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岩峰没有帮忙捞尸体,他傻傻的坐在岸边,看着那帮平日里挺憨厚,现在却如同恶魔附体的家伙一具接一具将尸体从水里捞出来,在岸边撂起一座尸山,胃袋一阵阵的抽搐。这些倒霉的娃大多是被淹死的,有不少还呲牙咧嘴,尽管手里已经有好几条人命了,可他还是觉得浑身发冷,有种想吐的感觉。
这支千人队的穿越河谷的时候撞上了山洪兼泥石流,好几百人要么被泥石流吞没,要么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这一拨从瀑布上冲下来,也死翘翘了,本来他们会被激流冲得无影无踪,但老天爷似乎有心要送龙岩峰一份大礼,一棵枯树先于尸体从瀑布上冲下来,堵住了水潭的出口,水能流出去,但尸体出不去,上百具尸体被堵在里面等着龙岩峰带人过来收……所以说我们的龙公公这运气真的好得没法说了。
当然,他并不认为自己运气有多好,相反,他认为很晦气,倒霉到姥姥家了————可以理解,任何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看到这么多尸体都会觉得晦气的。那越堆越高的尸体让他不寒而栗,不敢再看了,站起来往高处走去,再在这里呆下去他非吐出来不可。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声惨叫,极其凄厉的那种。他愣了一下,叫:“别捞死尸了,有情况!”拔出长刀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捞尸体捞得正欢的那帮仁兄见状,马上扔下手里的活计,抄起兵器跟上。他们可没有忘记,还有一位疑似是千夫长的重要角色没有逮住,万一这货躲在密林里突然发动袭击,那些没有过来捞尸体,还在树林里搜索的弟兄岂不是要出现伤亡了?这可不行!
吴家荣叫:“离这里很近,就是达附近!”
刘老七说:“声音很陌生,不像是我们的人!”
有他这句话大家就放心了,只要不是他们的人就好!
龙岩峰跑得最快,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小斜坡————那惨叫声正是从小斜坡上面传出来的。上了斜坡之后,他整个人都傻了。
刘老七见他愣在那里不动,知道有情况,加快脚步,叫:“龙公公,怎么了?”
龙岩峰扭过头来,神情非常古怪,一只手还下意识的捂着臀部,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痣疮发作了。他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
大家都不明白,所以都使出吃奶的劲往上爬。
等他们爬上斜坡之后,跟龙岩峰一样,都愣住了:
他们不用再满山的找阿鲁贺了。
阿鲁贺就在他们眼前。
这位千夫长现在的样子有点儿惨不忍睹,鼻青脸肿也就算了————这明显是在庄子里被围殴的时候受的伤,正常。不正常的是,他现在就像一条死鱼一样僵直的躺在地上,鲜血在地上缓缓扩散,腿在那里蹬呀蹬的,已经是出气的多进气的少了。一把磨得相当尖锐的四棱枪刺齐根戳入他的身体————从屁股戳进去的,差点连枪管都进去了。四十多厘米长的枪刺齐柄从屁股处捅进去是个什么滋味?
刘老七、张七、吴家荣……有一个算一个,都下意识的捂住了屁股!
阿鲁贺极力抬起头,悲愤地看着龙岩峰,嘴唇翕动着想说话,然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恨恨地瞪着他。如果他还有一点力气,估计他会毫不犹豫地跳起来咬他一口!
龙岩峰一头雾水:“这是怎么回事啊?这家伙打哪冒出来的?为什么他屁股上会插着枪刺?”
吴家荣同样纳闷:“没有人攻击他呀,他该不会是因为打了败仗,想不开然后自杀吧?”
张七摇头:“不会,绝对不会!你们看,这铳加上枪刺,长度接近八尺,就算他想用这玩意儿自杀也捅不进去呀,太长了!”
吴有福捏着下巴说:“除非他是把火铳竖在地上,然后从高处一跃而下,对准枪刺一屁股坐下去……”
所有人只觉得蛋疼得要命,看着阿鲁贺的目光充满了钦佩……居然能用如此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用鲜血洗刷战败的耻辱,真是硬汉中的硬汉啊!
然而这条硬汉中的硬汉却没有半点接受对手敬意的意思,他瞪着龙岩峰的目光充满了刻骨的仇恨。这种仇恨来得毫无理由,让龙岩峰莫名其妙,不就是砍了你几个手下嘛,在战场上大家打生打死,小弟被人砍再正常不过了,犯得着用这种目光看老子吗?
刘老七走近一点一看,惊奇地叫:“龙公公,这不是你的鲁密铳吗?”
