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元怔怔的坐在地上,在他身后,铺在地上的稻草散发出难闻的霉臭味,老鼠在他身边吱吱乱跳窜来窜去,犯人的惨叫声、哭嚎声在这阴暗潮湿的空间里回荡,整个监狱俨然地狱,别说在里面呆上一年半载,他呆上一天就快疯了!
怎么会这样?
几天前我还是威风凛凛的管庄太监,皇庄里的土皇帝,说一不二的,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阶下囚了?
刘元不明白,他不就是怕死,看到鞑靼犯边赶紧躲进北京城嘛,大家都是这样干的啊,为什么皇上偏偏就揪住他往死里整呢?他真的是想不通啊!
狱卒走过来叫:“刘元,有人来看你了!”
刘元抬起头来问:“谁呀?”然后就看见冯公公在牢头的殷勤陪同之下走了进来,他那双无神的眼睛顿时放出光芒,使出吃奶的劲探出手去试图将冯公公拉近些,声泪俱下:“义父,救我,救我啊!”
冯公公的眉头拧得紧紧的,显然,监狱里那混合了稻草霉烂和大小便的气味让他很不输服,见刘元这副脓包样,他眉头皱得更紧,喝:“你哭什么哭!都一把年纪了还跟个三岁小孩似的,遇到点事只会哭,像什么样子!”
刘元失声痛哭:“义父,孩子冤枉啊!孩子为您办事尽心尽力,不敢稍有差池,这么多年来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现在皇上听信小人谗言,要置孩儿于死地,你一定要帮孩儿一把啊!”
冯公公越发的恼火:“就知道哭!早知道你胆小如鼠,咱家说什么也不会推荐你去皇庄做管事了!边关烽火刚刚燃起,鞑靼人连长城都还没到你就逃了,连个十七岁的小太监都不如!咱家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刘元委屈地说:“又不是只有孩儿一个逃跑,义父你去看看,有几个皇庄的管事没有逃进京城里来的?凭什么只整孩儿一个?”
冯公公喝:“因为你逃跑之后有个十七岁的孩子带着一帮庄稼汉跟鞑靼人狠狠地打了一仗,杀得鞑靼人大败而逃,同越发的彰显出你的无能和胆小!别的皇庄没有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就你这海淀皇庄跟鞑靼人打起来并且打赢了,皇上不整你整谁!”
刘元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什么?那……那帮苦哈哈居然跟鞑靼人打起来了,并且打赢了?”
冯公公没好气地说:“可不是么!”他越想越气,指着刘元的鼻子破口大骂:“刘元啊刘元,你怎么就长肉不长胆子呢?几十名鞑靼士兵穿越山区试图偷袭京城,等到他们走出山区的时候早已筋皮力尽,连农夫都打不过了,这是送上门来的大功啊,多少边关将领盼都盼不来的,都送到你面前了,你却逃跑了!咱家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刘元目光闪烁,显然他直到现在才知道还有这么一摊子事。细细一想,他肠子都悔绿了,要知道,他平时也是吹嘘自己通晓兵法,只恨没有机会领兵打仗,怀才不遇,这次有几十号鞑靼士兵送上门来了,如果他能带领庄丁把那几十号鞑靼士兵干掉,肯定能闻达于君前,简在帝心,从此平步青云,成为苗逵、汪直那样的牛人也不在话下!然而这样的绝好机会却与他擦身而过,他毛都没捞到一根还被扔进了监狱,这……这是何其的卧槽!
想到自己即将被扔到凤阳去,他不寒而栗。凤阳那地方……怎么说呢?典型的穷山恶水,太监和皇亲国戚犯了大错又罪不至死的就往那里扔,被扔到凤阳去,这辈子都别想再回北京了!他哀声叫:“义父,孩儿知道错了,你救救孩儿!孩儿不想去凤阳,孩儿不想在那个鬼地方终老啊!”
冯公公摇头说:“你已经惹恼了皇上,不去凤阳走一遭是不行的……你先在那里呆着,过上两三年,等皇上气消了,咱家再想办法把你调回来吧。”
刘元一听自己要在那个鬼地方呆两三年就头皮发麻,越发的可怜巴巴:“义父……”
冯公公说:“别求咱家,求也没用!你但凡争气一点,又何至于此!”说完,也不等刘元争辩了,转过身走了出去,留下刘元一个继续呆在这个阴暗潮湿的鬼地方跟老鼠作伴。
刘元瘫坐在地,良久都没有回过神来。他知道,自己不走一趟凤阳是不行的了,但愿自己能熬到皇上气消,然后重回京城吧!
刘元和龙岩峰,一个哭一个笑,一个倒了大霉,一个走了好运。不过,他们都只是小人物,他们的际遇与大局无关,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他们的所作所为并没有激起半点浪花。
不过,龙岩峰终归是出名了,苏家坨一战让很多人都知道北直隶有这么个小太监,不光能打,运气还好,鞑靼人精心策划的迂回侧击行动变成了千里送人头,白白送了他一份大功。不少边关将领得知之后捶胸顿足,羡慕得眼珠子都红了,只恨自己为什么不是龙岩峰,自己为什么就没能领一两百名士兵驻守苏家坨,让一个小太监和一帮农夫白白捡了这份功劳!
