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做事,还真是一贯的干脆利落、目的明确,怕是就连这店铺,也是专门选好了的。
白间正想着,他身后的菏泽也小声问道,“公子,这事……咱们要不再看看?”
想来也是看出了这其中的端倪。
然而白间却是一言不发地阔步向着人群骚动的方向过去了,并且直接站在了女子身前,直面那些来势汹汹、尽皆拿着木棍等工具的伙计:“你们既然说她是病人,为何要如此粗暴对待?”
那下令把病人抓起来的人看着比旁人要穿得略好一点,似乎是店铺的管事或者掌柜,长得却尖嘴猴腮的,一看就是便知是个惯常刻薄的人。
只见他本来是要发火的,不料抬眼一看,眼前这说话之人一身虽只着素净长衫,束了冠年龄却是不大,偏又气度非凡不似常人。
怕是金科应试的举人老爷,他干咳了一声,也不好说什么重话,连原本高高吊起的眉眼都略垂了下来,“看你这样怕是才来咱们定康县吧?既不知内情就别乱搀和,这女子染的可是毒狼癍疫,若不是早前发现了将她赶走,那不知将要再祸害多少无辜的人,我们店里算上杂役伙计也有近十人,难不成都要给她殉葬吗?”
“毒狼癍?”白间重复了这三个字,又轻轻扫了正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的女子一眼,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
旁边有路人见他这般反应,忍不住劝道,“看你年轻,怕是不知道这疫病的厉害啊!”那人指着萧条少人的街道,痛心疾首地说,“这定康县原本是定安府最繁华的一座城,平日里人来人往热闹得紧,各个商铺也是欣欣向荣,可如今,就因为毒狼癍疫突然爆发,短短时间就变成了这般模样……你还不快躲开些,叫这掌柜的将病人送走!”
白间闻言却是眉稍微杨,反而又上前两步,蹲下身便作势要伸手去替那女子把脉。
立马就有人拦住他,高声斥道,“你做什么?患病之人不可再接触,看你年纪轻轻的怎这么不知好歹,连命都不要了吗?”
“我家公子是个四处云游的大夫,来到此间便是为了看看这毒狼癍疫。”知道自己上场的时候到了,菏泽机灵,不需要白间提醒就朗声说道。
一旁给白间带路的守卫也说:“是的,这位确实是大夫,我本要带他去一品药房,如今既然撞见有人患病,先让他看看也无妨。”
“正是如此。”白间慢条斯理地说,“身为医家,对没有见过的病情总是格外感兴趣,还请各位行个方便,能让这位姑娘有地方可坐,方便在下看诊。”
旁观者都不再说什么,纷纷让出一条路来,由着菏泽将那女子扶到一边坐下,却也不肯就此离开,想要看看这所谓的大夫能诊出什么不一样的花样来。
一开始赶人的掌柜的更是不大耐烦地抱怨道,“有什么好诊的,我看就是浪费时间!我们这里有一品药房的罗大夫给的参照,所有毒狼癍疫的初期症状她都有,不是患病了是什么?”
此言一出,附和的不少,更多的却是安静地观望着,虽然他们也打心底里不相信这人的医术能比罗符更高。
皮肤表面开始出现红斑、眼底布满异常的血丝、体温高于常人、呼吸急促、精神倦怠……这些确实都是患了毒狼癍疫的患者所会呈现的症状,白间并不反驳,只温和地看向人群中不知所措的女子,“你可愿让我再把脉看看?”
那女子听说自己可能患了毒狼癍疫早就吓坏了,毕竟她也是亲眼看见那些病患是怎么被强行送进隔离区的,而且至今为止,虽然没有听到有人病死的消息,却也没有谁的病情得到了真的缓解,做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等死罢了。
由是,白间的出现就像是可以被抓住的救命稻草一般,女子忙不迭地点头道:“愿意!我愿意!麻烦先生了。”
话未说完,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当众将衣袖撩起来一截,露出柔嫩的皓腕。
众目睽睽之下,该注意的白间自然不会忽略,等菏泽用手绢将女子的手腕盖住了,他才屈指搭上女子的腕脉,十几息的工夫过后,又看女子的舌苔和眼内。
他诊得很仔细,并没有因为早已知道内情而随意糊弄,反而不断思索着,罗符究竟是用了什么药,才能达到这样神似的效果。
要不是早知道这不是毒狼癍疫,只怕他也是无法第一时间就看出不对来的,可见那用药的大夫确实医术高超,值得一见。
药王谷的医者们虽然关系和睦,十分团结,但每年也会有两次比试,一则是因为医家同武者之间有些异曲同工之妙,相互切磋更能取长补短、互相促进,二则也是为了让众人能保持好胜心和学医的热情,不至于身在天底下最适合医家成长的地方,最终却只落个碌碌无为。
白间也是这样一点点在药王谷闯出名头来的——他这谷主之位,可不光是因为父亲的余荫就能坐上的——如今见到外界竟也能有这样医术高超之人,自然见猎心喜。
于是白间一改初衷,将穆泽要求谨慎行事的嘱托也彻底抛到了脑后,直接当着众人的面高调宣布:“她这并不是毒狼癍疫。”
他声音轻缓,轻描淡写一句,却如同千斤重磅沉入水中,激起一圈一轮的水浪。
旁观者先是面面相觑,紧接着便一片哗然,行人不多的街道就跟沸腾了似的,其中大半自然是不信他的诊断结果的。
质疑白间的医术的有之,怀疑他人品、甚至于他出现在这里的目的的更是比比皆是,而且全都一字不落的传进了白间耳中。
“你就这么随便看看就知道不是毒狼癍疫了?她脸上和脖子上的红斑可做不了假……”
“欸,你们注意没有,她一开始下巴上还什么都没有的,这会儿却已经有红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