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三把火烧得旺不旺,可以看出这个新上任的官员的能力和性格,所以一般的官员上任之后都会雷厉风行,把所有手下都烧个焦头烂额,搞不好还要拿几个自己看不顺眼的家伙立威。所以龙岩峰上任之后,皇庄的庄户们都是提心吊胆,生怕这把火烧到自己头上来。
然而,令他们意外的是,这家伙别说三把火,连烟都不冒。当上管庄太监之后,龙岩峰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刘家大宅里那些婢女遣散了,只留下几个扫地做饭。那些平日里充当刘元的爪牙欺压庄户、欺男霸女的庄丁也让他一脚踹了出去,由刘老七、张七等等跟他一起与鞑靼人血战过的代替,美其名曰:农场民兵。所谓的农场民兵平日里就在自家地里刨食,啥特权都没有,到了要收获的季节就组织起来巡逻,防止有人闯进农庄里抢粮。
然后……然后就没了。
庄户们惊愕地发现,往日里总是笼罩在他们头上的那个阴影似乎消散了,再也没有人对他们指手划脚,他们爱干嘛就干嘛。一些欠了刘元驴打滚债,已经到期还钱的庄户上门去哀求龙岩峰宽限一些日子,龙岩峰也是笑呵呵的摆摆手让他们回去,说这种烂账就算了,他不会在意。给刘元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庄户们突然发现,龙岩峰当管庄太监对他们来说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他们轻松多了!
当然,龙岩峰也不是什么都不干,事实上,他干了很多事情。
首先,他挨家挨户的检查庄户们平日里使用的农具、刀具,发现很多庄户使用的锄头、铁锹、犁等等重要工具都是工制,只是在边缘包一点点钢铁,他便大摇其头,等到万历调派给他的工匠在皇庄里安定下来之后,他便亲自买来大量铁料、煤炭,让他们打制农具和刀具……习惯了机械化耕作,一下子回到拿锄头耕地,拿镰刀收割的年代他本身就够郁闷了,还要拿木犁犁地,拿只包着一点点铁的木锄头翻土,那不是要他的命吗?这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然后他又建立了一个养牛场。不过养牛场里养的可不是奶牛、肉牛,而是耕牛。皇庄里耕牛数量不足,两三户人共用一头牛,这在他看来同样是开玩笑,一户人家耕作三十多亩地已经够辛苦了,还要共用一头牛,想累死人吗?绝对不行!所以他建起了一个大型养牛场,利用刘元留下来的钱从牛贩子手里大量购买耕牛,水牛最好,黄牛也要,多多益善。就这样陆陆续续的从牛贩子手中收购了两百头耕牛,从山中棚户那里雇佣了二十多号人,平日里就负责割草喂牛,清理牛粪,把这些耕牛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牛养得多了,牛粪如何处理就成了个大难题,总不能天天往地里撒吧?施肥也是要分季节的。不过这难不住龙岩峰,他在养牛场附近让人挖了个三丈见方的大坑,坑深两丈余,外面再用青砖砌起一丈高,坑的内部用三合土夯实,再用火烧得表面坚硬无比,最后封口,平日里牛粪牛尿就往里面倒。这是一个巨型沼气池,牛粪会在里面充分发酵,变成肥力极强的沼渣,用它来给庄稼施肥效果极佳。当然,沼气龙岩峰也没放过,让工匠用铅给他做了很多手臂粗的管子,一根根的对接起来,用沥青密封,从沼气池的出气口一直接到他家的厨房,再接上一根细铁管,安装好阀门。过了半个月,觉得差不多了,他拧开阀门,仆人们便听到铁管内咝咝作响,一股难闻的气味从里面冒了出来。等排掉一部份的气体后,龙岩峰小火那么一点,呼的一声,一团大火从管口处喷了出来,吓得仆人们尖叫出声,还以为是鬼神作祟!
觉得气好像有点儿多,龙岩峰索性又开了两个接口,从此他家里的仆人有福了,做饭炒菜烧水什么的根本就不用上山砍柴,拧开阀门把那种臭臭的气体放出来就行了,轻松得很。
跟沼气池一起动工的还有两个大工程,皇庄里荒废的土地还是有不少的,龙岩峰随便挑了两块,让人在上面盖房子,同时置办榨糖、榨油设备。他玩得挺大,这年头榨糖都是用牛拉石辘来压榨的,这种设备他一口气就订购了六套,把石匠乐得嘴都合不拢了。榨油作坊也是,投产后能榨多少油不知道,反正看这规模就知道,这绝对是京城最大的榨油作坊了!只是庄户们想破头都想不明白,海淀皇庄既不产甘蔗又没种油菜、油茶,他搞榨糖作坊榨油作坊有毛用啊?
