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尚志的部队是一支新整合起来的部队,要处理的杂事自然更多,他比吴惟忠晚出发了一天,所以两家距离差了上百里,却是同时抵达苏家坨。彼此见面,都是在马背上拱拱手,马不停蹄的直奔龙府。大家都是熟人,没少在一起打仗,知根知底,没啥好说的,赶时间呢。
在苏家坨,他们看到各个路口都贴出了招募敢战士的告示,上面用大白话写得明明白白:鞑靼出动两万大军包围张垣,尊敬的小龙公公要带领五千戚家军前去解围,因为担心兵力太少,所以在皇庄民兵中招募五百敢战士,只要是接受过三个月的训练,又不怕死的,都可以报名。告示上面还写着:敢战士由民兵军械库发放装备,但要自备干粮、骡马,最好能带上一些前。此战相当危险,龙公公不敢保证每一个报名前去参战的敢战士都能回来。但是有风险就有收益,鞑靼人带了海量的骡马、骆驼、骏马,甚至还有牛羊,这些都是非常值钱的,只要能打败他们,抢到一头骡马、骆驼或者几头羊,都赚大了!
骆尚志和吴惟忠瞅了一眼,都是无语得很。他们不是应该十万火急的去驰援张垣,解京师北大门之危吗,怎么这货倒打起鞑靼人的骏马牛羊骆驼的主意来了!让他做监军,到底靠不靠谱啊?
但不得不说,龙岩峰所描述的这些对于庄户而言有着强大的吸引力。都说杀头的买卖有人干,赔本的生意没人做,追随戚家军出塞去揍鞑靼人虽然危险,但鞑靼人的牛羊马匹骆驼对于穷得当当响的庄户们来说却是无法抵挡的诱惑。如果能抢到几匹战马卖掉,换到的钱就足够他们买好几亩地了;如果能抢到一两头骆驼,他们就不必再为没有牛拉犁、拉车而烦恼————骆驼同样可以拉犁的,而且效率非常高;哪怕只是抢到几只羊,他们一家的生活也会迎来巨大的改变,养几只羊并不麻烦,在生活困难的时候卖掉一两只就能换来一笔钱挺过难关,这不比卖地卖儿卖女划算吗?对了,现在他们连地都不能卖,因为皇庄的地都是皇上的,他们只有耕作的权力,擅自卖掉要掉脑袋。所以每一张告示前都有大批庄户在围着,议论纷纷,而议论的主要内容居然都是:戚家军那么能打,跟着他们去打仗不会有太大危险,却有机会抢到很多值钱的东西,有搞头,坚决整!有人还在犹豫,一些行动派却迫不及待的报名了,毕竟名额有限,就五百人,手脚慢点就没了!
骆尚志笑说:“我们的监军大人倒是有心了,知道我们兵力太少,在努力帮我们扩充兵力。”
吴惟忠说:“五百民兵,济不得什么事,但总比没有好。”
骆尚志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他手下那支骑兵会不会参战。如果他手下那支骑兵参战,我们会更有把握。”
吴惟忠撇嘴:“那家伙怕死得很,肯定会带上那支骑兵保命的。”
这就是这两位大将赶来海淀的重要原因。大家一起训练了一个冬天,他们自然不会不知道龙岩峰手下那支胸甲骑兵的恐怖杀伤力,骆尚志甚至认为,这支骑兵装备之精良,战马之优秀,能将著名的辽西李家铁骑比成弟弟,所欠缺的无非就是实战经验而已。这等一旦发动冲锋便如电闪雷轰、一往无前的重骑历来是轻骑兵的克星,如果龙岩峰能带上这五百胸甲骑兵,他们打赢这一仗的把握就更大了。
来到龙府,打老远就看见龙岩峰坐在门口大树下的藤椅里,抱着膝盖发呆,神情愁苦得要命。看到骆尚志和吴惟忠来了,他有气无力的问:“你们来啦?”
骆尚志让他这样子给吓了一大跳:“龙监军,你这是怎么了?”
