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灵儿知道民国时候民众普遍信奉中医,西医的输液方法别说梁平家在乡下,就是嘉南城里见过的人也不多。因此只简单地说道:“这叫输液,就是把药直接输到你身体里去,病好得快。”
梁平见安灵儿小小年纪,医术却如此高明,早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念过几天私墅,说话就有点文气:“安大夫,你救了我的命,只是我身无分文,无以为报,从今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了。我愿意跟着你,给你做牛做马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安灵儿喟然道:“梁大哥,你不必这样的,还是叫我灵儿吧。既然你家里已经没人,病好以后,你就留下吧。我们兄妹相称,今后,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
梁平感动得虎目含泪:“你这个妹子,我认下了。”
安灵儿走出里间,拿出一块大洋对周兴说道:“里面的那个人叫梁平,我已经认了他做大哥,你去替他买两身衣服和一些吃的回来吧。”
周兴十分吃惊:“大小姐,你的意思是说,他醒过来了。”
安灵儿满脸是笑:“是的,他醒过来了,估计现在饿了,先吃点清淡的食物,以后再慢慢调理吧。”
周兴的脑瓜子反应极快,迅速想到一事,顿时满脸激动得通红:“大小姐,你会治霍乱,这么说,咱们的医馆有救了。”
安灵儿在前世是出了名的商业奇才,她自然早看出了这里面蕴含的商机,见周兴的想法跟自己不谋而合,也高兴起来:“你先去把东西置办回来,我们再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做吧。”
周兴很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周家医馆早已难以为继,只是因为周家待他们父子有恩,他跟父亲不愿扔下东家自奔前程,才熬到现在。医馆能拖到哪一天,他也不知道。现在大小姐医术高超,医馆自然有了希望。
他一步三跳地跑了出去,恨不得告诉全嘉南的人,霍乱这个瘟役不再是洪水猛兽,他们周家医馆就能治了。
他先去成衣店买了两身衣服,这才去粥店买粥,乐颠颠地跑回医馆,趁热端到里间,见梁平手上挂着一根长长的管子,估计这就是传说中的西医,不禁吃了一惊。但他不愿让梁平知道他不懂这种治疗方法,忙说话掩饰了过去。
“梁平兄弟,这粥还是热的,快趁热喝了吧。”
梁平性情豪爽,也实在是饿极了,端起粥几口就喝了下去。
周兴拿出刚买的衣服:“等你的药水挂完了,再试试这衣服合身不。”
俗话说,人靠衣衫马靠鞍,梁平换了衣服出来,竟是一个英俊不凡的小伙子。只是周兴买的衣服略小了些,穿在身上有些滑稽。
周兴忙道:“没关系,我跟成衣店老板说好了的,大小不合适可以换。”
安灵儿拿起衣服在自已身上比划了一下说道:“这衣服我穿倒挺合适的,重新去给梁大哥买两套吧。”
梁平连连说道:“不用这么麻烦,我将就穿就行。”
安灵儿笑道:“梁大哥不必跟我客气,这衣服我要派大用场呢。”
周兴迅速领会了安灵儿的意思:“我正发愁你小姐身份,不方便在医馆抛头露面呢,乔装改扮一下,倒是个好主意。”
安灵儿很满意周兴的机灵,顿时意气风发起来:“从明天开始,周大夫的小徒弟灵大夫就正式坐诊医馆,开始营业了。我们的医馆中西医合璧,专治别人治不了的霍乱。”
梁平被他们的情绪感染,也很是激动:“我爹、我娘和妹妹要是早一点遇到你们,他们就不会死啦。灵儿妹子,周大哥,我什么也不会,就专管跑腿打下手吧。”
“梁大哥,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先安心休养吧,等你病好了,咱们要做的事情还多呢。你跟周兴一起住医馆,我回去把家里安顿一下,做些准备工作,明天一早再来。”
事情安置妥当,安灵儿回家的步履不觉轻快了许多,多多受她情绪感染,欢快地跟着她跑前跑后,不时地停下了来,摇着尾巴等她。
已经能看到煦湘院临街的那道角门了,吴文渊却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钻了出来,看见多多,顿时变了脸色,不敢靠近,只远远地看着她叫道:“灵儿妹妹,我可不可以跟你说几句话?”