龙岩峰对庄户们的目光一点都不在意,只顾着忙自己的,自得其乐。万历那个死猪头答应给他的四百支鸟铳已经调拨下来了,质量还不错,但他看完之后很不满意:
口径实在太小了!
火药也很不给力!
不到十毫米的口径,威力一般般的粉末状发射药,这玩意儿怎么报复社会啊?当然,这玩意儿对付不着甲或者轻甲的目标是够用了的,但对付着多重铠甲的目标就只能干瞪眼了,所以明军拿着同样的鸟铳,对付鞑靼人得心应手,但对上身披厚重铠甲的后金甲士便力不从心,一轮轮排枪打过去,在人家铠甲上打出一堆窟窿眼,但倒下的没几个。他表示果然没发忍,找工匠帮他改。
“把枪管给我换了!”他说,“这玩意儿的内径实在太小,没法用!”
工匠问:“不知道公公想怎么改?”
龙岩峰扔给工匠一把从货车上翻出来的直尺:“用这个量,内径起码得给我弄到这么大,就是十毫米左右,还要加长一点……把这弯得没法看的枪托给我锯掉,用榫接的方式换上三角状枪托……对,就是这样的,照着我那支鲁密铳改变行了。这种粉末状的火药也不行,稍微有点风都没法用,给我做成颗粒状……怎么做?我也不知道,但京城里的番邦传教士知道,你可以向他们请教!对了,还要帮我打制四百把枪刺!火铳没有枪刺玩个蛋!”
龙岩峰对明军落后到掉渣的火器腹诽不已……没错,真的是很落后的,跟各种明穿小说里大吹特吹所谓清代掘出明朝的火器发现都过了两百年还没落后不一样,在明朝中叶开始,明军的火枪火炮就被西方国家甩开一大截了。首先是更具威力的颗粒化火药,明军一直都没有搞出来并且推广应用;然后就是火枪,一直到明末,明军都还是火门枪为主。什么是火门枪?就是三眼铳那类玩意儿,动能很弱,精度极差,对手的铠甲稍微像点样都只能干瞪眼,再加上明末偷工减料整出来的劣质发射药,差不多连老鼠都打不死,但这玩意儿却是北方部队的主力火器。南方部队倒是装备了不少火绳枪,但口径很小,火药质量同样不行,枪管更是越做越薄,越做越脆,每开一枪都是提心吊胆。至于火炮就更别提了,两百年来明军的主要敌人一直是瓦刺、鞑靼,这两个都是游牧民族,居无定所,跟他们交战很少有什么攻坚,也就用不着重炮了,机动性才是最重要的。开国之初,明朝的火炮技术是领先世界的,但跟瓦刺、鞑靼打了两百年,一直都没有进步,而西方、中东国家的军队则被对手那坚固的城堡逼得拼命发展重型火炮,很快就后来居上,领先东方了,以至于从中叶开始,明军得仿制西方的火器,在天启、崇祯时期更是要直接向欧洲国家进口重型火炮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大明就是太安乐了,虽说鞑靼人闹腾个不停,但一直都没有能力直接威胁到大明的生死存亡,大明自然没有动力去发展更具威力的火枪火炮,等到直接有能力颠覆大明江山的对手出现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
龙岩峰是个很挑剔的家伙,在工匠们看来质量还算不错的火铳,就没有一处是他看得顺眼的,从枪管到枪托,从子弹到发射药,通通都要改。工匠们没有办法,只能照着他说的办。枪管还好说,大家都是干这行的,不陌生,照做就是了,但颗粒状火药……真没见过这玩意儿啊,怎么办?没办法,只能找在京城的传教士甚至来自土耳其的使节请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颗粒状火药给弄了出来。当他们松了一口大气,以为完成任务了的时候,龙岩峰又提出了新的要求:子弹要给他弄成两个指节长的圆柱状,还要带斜线型膛线!火药要用按标准发射数量用油纸给他一小包一小包,跟子弹包在一起!不用说,这项工作费时又费力,工匠们叫苦连天!
叫苦连天的工匠们并不知道,他们所做的事情正在悄无声息地改变着历史的进程。
其实子弹也不算难,无非就是制作带斜线螺纹的模具而已,做好模具后把铅汁倒进去,等铅汁凝固冷却后打开模具取出来再用小刀挫掉毛边就行了,只要有模具,普通士兵都能做。而在近代战争中,大多数国家都是士兵自己在闲暇的时候熔化铅锭制作铅弹的,这不算什么。而用油纸包火药也没什么技术含量,无非就是将防水油纸剪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将称好的火药倒进去,再像包药一样包起来而已,简单得很。但是这真正很费事,以至于匠户营的老大不得不请十几个女孩子帮忙包火药!
这种活还是女孩子干起来得心应手啊,糙爷们真干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