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力的注意力渐渐集中到大地公司上来，查资料，四处咨询，试图找到一剂拯救大地的良方。他不信这么好的东西会打不开销路。
那天下班回家，父亲一见他就冲他发起火来：
“你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家向我告状，上班见不到你的人，也联系不上你，你到底在干什么？你是不是又想换单位？我最看不起不好好工作一心巴望着跳槽转运的人。”
“我在帮小妹推销她的生物农药。”
“你去帮她推销？你是她什么人？她的事跟你有什么相干？”
“她是我的客户啊。”
“你救得了吗？你就是丢了自己的工作，全身心扑到她的公司里面，也救不了她，她只有一个命运，公司不了了之，贷款由我们家出面门去收拾残局。”
他在心里说：“看来你已经打算用三十万买回良心平安了。”
父亲还是一个劲地埋怨。“从你参加工作开始，我就多了一条尾巴，被人家踩了还要假惺惺地感谢人家。”
“我明天自己去找经理谈。”马力低着脑袋走了出来。
坐下来才觉得两腿酸痛，脚掌发麻，他又奔走了整整一天，那些农产品公司，种子公司，只要跟农字沾边的公司，他都进去看了看，苦口婆心地说服人家代销。他在地上铺一层报纸，拿出拌好的药物颗粒，又从事先准备好的瓶子里倒出虫子来，当场演示给别人看。围观的人很多，成交量却小得可怜。
其实，就算父亲今天不批评他，他也快要灰心了。他没想到办一件事，竟然这么难。
父亲追过来了，马力正想坐起来受训，父亲拿起了电话听筒，开始拨号，看来，这个电话，他不介意让马力听见。
“大哥，抱歉这么晚打扰你。”父亲一直这样，在电话里称他大哥，放下电话，在家人面前就换成了一个字：廖。
“大哥，是这样的，我们有个客户手上有一种大学教授新开发出来的生物农药，现在正处在推广阶段，农民们不太愿意接受，他们更喜欢化学农药那种一碰就死的功效，但你知道，化学农药的危害，是是是，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我在这样想，政府能否出面，在推广方面助我们一臂之力呢？不，这不叫政府参与经营，我还没说完，整个推广阶段，这些生物农药都是不花钱的，对，一分钱不收，只是让他们体验一下效果。”
父亲拿着话筒，眼望天花板，一根手指在桌上轻轻地划。
“银行出面没人会信，我觉得他们应该更相信政府。”
“……”
“不不不，绝对不是做广告，我们也没有义务替企业做这个，我们只是觉得站在公益事业的角度看，这个项目应该得到扶持。”
“……”
“是，我知道政府没有这个职能，但是，如果能够得到政府的支持……”
“……”
“这个，我不能保证初次使用这种药物不会导致减产，但是，与化学农药带来的损害相比，减产的损害相对来说要小一些。”
“……”
“补贴？这个损失补贴怎么好统计呢？就算他们不使用生物农药，也未必会年年丰收，年年增产。”
“……”
“你是说，在领用生物农药的时候，同时发放补贴？这个，对商业银行来讲，可能性不是太大，除非是农发行，就算是农发行，也没有这种先例，除非是国家买单的政策性补贴。”
“……”
“唉，我当然是不会碰到这样的问题了，我宁肯绕走五千，也不会跨这种阴沟，是马力呀，刚学剃头，就遇上个络腮胡，才当上客户经理没几天……”
“……”
“是呀，马力这孩子，真让人操心，好的，谢谢大哥，我也替马力谢谢你。”
放下电话，父亲朝马力这边侧着头，眼睛却不看他。“电话你也听到了，我在帮你想办法，不管结果如何，你先回去给我老老实实上班。”
第二天一上班，马力就接到了廖伯伯的电话。
“阿力呀，听说最近工作上遇到了一点麻烦？”
“啊，是有一点。”旁边有同事走来走去，马力不想在电话里说那些事。
“你父亲昨天给我打电话了，你现在是不是不方便？那好，我说，你听，就那个生物农药的事，你不要着急，你去上你的班，我来帮你想办法。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困难直接跟我说好了，我这里还是有一些资源的，不用白不用，知道吗？你别急，好好上你的班，那件事我会跟你父亲商量着办的。”
一个星期后，父亲拿回一份打印材料，让马力好好看看。是一份文件的草稿：关于逐步禁用化学农药推广使用环保型生物农药的通知。
正文不长，马力仔细看了一遍，觉得这份文件没什么力度，说到底只是个提倡，还不如在大街上贴条标语：严禁随地吐痰！严禁乱扔果皮纸屑！贴条标语还有个后续推动呢，比如那些戴袖章的人，逮住一个罚款五元。有什么东西来做这份文件的后续推动呢？
“你懂什么！这种事情需要先造势，一步一步地来，又不是扫黄打黑，文件一下，人就上了街。”
父亲打开电视，专心致志地看起了时事访谈节目，巧的是，节目内容刚好跟生物农药有关，但他们的说法里没有生物农药这个概念，穿白衣服的主持人说，农民也应该秉持自己的职业道德，不能自己吃的种在小田里，不洒农药，虫子爱吃吃去，吃不完的我再吃，卖出去的就种在大田里，拼命施加化学农药。穿红衣服的嘉宾说，应该有个奖励机制出台，不施农药的粮食作物，一亩地给予多少补贴。穿灰衣服的嘉宾马上说，谁有功夫去他们家田头蹲着，看他施不施农药？主持人又说，现行的办法已经很有效了，不施农药的粮食作物，跟施了农药的，价格不一样。红衣服说，你指的是超市里那些有机蔬菜么？已经被证明，那是个无耻的骗局，听说现在有种农药，专门让菜叶子产生一些小圆洞，让你以为那是虫眼，事实上呢，那种能产生小圆洞的化学农药，比之前的农药还要厉害，还要难以除掉。
“唉！”父亲长叹一声，对马力说：“你就该好好看看这类节目，这就叫长见识。”
访谈的结果对生物农药非常有利：既然化学农药已成公害，那么专家们就应该尽快发明一种没有毒性的农药，取代现在的化学农药。
马力盯着电视屏幕，半晌，突然大声说：“咦？不能禁止生产吗？禁止生产不就得了，鸦片都能禁下来，化学农药还禁不下来？”
父亲看了他一眼，边往房间里走，边含讥带讽说：“你可以把这个想法写入下一年度的市民建议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