安灵儿今天心情极好,看见吴文渊,顿时烂了心情,心想这人脸皮真厚,这个时候还好意思来见她。她不想跟他多啰嗦,只简短地说道:“有什么话你直说吧,我听着。”
吴文渊急切地说道:“灵儿妹妹,秦公子给你送礼物过来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但我知道你并不是个物质的女人,你追求的是美好纯真的爱情,对不对?”
“哦,你的消息蛮灵通的嘛,这种事情你都知道了。”
吴文渊似乎受到了鼓励,带着一脸的不屑:“秦公子出身行伍,粗俗鄙陋,这么点破事故意整这么大排场,整条街的人都知道了,我知道这事并不稀奇。”
“你的意思是说,送礼物粗俗鄙陋,小气抠门反倒优雅大方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秦公子仗着他们家有几个臭钱、几条枪,就耀武扬威地满城招摇,非君子所为。灵儿妹妹一向志趣高远,想必也是看不惯这些世俗之物,才穿着自已以前的旧衣服吧。”
“你想多了,我就是个物质的女人,就喜欢秦公子的钱和礼物。你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先走了。”
“不不不,灵儿妹妹,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那么纯洁和美丽,怎么可能被金钱和物质玷污。你只是在生我的气,怪我那天对你态度不好。好妹妹,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我是有苦衷的。我们从小青梅竹马,你知道我心里一直有你,为了你,我愿意付出自已的生命。”
安灵儿回忆起当初原主去找吴文渊的时候,他那副冷漠的嘴脸。前倨而后恭,这种变化不过是那天在包子铺,他看到了自已钱袋里叮铛作响的大洋而已,心里对他的鄙视就更深了。
她为原主感到悲哀,这个可怜的小姑娘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人啊?爱上这么一个渣男,也难怪会生无所恋,投湖自尽。
她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讥讽道:“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君子。”
吴文渊是姨太太所出,在吴家本就倍受歧视,最近父亲见他一天到晚东游西逛,不务正业,一怒之下,就停了他的零花钱。因此早已捉襟见肘,穷得叮当响。那天看到安灵儿的大洋,不禁惊得目瞪口呆,喉咙里都快伸出手来了。要不是那条恶犬在旁,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他早就把大洋哄到手了。
回家以后,他日思夜想,睡梦中那袋叮当作响的大洋总在他眼前晃悠,弄得他一晚上都没睡安稳。今天早上起床晚了,被姨娘骂了一顿,装着到学堂上学,才躲开了。其实,他哪有心思上学,出了家门就只在大街上溜达。一圈下来,发现今天人烟稀少,不少店铺竟关门不营业。听人说城里现在闹瘟疫,心里怕了,不敢再溜下去,又不敢回家,想去安家找安灵儿,又怕被安家人发现,只得躲在煦湘院附近,希望能等到安灵儿出门。
天可怜见,就在他等得花儿都谢了的时候,终于看到安灵儿珊珊走了回来。
他惊喜地想要奔上前,一眼瞥见灵儿身边那条威风凛凛的大狗,心里便胆怯了几分。
安灵儿话里的讽剌意味他也听出来了,只是人穷志短,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好妹妹,你现在说话怎么总带着刺呢,我觉得你以前并不这样呀。”
安灵儿心里惦记着明天开业的事情,不想再跟他废话,因此冷冰冰地说道:“我这人就这样,只是你以前没有发现而已,要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见安灵儿真的要走,吴文渊急了:“别呀,灵儿妹妹,我……我现在手头有点紧,想跟你借点钱活动一下。”
这人还真是为了钱来的,安灵儿停下脚步,微微笑道:“你不是怕被金钱和物质玷污吗,怎么突然改主意了?钱我倒是有,不过都是秦公子的钱,他的钱粗鄙俗陋,你当然是不会要的。”
吴文渊恨不得煽自已一个大耳括子,自已一向能言善辨,今天怎么总被安灵儿抓住小辫子呢。
他吃力地组织着语言,想要自圆其说:“灵儿妹妹,你听我讲,做事不可过份拘泥和迂腐,秦公子把钱给你,怎么花是你自已的事,秦公子要是还要过问你的钱花哪儿了,那他还是个男人吗?你不用担心,我借钱只是周转一下,过几天就还你。”
“我记得你以前借我的钱好像还没还吧,怎么,想在我这里吃软饭,你就不怕秦公子一枪毙了你?”
