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没有想到沐宏程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愣在原地半晌,目光复杂地望着他。印象中,他是非分明,秉公无私。虽然也有身为人臣的不得已,但做事一向都还是问心无愧的。
方才苏钰也不过是发表自己的看法,说是可能有朝廷命官在帮助凶手,可也只是猜测,并没有真凭实据,为什么沐宏程的反应会那么大呢?
“在下也只是猜测而已。再说,我也没有指出帮助凶手的人就是朝中的人不是?相国大人何必耿耿于怀?”苏钰看出了沐宏程眼底的决绝,他心下清明,抱拳弓腰,算是跟他赔不是了。
气氛逐渐变得怪异起来,谁都没再说一句话。随着时间地慢慢流逝,月亮爬了出来。清冷的月光从门外倾泻而入,伴随着凉爽的夜风,吹散了众人身上的戾气。
沐宏程微微开口,语气沧桑:“老糊涂了,老糊涂了啊!老夫才是那个应该赔礼道歉的人,还请苏公子不要介怀才是。”他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看上去像是真的要来跟苏钰道歉。
坐在他跟前的沐靖祁连忙起身,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望着他惶恐问道:“爹,你莫不是真的老糊涂了?苏公子怎么会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呢?你这样,岂不是让他觉得难堪?”
言外之意是苏钰不该说那番话,惹得沐宏程自责。若水瞬间就听懂了沐靖祁话里的意味,可一边是自己的亲哥哥,一边又是交好的苏钰,她左右为难,只好站在二人中间,缄口不言。
最后还是沐宏程责备地望了一眼沐靖祁,厉声训斥道:“我平日是如何告诫你的?待人之道在于诚,苏公子将我们一家当做知心朋友对待,有话说话,我们又怎么能摆架子给他看?”
话还没顺眼,他就拉着沐靖祁匆匆来到了苏钰的跟前,带他一道向苏钰弯腰道歉。原本等着看好戏的苏钰,脸上总算是有了一丝动容,但他依旧不说话,双手环在胸前,饶有兴趣地盯着沐靖祁。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后,沐宏程才对众人缓缓摆了摆手,略微惆怅地开了口:“时候不早了,有什么事,你们年轻人商量着来就行了。不过有句话老夫可要说在前头,官场如战场,万事小心。”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双唇似抿未抿,仿佛还有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若水的心思向来玲珑剔透,眸光流转,在微微的波动间就猜到了其中隐情。
“爹,女儿扶你回去休息吧。”说着就上前去,从沐靖祁的手上抢过了沐宏程的胳膊。而沐靖祁虽然不甚理解,但看着若水突然和父亲亲近起来,也甚感欣慰,便向苏钰的位置退了两步。
望着眼前的一双儿女,沐宏程犹豫了几秒钟。见此情景,若水歪着脑袋,纯真地笑了:“爹,可是有什么话要跟二哥嘱咐?要是不急,赶明儿再说也不迟的。”
沐宏程稍稍摇头,否决了若水的猜测。看着苏钰与沐靖祁二人都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也不再多说其他,带着若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堂。
“相爷的意思……”盯着沐宏程渐渐远去的背影,苏钰的唇角情不自禁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来。方才做戏是假,暗示才是真,就不知道沐靖祁对他老爹的了解程度有多深厚了。
一听到苏钰玩世不恭的语气后,沐靖祁瞬间反应了过来。他斜眼睨着苏钰镇定自若的面容,心底下却是在认真考虑,良久后他才谨慎地回答了苏钰的问题:“有何不妥吗?”
