。
她的脸,因为伤心和恐惧,已经彻底变成了恶魔一般的丑陋。
总算还记得要做正事儿,骆青岑哭了一会儿,回身跪到骆晁山脚边,苦苦哀求:“爹爹,快让大夫给姨娘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