吴文渊急得诅咒发誓:“灵儿妹妹,我借你的钱,将来一定会加倍补偿给你。你是我的生命,是我的一切,为了你,我愿意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知道你是爱我的,跟秦公子不过一面之缘,不可能会有感情。你我之间,还需要分彼此吗?”
安灵儿懒得跟他再说下去,只突然笑道:“秦公子,你来啦!”
吴文渊一听,早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纠缠着要钱,一个箭步窜到旁边的一条小胡同,一溜烟跑了。
安灵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渣男!”头也不回地走进角门。
竹菊在院子里焦急地向外张望着,见了安灵儿,顿时哭了起来:“大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太太一直昏迷不醒,你快去看看吧。”
安灵儿吃了一惊:“我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又昏迷了?”
竹菊哭道:“四姨太带着二小姐和四小姐来,把昨天送来的礼物全搬走了,还拿了一瓶太太吃的药,硬说是你害人的证物,太太分辨不过,就晕倒了。”
安灵儿顾不得跟竹菊说别的,赶紧来到周淑慎的房间,只见她脸色蜡黄,双目紧闭,人事不醒地躺在那里,竟如死人一般。
事不宜迟,她推门进了一个房间,把门关上,迅速进入空间药房,取出需要的物品,出来给周淑慎输液。
竹菊在旁看着她有条不紊地挂整理输液架,打针,眼睛里满是诧异。这些施救的手段她完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她担心打扰了安灵儿施救,在旁连大气也不敢出。
等安灵儿忙完了,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大小姐,太太能醒过来吗?你把针扎在太太手上,是什么意思啊?”
安灵儿耐心地告诉她:“母亲是受了强敕激导致的休克,应该没有什么大妨。我用西医的治疗方法,把药物直接输送到她的血管里,她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了。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等竹菊把事情的经过说完,周淑慎“嘤咛”一声醒了过来,见安灵儿坐在身边,不禁泪如雨下:“灵儿,他们把所有东西都搬走了,还说你给我吃的药是用来害人的证据,这可怎么办啦?”
见周淑慎刚恢复的一丝生气又被逼得奄奄一息,安灵儿心中气愤,嘴里却安慰她道:“母亲不必着急,钱财乃身外之物,那些东西搬走就搬走吧,没什么大不了的。那药是给你治病用的,他们凭揣测定不了我的罪。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周淑慎气若游丝,仍一字一句地说道:“刘氏母女在府里一向骄横跋扈,仗着有老爷撑腰,做事胆大妄为,她们一定不会善罢干休,肯定还会来找你的麻烦,你可千万不要大意了。”
“母亲,昨天晚上他们吃了亏,自然怀恨在心。今天他们是趁着我不在家才敢前来报复,放心吧,我有办法对付他们。”
周淑慎仍在自责:“都怪母亲没用,不能护你周全,让你小小年纪就承担这样的痛苦。我现在活着,不过一具行尸走肉罢了。我知道自己已经不行了,只是不放心把你一个人留在这个冰冷的世界……”
安灵儿打断了她:“母亲,你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今天我去看了外公,他的手术很成功,身体恢复得挺好。我刚进屋的时候,他正扯着嗓子骂人呢。再过几天,他就能下地到处走了。我早说过,你的身体没事,外公的肺痨我都能治好,何况你这点小病。你既放不下我,就好好活着。”
周淑慎两眼突然放出光来:“你说的是真的,你外公真的快好了。”
“灵儿什么时候骗过母亲,你呀,就是心思太重,想得太多。你要是把心思放宽点,身体一定会好很多的。”
也许是女儿的话让她感到安慰,也许是药物的作用,周淑慎说了一会儿话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