而在另一边回一鸣苑的路上,若水扶着沐宏程,一路默然。直到快要接近目的地了,若水才不紧不慢,笑悠悠地开口:“爹爹故意支开二哥和苏钰,也不知道是有什么话,想要单独跟若水说。”
月亮爬到了夜空正中央的位置,洒下晶莹的月光,温柔地照射在二人的身上。沐宏程低头瞥了一眼若水,她看上去比平日里要温和许多,周身散发着宁静祥和的气息。
他愣了愣,终是忍不住开口:“苏钰怀疑的没错,只是……我刻意地避开,让自己不肯去相信罢了。”
若水手上力度不由得一紧,沐宏程心中有数,于是跟着她一起将脚上的速度缓缓慢了下来。原本不到一刻钟的回房之路,不知不觉间,竟变得漫长无比。
第二日清晨,若水独自去了趟将军府,想要看看从中能不能发现些蛛丝马迹,昨日他们或许有所遗漏也说不定。但一遍遍找下来后,却仍旧是一无所获。
会不会是她想的太简单了,凶手的心思决绝而又狠毒,一夜之间便可轻松地杀尽将军府上下一百多号人,行动之迅速,必定是提前有备而来的。
凶手临走之前既没有毁坏现场,又没有刻意清理现场,除了自信不会被人查出来之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不怕被人查出来。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对若水而言都是一种不小的挑战。
约摸是午时左右,太阳当头,正是异常毒辣的时候,苏钰急匆匆地找到了若水。她瞧着他满头大汗,一脸焦急,还以为是他有个发现,于是欣喜地问道:“这么急,是有什么重大发现吗?”
苏钰却是不怎么理睬她,先是对她翻了一个白眼,接着就闷声不乐地回答了她:“一个发现也没有,可满肚子的气倒是不少,你要不要想办法帮我解决解决?”
“查案要紧,查案要紧。”若水咧嘴一笑,有些没心没肺地上前去拉了拉苏钰的衣袖。她心下清楚,苏钰看上去凶巴巴的,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可实则却是在担心她的安危。
不过此案复杂隐秘,牵涉重大,哪怕她并没有查到线索,也难保幕后凶手不会想要再次出来杀人灭口,但这也恰恰说明了凶手是害怕的。所以若水就决定单独行动,让别人误以为她有所发现,目的就是想要看一看,凶手到底怕不怕。
可直到现在也没见个人影,难道若水猜错了?她垂下头去暗暗想着,完全忽略了苏钰还在她的跟前。他见若水心事重重,不禁联想到她方才敷衍的回答,心中更加气恼。
“五小姐既然觉得苏某是多余的,那在下就不便打扰了。”他的声音听上去怪怪的,略带苦涩,在若水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时候,他便双手抱拳,对她作揖,嘴里振振有词,“在下先行告退,还望五小姐多多包涵。”
说罢就转身去,当真要离开,吓得若水连忙上前两步,一把拉着他的衣袖,急急哄劝道:“哪有嫌弃你的意思?有你在,我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觉得你是多余的呢?”
她是真的想不透,好端端地,苏钰怎么说生气就生气了,搞得她一头雾水,还不知道该怎么说才不会继续得罪他。而苏钰听到若水无可奈何的哄劝后,心下偷乐,面上却是依然不动声色,冷着一张脸。
“五小姐此话怎讲?”他僵住身子,扭头打量着若水,就仿佛她方才说的一番话,他并没有听清楚似的。
见他这样,若水却是愣住了。她抿了抿唇,半晌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虽然心中难免狐疑,可看苏钰一脸淡然的模样,不像是说假话,她就算是有闷气也只好压了下去。
仔细考虑了片刻,她便慎重地开口:“苏公子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再说我之所以没有叫上你一起来,还不是因为怕打扰你休息,对身体不好吗?”
她的话半真半假,尽是讨好之意,这是前所未有的。她脸上笑眯眯的,犹如慈祥的老者一般,可在心底却是将苏钰给狠狠骂了一顿,怪他不长眼色,不懂怜香惜玉。
苏钰正用手摩挲着下巴,俨然一副认真思索的模样。若水忐忑地等了一会儿,他才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故作惊诧:“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就这么想让我留下来陪你?”
明明是反问的语气,可在她听来,却有了几分调笑的意思。从小到大也不是没有被人调戏过,但是这一次,她竟然会觉得有些害羞。
脸颊渐渐发烫,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的脸蛋有多么红,想到这儿,她不禁恼羞成怒:“查案归查案,苏公子要是再这么不正经的,恐怕若水以后出来,都不敢叫上你一起了。”
若水只是觉得不好意思而已,别的情绪倒也没什么。她想了又想,最终还是觉得有必要制止一下苏钰,省得他日后得寸进尺,到时候她就是再后悔,也于事无补了。
果不其然,苏钰见若水面上真的有点儿不高兴了,就收起了调笑的心思,转为严肃地问她:“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如果我没猜错得活,忙活了一早上,应该还是没有什么收获吧?”
说着他就叹了一口气,举目四望,大有忧国忧民之势,那样子仿佛刚才跟若水开玩笑的人并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