龙岩峰沮丧地说:“别叫我监军!一听到这两个字,我就更烦了!”
骆尚志说:“你到底怎么了嘛!”
龙岩峰无力地说:“还能怎么样,给打击到了……我好心帮皇上拿主意,让他出动戚家军去摆平鞑靼人,他倒好,转手就给我安上监军这个头衔,将我推上修罗场,我真的太伤心了!”
吴惟忠嘴角抽搐了一下,再一次见识了这家伙的奇葩:多少太监视监军一职为肥差,抢着要带兵出战,打仗倒是其次,搜刮才是最主要目的,领兵在外面转一圈捞到的钱比他们呆在宫里一辈子领到的要多出百倍哟,这样的机会何其难得!这家伙倒好,让他当监军跟要他命似的!他安慰龙岩峰:“皇上也是看中了公公你骁勇善战,有勇有谋,所以才对你委以重任的……”
龙岩峰白了他一眼:“这话你说得不违心吗?”
吴惟忠:“……”
好吧,好像是有点儿违心。
龙岩峰仰天长叹:“好啦,你们什么都不用说了,皇上就是想弄死我好分我的遗产,我早就看出来了!”
骆尚志:“……”
吴惟忠:“……”
他们好想提醒这家伙:你有什么遗产好让皇上图谋的?你管辖的这些土地、庄户,甚至你那支骑兵部队,哪个不是皇上的?皇上要把这些拿走还用得着挖空心思弄死你?一句话的事情!
龙岩峰跳了起来,活动一下手脚,把全身骨关节弄得啪啪作响:“但是,我是绝对不会让他得逞的!我是打不死的小强,灭不掉的蟑螂,他想图谋我的遗产,没那么容易!”
吴惟忠翻了个白眼,说:“是是是,公公英勇无敌,鞑靼人想奈何你可没那么容易……现在我们可以谈谈战事了吗?”
龙岩峰说:“这个……没什么好谈的,我这里还有几门可以打三斤重炮弹的神威灭虏炮,都给你们,这样你们就拥有了十八门神威灭虏炮,六门威武大将军炮,总共二十四门大炮。皇庄民兵军械库里有三千斤火药,全带上,再加上你们手头上库存的,咱们就用大炮好好教那帮家伙做人!”
他去年一共搞了两种型号的铜体钢心炮,一种是可以打三斤重炮弹的,一种可以打六斤重的,分别命名为“灭虏炮”和“威武大将军炮”。威武大将军炮自然是威力巨大,六斤重的实心铅球以每秒数百米的速度砸过来,绝对是打哪碎哪,打谁死谁,但实在太重了,超过一千斤呢,明军现在又缺优秀的挽马,想带着这么重的家伙千里机动,那是相当困难的。所以戚家军主要装备灭虏炮,这个就很轻了,五百斤出头的份量,两头壮实的驴子都能拉着它满山跑,而且射速也更快,戚家军训练有素的炮手一分钟撸六七发出去都不是问题。骆尚志说:“二十四门大炮,再加上数量众多的火箭,也确实够鞑靼人喝一壶了。不过我们还是缺乏有力的骑兵啊,鞑靼人骑兵众多,他们打不过就可以跑,没有强有力的骑兵的话,我们顶多也就是击溃他们,很难给他们大规模杀伤!”
吴惟忠说:“这两百年来,大明在跟鞑靼、瓦刺等蛮族的厮杀中,始终面临着一个大难题:要击溃他们很容易,但想歼灭他们却极难,哪怕是成祖也很难做得到。”
骆尚志说:“我们这两支部队都没有强有力的骑兵,解生倒是能拿出五百骑兵来,但他那支骑兵都是以射击为主的,不管是装备还是战马的质量,都不足以肩负冲垮、围歼鞑靼骑兵的重任。”事实上,戚家军的骑兵都是以射击为主,大量装备鸟铳、虎蹲炮和火箭,像那种手持马槊、马刀,身披铁甲,骑着高头大马正面冲锋的少之又少。倒不是他们不想拥有这样一支冲击骑兵,实在是没办法,合格的战马太少了,不然的话骆尚志和吴惟忠也就不必把主意打到龙岩峰头上来了。
龙岩峰说:“我懂你们的意思,我已经让胸甲骑兵旅整装待发,就等着你们的部队过来会合,然后一起上战场!”
