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院荒芜多年,安府很多人已经想不起府里还有这么一个院子存在。安在轩给安灵儿母女安排这么一个所在,实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但没有任何人会质疑安在轩这种安排的合理性。这位安府的太太在安府早已失去了存在感,住在什么地方,生活得好不好,早已不是人们关心的话题。玉清院和它的新主人很快就在所有人的视野中消失了。
四姨太的话像是跟安澜打了一剂强心针,她迫不及待地想亲眼目睹安灵儿的穷困与潦倒。虽然秦公馆少奶奶和少帅夫人已是她馕中之物,但是,如果不能亲自在失败者面前宣示自已的成功,那成功的意义就大打折扣了。
用猫戏老鼠来形容安澜此刻的心情最是恰当不过,但她刻意拖上安曦,自然有敲山震虎,杀鸡给猴看的意思。她需要告诫这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不要试图跟自已耍心计,否则,吃亏的肯定是你。
对玉清院之行心存怨怼的除了安曦,还有始作俑者习秋。她撺缀四小姐出去玩,最不济也是到街上逛街玩耍,可没想过到玉清院去招惹那条可怕的狗。早知如此,她宁愿选择被关在房间里做针线。
她在煦湘院亲眼目睹了那条狗的凶猛,晚上做恶梦还常梦到被这条狗追赶,一想到这些她就心有余悸。可四小姐的脾气岂能容她置喙,除了服从,她没有第二条路选择。
既然只能服从,她还是需要做一些安全防护措施。一人找一根木棍拿在手里,虽不一定顶事,但好歹能壮下胆。
四个人各怀心事,战战兢地朝玉清院走去。
再转过一个弯就到煦湘院了,安澜这时却留了个心眼,不肯走在前面,以免成为那条狗的首要目标。却指使安曦:“二姐,上次到煦湘院可是我打头阵,这次轮也该轮到你了。”
安曦脸色煞白,心里叫苦不迭。可经过了煦湘院那场大火,她明白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安澜在府里的地位没有人能够撼动分毫,不管她的行事多离谱,多惊世骇俗,有四姨娘庇佑,父亲的宠爱,她都会安然无羔。
从今天安澜派习秋到紫蝶院来通知她出来相陪就可以看出,安澜的跋扈更胜从前。想想连安澜身边的一个丫头都需要自已的姨娘苦心巴结,她心里涌起一阵悲哀,但她不愿让任何人看出她心里的胆怯,故作轻松道:
“一条畜生而已,有什么可怕的。我走前面,你们跟着就行。”
嘴里说道,心里打着小鼓,手里捏紧了木棍,蹑手蹑脚地慢慢朝院门口走去。
眼看快走近院门了,多多才“汪!”的一声就从院子里窜了出来。不过这次却没有直接冲过来,只对着四人狂吠。
安澜以为这狗是害怕她们手里的木棍,心下大喜:“快呀,这狗害怕我们,用棍子打死这畜生。”
一个衣着时尚旗袍的女子款款出现在院门口,见了四人,略一怔才行了一个下蹲礼:“我说多多在叫什么,原来是二小姐和四小姐来了。”
安澜有点发懵,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这个场景怎么跟她预设的不一样呢。这个院子里的人不应该都是衣衫烂缕的乞丐吗,这个人的穿着怎么会如此体面。而且,这人看着眼熟,自己怎么就想不起来呢。
没等她愣过神来,却见来人一脸诧异地问道:“二小姐,四小姐,你们手里拿着木棍是什么意思。多多一直跟我在一起,并没有招谁惹谁,你们竟拿着棍子追到院子里来要打死它,是何道理?”
卷碧头一个反应过来,迟疑着说道:“你是竹菊?”
竹菊浅笑呤呤:“还是卷碧没忘了我,我正是竹菊。”
安澜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因为她分明看到,竹菊身上的旗袍居然跟她身上穿的旗袍是同一款,只是颜色不同而已。相形之下,安曦身上穿的花布旗袍就显得十分寒碜。她知道,这款旗袍的价格可不菲,此刻竟穿在一个丫头身上,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她一向心里藏不住话,此刻更是脱口而出:“你怎么会是竹菊?”