不过,他们似乎也沾了龙岩峰的好运气,在鞑靼军队偷袭京城企图失败之后,明军就开始走好运了,而鞑靼人则衰运连连。
首先是在八达岭方向,就在龙岩峰斩杀阿鲁贺的第二天晚上,五百明军精锐在守将的带领下缒下城去,踏着星光杀入鞑靼大营。鞑靼军队猝不及防,很多人在睡梦中就丢掉了脑袋,骇然惊醒的鞑靼将士也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他们大多有夜盲症,在夜间什么都看不见,听到杀声四起,只觉得到处都是敌人,一时间乱作一团。早有准备的明军大开城门,两千士兵从中杀出,猛冲敌阵,鞑靼军队无法招架,节节败退,一直后退了十余里才算稳住阵脚。而明军追杀了一阵,马上转身打扫战场,然后退回营垒之中,留给鞑靼人的是狼籍不堪的营盘和一地无头死尸。此战鞑靼军队死伤数百人,明军斩首五十余级,并且夺得战马八十余匹,可谓战果辉煌。受此打击,鞑靼人都泄了气,停止了对八达岭的攻击,不久之后便撤退了。
接着,吴惟忠所率领的两千戚家军也传来了捷报。他们一路不断与鞑靼轻骑交战,且战且行,推进到遵化城下。鞑靼人跟戚家军打了这么多年,深知这支部队的厉害,再加上对一支没有大型攻城器械的骑兵部队来说,遵化城也太坚固了一点,啃不动,所以鞑靼人主动提出停战。吴惟忠忌惮鞑靼骑兵的战斗力,答应了,大家在遵化城外二十里处开始谈判,结果鞑靼骑兵突然发动袭击,打了吴惟忠一个措手不及,士卒折损颇多。火冒三丈的吴惟忠迅速稳住阵脚,数十门轻型火炮同时开火把鞑靼骑兵打得人仰马翻,紧接着火枪手一阵齐射又撂倒了一片,然后步兵果断向陷入混乱的骑兵发动冲锋,用长矛将他们连人带马一起捅翻……一阵昏天黑地的厮杀之后,鞑靼人认栽了,抢过战死者的尸体便撤退,不敢再打下去了。结果在撤退的时候有两具尸体从马车上颠下来,戚家军猛冲上去,将尸体夺过割了首级,为自己的战绩锦上添花。此战吴惟忠斩获首二十五级,缴获战马三十三匹,马车三辆,战绩不算太辉煌,但是一支步兵在一马平川的地形遭到鞑靼骑兵突袭能迅速稳住阵脚将对手反推回去并且斩首二十余级,也足以证明戚家军的强悍了。
接着是古北口方向。鞑靼大军将这里当成了突破口,试图从这里蜂拥而入,大肆劫掠,但明军反应很快,马上就调集大军投入到这个方向,顶住了鞑靼大军的猛攻,双方在这个方向反复拉锯,杀得难分难解。僵持了将近十天,鞑靼军队终于受不了了,他们是无后方作战,最害怕的就是这种敌军重兵云集的狭小战场,他们灵活机动的优势根本就发挥不出来,只能跟明军拼人命,这种仗他们怎么打得起?眼看着明军越来越多,取胜的希望越来越渺茫,无奈之下,他们只好选择撤退。明军趁势发动反击,一鼓作气将敌军逐出边墙,尽复失地。
这一系列战事明军都取得了胜利,那一具具血淋淋的无头死尸向鞑靼人证明,戚继光虽然走了,但他一手打造的蓟镇防线依然牢不可破,想要打穿这道防线掠劫京畿?那是不可能的!就算他们把脑浆子撞出来也撞不穿这道防线。当然,明军的弱点也暴露得很彻底,那就是机动兵力少得可怜,一点被突破往往就全线被动,而且骑兵的战斗力一直在稳步倒退,不仅无力在进攻中给予鞑靼军队大量杀伤,就连在追击中扩大战果都难上加难。骑兵那令人着急的战斗力注定明军很难在战场上收获太大的战果,能击退鞑靼军队就算完成任务了。
延边、榆林、宣大、宁夏等镇也陆续传来好消息,在明军的顽强防守之下,鞑靼军队纷纷被击退,边境又恢复了安宁。万历大喜之下,下旨嘉奖有功将士,斩获首级的士兵不仅拿到十两银子的赏格,还晋升一级;骆尚志、杨四畏、吴惟忠等将领也都得到升迁,并获得不菲的赏赐,可谓皇恩浩荡了。在那一长串获得嘉奖的名字里,人们惊愕地发现有个家伙特别显眼:
龙岩峰。
一个皇庄里的小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