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瞻神情疲惫,清亮的双眸此刻并无多少神采,闻言却如获至宝似得笑了起来:“真好听。”
卷起袖口轻轻替他擦拭掉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跟着他笑:“夫君喜欢,日后阿水天天叫便是。”
苏子瞻的笑,霎时僵住:“我,不喜欢了。”
沐若水也跟着收了笑:“好,子瞻不喜,阿水便也不喜,夫君二字,今此以后,永世不提。”
苏子瞻疲惫的闭上了眼,挣扎许久后又笑了起来,像得了奖励的孩子,更像是筹谋已久的满意豁然,爽快道“好。”
心尖又是一抽,抬手搭在他脉门。
苏子瞻似有察觉,反手握住她指尖,不让她动。
侧目看过去,殷红的裤管还在往外渗血,心又往下沉了沉,他被打断了双腿,挑断了脚筋,也就还有一双手,尚有些力气,她不忍心再动,任他握住不松。
“若你早些出来,他未必会成这样。”徐辰璟站在众人之前,继续泼冷水,并无一丝内疚。
鼻尖酸疼,终于落了一滴泪:“疼吗?”
“疼。”苏子瞻费力的眨眼,说的吃力,却笑的儒雅:“可因此能换来阿水为我落下一滴泪,值当。”
仰头,将泪逼回去,笑着唾他:“傻。”
苏子瞻唇角又溢出一些血来:“你才傻,这么早出来……只要突破第十层,便是两倍的他们,也困不住你……”
擦掉他嘴角的血,喉间咽的生疼:“现在他们照样困不住我,倒是你,好好的状元不当,跑回来做什么?”
苏子瞻眼梢睇了下身侧,笑的无奈:“他写信予我,说你练功走火入魔,丧命于此……”苏子瞻说着,浅浅吸了口气,闭眼歇了好一会才又道:“我总得回来给你收尸。”
泪水,终于花了眼:“榆木脑袋,纵我横尸荒野,鸦啄兽啃,也不归你管啊……”
苏子瞻嘴角溢出的血越来越多,他的语调却是越来越轻:“管,归我管。虽有名无实,也是夫妻,你管了我五年,起码我也得管你五年,才算扯平!”
沐若水哭的越发厉害:“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和离就是和离。你若守约,今日何至于受此大难,你可是当朝状元,你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苏子瞻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被她话给气的,丢了她的手就在怀中一阵翻找,最后掏出一份泛黄纸页递到她面前:“你是说它吗?”
那纸页她认得,是三月前,准备闭关修炼时给他的休书:“你消停些,别乱动。”
准备将纸页夺过来,苏子瞻却突然用力捏皱纸页:“我不同意和离,你就还是我苏子瞻的妻。”说完,猛地将纸页喂进嘴里大口咀嚼。
她吓了一跳,正要去他嘴里掏,他已用力咽了下去,因为用力过猛,原本没有血色的脸越发惨白吓人,声音也暗哑的瘆人:“没了休书,我们就还是夫妻……生生世世的夫妻……”
“你……”沐若水愣怔,痛从心起,半天才憋出四个字:“何必自苦。”
“因为是你,便不算苦……”苏子瞻说着,突然毫无征兆的晕了过去。
忙提掌准备给苏子瞻输送真气,却有温热的东西附上她的手背,有低斥声响起:“不准用内力,不然会死。”
侧目,蹲在身边的人是徐辰璟,他神情专注,一派君子作为,沐若水微怔,以为自己看错了,可那张她注视了十八年的脸,又怎会看错?
挥开他的手:“滚。”
徐辰璟不理她,手又附上来。
心脏一阵剧痛,平身第一次如此抗拒他的触碰,也是第一次,冲这个人毫无理智的怒吼:“你他妈的给我滚。”
许是未见她如此失态,徐辰璟手僵在空中,黑眸中划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痛色,他看着沐若水,僵在原地,嘴里喃喃唤着她的名字:“若水……”
“我不允许你再喊这两个字,从今往后,永生永世……”至此,沐若水再没看过徐辰璟一眼,至死也没有。
沐若水催动这世间最恐怖的功法玄天,徐辰璟从震惊中清醒,催动内力欲阻止她,只是尚未靠近,已被渐起的劲气冲到了老远,重伤倒地。
众人皆被此景震撼住,小心翼翼的扶起徐辰璟,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该上还是该退,只得将目光投向重伤的徐辰璟:“徐少侠,眼下如何是好,看情况这妖女怕已经练成玄天功……”
“趁这妖女运功,大家一起上,杀了她……”
“对,现在她无暇分心,正是杀她的好机会……”
“杀……”
身后谩骂声、冲杀声、刀剑出鞘声此起彼伏,沐若水冷然,已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我看你们谁敢动他!”
……
“徐少侠你……”
“徐辰璟,你这是什么意思?想倒戈帮妖女吗?”
“阿璟你做什么?……你是要与我为敌吗?”
有女子声音柔婉,连沐若水亦未能夺过那绵软的温柔,只是那柔软中带着不可思议与震惊后的余怒。
这样徐辰璟,这样的柔软娇声。沐若水好奇,侧目过去,见徐辰璟摇摇晃晃的挡在了众人与她之间,手持玄剑,目露凶光,那是要视死如归的架势。
而他此刻剑尖指着的,却是武林盟主之女阮羽。
心头震颤,那个天子娇女,是他藏在心尖细心呵护的白月光,他的未婚妻呢?这一次,沐若水觉得,她真的看不懂这个与她青梅竹马的师兄了。
“阿水……”
怀中有低唤打断她的思绪,垂头低应:“子瞻……”
悠悠转醒的苏子瞻疲惫的眨着眼,眼神涣散没有焦虑,俨然一副生机殆尽,奄奄一息之态。
二十五个年头,第二次生出心疼,那种撕裂的疼:“子瞻可有什么未了心愿?”
苏子瞻坚定的眨眼,干裂薄唇一张一合,才勉强说出一个字:“有。”
“是什么,子瞻告诉阿水,阿水一定替子瞻达成。”附耳在他唇边,认真听,生怕遗漏一句他最后的话。
“我等了五年……阿水才嫁给我……想着再等……五年……阿清……就……愿意……与我做……真……夫……”
最后一个“妻”字说出来,卷走了苏子瞻最后一口气,他缓缓合了双眼,心跳停的恰到好处,止了呼吸。
什么叫泪如雨下,什么叫悔不当初,什么叫幡然醒悟……都不过沐若水茫然的绝望:“出息,堂堂一状元,成天尽想着同我做那事……你怎么不想想别的,想想我们以后……我们以后……”
原来,沐若水十五岁认识苏子瞻,二十岁嫁给他,做了五年夫妻,却有名无实。他从未有一句怨言,仍旧爱她如初。可却因她醉心武学,今日竟枉送了性命。
从此,她丢了此生唯一一个爱她入骨的男人。
纵她武艺超群,天下无敌,却连这个男人生平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心愿都无法替他完成。
心痛,很痛的那种,犹如被割裂,又遭遇粉碎,几尽窒息……
……
“妖女,若再不将夭谷盘交出来,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徐辰璟,想清楚,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
群雄终于又开始躁动起来,徐辰璟颤颤巍巍的走到了她边上,半蹲着,话语里略略有些乞求的味道:“若水,我知道你不想死,你将夭谷盘给我,我一定救你。”
疲惫抬头,看着他漆黑的双眸,她竟那么想笑:“你要夭谷盘做什么?难不成和我一样,也要用它修炼魔功称霸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