竹菊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四小姐贵人多忘事,记不住我一个下人也是有的。我只是有点好奇,多多究竟冒犯了谁,要被你们如此追打,还请四小姐示下。”
这个竹菊,以前不过一洒扫院子的粗使丫头,穿上这么漂亮的旗袍,连说话也文诌诌地咬文嚼字起来,看得习秋不由得羡慕起来。
“竹菊,你这旗袍是哪来的,好像跟四小姐穿的是同一款呢。”
安澜厉声喝道:“胡说,我穿的旗袍怎么可能跟丫头穿的是同一款。”她感到自已的自尊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伤害:“把安灵儿给我叫出来,我倒要问问,你一个丫头,穿这么好的旗袍是什么规矩,你们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不想竹菊现在不光穿着体面,说起话来也是不卑不亢:“四小姐此言差矣,大小姐是太太所出,是安府的嫡长女,四小姐直呼其名,恐怕有些不妥吧。”
安澜已经气糊涂了:“你一个丫鬟,怎么敢在我面前如此说话,习秋,还不上前给我狠狠地掌嘴。”
不料竹菊竟毫不畏惧,冷声说道:“在玉清院里,恐怕还轮不到四小姐来发号施令吧,习秋要是不怕死,尽可以来试试。”
习秋看了一眼对她怒目而视的多多,不敢向前,四小姐的话又不敢不遵,只得犹犹豫豫地向前走了两步。
不料,多多竟一个纵步护到竹菊面前,那神情仿佛在警告她,你最好离我远点,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习秋早吓得肝胆俱裂,只得不住地拿眼看着暗澜,哪里还敢上前打人。
安澜见习秋不敢动手,抡起棍子就朝竹菊打来,可不等她的棍子落下,多多已跳起一口咬住,她一个不留神,差点一个趔趄摔在地上。但她见多多今天始终没有进攻,胆子也壮了起来,撸起袖子大叫:“真是反了天了,我就不信,堂堂安府,还治不了一个丫头。大家一起上,把竹菊给我往死里打,打不死拖到妓院卖了。”
周淑慎冷凌的声音传了出来:“是谁这么大胆,敢到玉清院来撒野。”
众人眼前一亮,周淑慎一身锦锻旗袍,雍容华贵地出现在大家面前。在场的人竟全都呆立当场。
竹菊沉声说道:“二小姐,四小姐,见了太太为何不行礼。”
安曦见此情形,知道有异,忙上前施礼道:“曦儿见过母亲。”
安澜从没见过如此盛装的周淑慎,到这个时候还没回过神来。姨娘不是说她没给玉清院拨过一个子儿吗,这主仆二人现在如此派头是什么情况,难道,……,她困难地想到,难道是秦川一直在暗中接济她们。
一想到这里,她早已手脚冰凉,哪里还想得起来给周淑慎行礼。
周淑慎现在不再需要仰人鼻息生活,胆气也壮了许多,扫眼一看她们手里的木棍,眼里似要喷出火来:“你们拿着木棍来玉清院呈威风,当我这个太太是空气,不存在吗?”
安澜心中的怒火突然喷发出来:“你在我面前耍什么太太威风,有本事就别要秦公子的钱。怪不得秦公子释口不提成亲的事,原来是因为玉清院这个无底洞。你们把安府的脸面全丢光了还不自知,在我们面前装什么贵妇人。”
周淑慎气得脸色铁青:“四小姐,你姨娘没教过你在长辈面前如何说话吗?我们玉清院跟秦公子有何关系,你哪只眼睛看见秦公子送钱玉清院来了?秦公子在你眼里在是个宝,在灵儿眼里却是未必,滚吧,我不想再看见你们。”
院门口吵成这样,安灵儿却一直不露面,安曦怀疑安灵儿根本不在院子里,灵机一动便说道:“母亲,我和澜妹妹今天过来,没别的意思,不过是看着今天天气好,想跟大姐一起聊聊闲话。”
竹菊一句话就顶了回去:“拿着棍棒来玉清院找大小姐聊闲话,这也太讽刺了吧。太太现在累了,不想再跟你们啰嗦,你们请回吧。”
竹菊这样说,安曦就更怀疑了:“母亲真要是累了就好好休息吧,我们跟大姐是亲姐妹,已经来了,让我们在门口这样站着,传了出来,别人还以为母亲苛刻庶女呢。”
周淑慎冷冷地说道:“外人怎样认为无所谓,灵儿身体有恙,不便见客,你们还是请回吧。竹菊,送客!”说完,不再理会安澜几人,径直进院子去了。
竹菊身体笔直地站在门口,声音冷得像冰:“二小姐,四小姐,请吧!”
就这样铩羽而归,安澜说什么也不甘心,可看了一眼在一旁虎视耽耽的多多,只得顿了下脚,恨恨地说道:“你们别得意太早,早晚会因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的。”
几个人乖兴而来,却败兴而归。安澜心情郁闷之极,想想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这么晦气,竟没遇到一件好事。她不想理会安曦,径直就回到悦月院。
这种强烈的挫败感加上吴文博的死给她的打击非同小可,她强撑着回到悦月院,见了四姨太,再也忍不住了,坐到椅子上就痛哭起来。
四姨太吓了一跳:“澜儿,这是怎么啦,这才出去一会儿的功夫,受什么委屈啦,哭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