见他这么爽快,骆尚志和吴惟忠都松了一口气,齐齐拱手说:“多谢公公!此战若胜,公公当居首功!”
龙岩峰摆摆手,说:“行了,不用对我开启彩虹屁模式,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打仗的事情你们几个商量着办,我帮不上什么忙的,我能做的就是帮你们搞定装备、粮草补给。还有,如果打不过,我肯定是要开溜的,别指望我稳坐中军帐,谈笑中强虏灰飞烟灭!”
骆尚志和吴惟忠又松了一口大气,发自内心的觉得这个监军真的太适合他们了……不干涉前线将领指挥,把所有精力都花在装备、粮秣补充上,这样的好监军你上哪找?作为一员身经百战的将领,他们不怕监军对军事一窍不通,就怕监军不懂装懂瞎指挥,从大宋到大明,有无数场原本可以打赢的仗就是这样输掉的。龙岩峰从一开始就明确表示自己不会打仗,所以别指望他去前线指挥部队,这无疑是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他们都想跪到地上给这位可爱的小太监唱一首《感恩的心》了!
龙岩峰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完成集结,奔赴战场?”
骆尚志说:“我的部队随时可以赶到海淀来,老吴的部队离这里也不过一天路程,如果可以,我们顶多后天就可以出发了。”
吴惟忠蹙着眉头说:“我们要出发很容易,撒开双腿的话,三四天之内就能赶到张垣。问题是粮草……唉!”
龙岩峰眉头一皱:“粮草怎么了?”
吴惟忠说:“我们营中都没多少余粮,每个士兵只能带五日干粮,如果五日之内兵部还不拨粮草下来,士兵们就要饿肚子了。”
龙岩峰瞪大眼睛叫:“士兵上前线打仗居然要饿肚子!?”
骆尚志同样瞪大眼睛:“我们有哪次上前线打仗不用饿肚子的?”
龙岩峰说:“我听皇上说,要拨三万石军粮支应前线,我们就这几千人,三万石军粮,怎么也够吃了吧,还会饿肚子?”
骆尚志冷笑:“本来是不会的,但是被漂没了六成,然后再由五六千前线将士和一两万民夫分,就要饿肚子了。”
龙岩峰顿时无语。他似乎忘了,大明处处充满潜规则,比如说军资调拨,军饷发放,都要按规矩来的。具体规矩就是将领按比例从自己想要获得的军资军饷中拿出一大笔,先将京城里那些头头脑脑喂饱,再将方方面面的关系打点好,然后才能落到自己口袋里。比如说某位将军需要补充一千人的兵器,就得按照这一千人的兵器的总价值,拿出一两成以上的钱去孝敬那帮大人物,这样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装备。前线部队的粮草也是一样,在兵部先漂没个三成,出了京城再在沿途转运的过程中层层漂没,到最后落到军队手里的,能剩下一半就很不错了。似乎大明的官员都有着谜一样的自信,坚信明军士兵不吃不喝,只要晒晒太阳,呼吸一点新鲜的空气就能精力旺盛地投入战场,将敌军杀得大败一样,这种诡异的状态一直延续到大明灭亡,天知道是谁给了他们这样的自信。
所以说,明朝灭亡都是自己作出来的。要不是有那么多堪称祸国殃民的潜规则,明军何至于沦落到一支像样的野战军团都拉不出来,全靠家丁打硬仗的地步?要不是有那么多堪称祸国殃民的潜规则,大明何至于每年支出军费六七百万都养不活区区十几万关宁军?最终他们很成功地将自己给作死了,将这万里江山拱手让给了异族。
现在,最不喜欢潜规则的龙岩峰也不得不面对这些诡异的潜规则了,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