龙岩峰上前一步一看,还真是!别的不说,光是那三角状的枪托就可以证明这支火枪的主人是谁了,除了他,还有谁会费老大力气给火枪安装这样的枪托?现在他有点理解为毛阿鲁贺会用这种仇恨的目光看着自己了,正是他的火枪要了这小子的命。他挠挠头,说:“我……我不是把它扔地上了吗,怎么会戳到人?”
吴家荣说:“是我,是我看到公公急于喝水,将火铳随手扔在地上,出于习惯便将火铳捡起来靠着树立着,免得弄脏了。”
龙岩峰脑海灵光一闪:“枪刺朝上立着?”
吴家荣说:“对。”
龙岩峰神情古怪的望向树身。大家若有所思,目光都集中在树身上。
湿漉漉的树身上有明显的鞋印,还有两道刮蹭的痕迹。
刘老七说:“我明白了,原来这小子躲在树上,难怪不管我们怎么找都找不到他!”
吴家荣说:“他应该是想趁我们捞尸体的时候从树上滑下来逃跑!”
张七说:“结果树身上有青苔,太滑,他便从上面滑了下来!”
龙岩峰说:“好死不死的下面立了一支火铳,枪刺朝上等着他!”
大家的目光再度落在阿鲁贺身上,充满了同情。
阿鲁贺肯定注意到那支上了枪刺的火枪,小心的要避开它,但树身实在太滑了,再加上龙岩峰等人就在附近,心慌意乱之下他没抓紧,滑了一下,径直从三米多高的树冠上滑了下来,屁股不偏不倚,正好对准了那支要命的枪刺……然后他就爽到了极点,尖锐的枪刺一捅到底,把他给捅翻了,那一声凄厉无比的嚎叫声就是在枪刺透体的时候发出的!
难怪嚎得这么凄厉,枪刺从那个位置捅进去,能不凄厉吗?
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大家对这位倒霉倒到姥姥家的千夫长充满了同情……先不说他被山洪吞掉了绝大多数的部下,光是这种奇葩无比的死法就值得大家为他掬一把同情的眼泪了!
当然,大家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阿鲁贺会用这种带着刻骨仇恨的目光瞪着龙岩峰了,任谁被这样阴死都会满腔仇恨,死不瞑目的!
阿鲁贺双腿一蹬,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出发之前,统帅给他的任务是:哪怕整个千人队全部死光,也要将明军后方搅个天翻地覆!这一任务他完成了一半:整个千人队死清光了,但是却没有在明军后方掀起任何波澜。
吴家荣上前小心地拔出枪刺,将满是鲜血的鲁密铳还给龙岩峰:“拿着吧,好生保管,这可是捅死了一名千夫长的利器,放眼整个大明,有过这等殊荣的兵器可没几件!”
龙岩峰一脸厌恶:“脏死了!”
吴家荣说:“你嫌脏可以给我!”
龙岩峰一把抢了回去:“你做梦!”
至此,战斗算是结束了,试图穿越河谷袭击明军大后方的鞑靼千人队无一幸免,不是做了水鬼就是做了刀下鬼,唯一既没有做水鬼又没有做刀下鬼的被枪刺捅了屁股给捅死了,就没一个活的了。现在龙岩峰最头疼的是如何将这么多尸体搬回去,近百具呢,他们就这么点人,想搬回去谈何容易?
正头疼着,河谷里突然传来阵阵脚步声,龙岩峰吓了一跳,跑到高处居高临下往河谷张望,只见一群泥猴子排着队列从河谷里走了出来,一个个满身泥浆,滑稽可笑,但他们手中的长刀长枪却叫人笑不出来。他顿时就变了面色:“鞑靼人……鞑靼人又来了!”
大家也有点慌,要知道他们可是宰了不少靼靼人的,如果落到鞑靼人手里,那还能有个好?马上就有人准备开溜了,还好,刘老七及时从那伙人的盔甲里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别慌,自己人!”
吴家荣仔细观察,得出同样的结论:“没错,自己人!”
龙岩峰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是何方神圣?”
吴家荣说:“好像是南兵……跟他们打个招呼。”拿过鸟铳装好弹药,对着天空扣动板机。
砰!
尖厉的枪声打破了河谷的平静,那伙正在搜索前进的明军士兵马上停下了脚步,警惕地盯着山林,前排火枪手举起火铳对准这边,长枪手、长刀手、藤排手火速列阵,转眼之间,一个数十人的坚固军阵便布列完毕,那叫一个快!显然,这不是京营那些除了不会打仗啥都会的废物,这是真正的边军精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