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垣那边烽火连天,蓟镇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在张垣遭到攻击的第二天,蓟镇总兵杨四畏就派出一支一千人的骑兵部队,增援张垣。结果毫无悬念,这支骑兵部队刚走出居庸关,鞑靼游骑便幽灵般徘徊在他们四周。他们离开居庸关还不到二十四,大队鞑靼骑兵便呼啸而来,双方在草原上展开恶战。一场昏天黑地的混战下来,明军依靠精良的装备击退了这支鞑靼骑兵,杀伤敌军三百余人,而自身伤亡也接近三百。这一仗让带队增援张垣的明军将领意识到,继续往前走就是找死,无奈之下只好撤了回来。好在他们带回了四十多颗鞑靼人的首级,也算能交差了。
紧接着,古北口、承德、滦平等地区也出现了鞑靼骑兵的身影,虽然数量并不多,但却让蓟镇高度紧张起来,边境诸城无不城门紧闭,人心惶惶,大家都自保无暇,就更顾不上张垣了。我们经常为大明“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刚烈而感叹不已,然而换位思考一下,天子守国门,可不就是被人家堵在门口打么?大汉派十几号军官就能在大草原上,在西域拉起数千人马去砍不服大汉的番邦,大汉天子用得着守国门?大唐养的狗突骑施在西域咬得白衣大食痛不欲生,终白衣大食一朝战火都是在中亚燃烧,哪怕换更加强悍的黑衣大食上来,凶悍绝伦、极度狂热的阿拉伯军团也只能止步于阿富汗的铁门关,无法越雷池半步,还得提防安西军翻过帕米尔高原深入中亚去砍他们,大唐天子用得着守国门?只有大明,在放弃了西域,放弃了蒙古高原,放弃了河套,放弃了青藏高原……一直到放弃大宁地区,鞑靼人都能跑到长城脚下来放牧了,才出现了“天子守国门”这样的局面,大明天子要御驾亲征可方便了,出门左转过了军都山就是鞑靼人的地盘,砍吧。京师成为国门的后果就是八达岭长城稍稍弄出一点动静,京畿重地便寝食不安,这不,现在鞑靼人又来搞事了。
当然,鞑靼人也知道自己伤不到这个帝国的根本,毕竟大家都互相伤害了两百年,谁还不知道谁呀?被文臣集团压制了两百年,战斗力严重倒退的明军想重现开国之初横行大漠、犁穴扫雪的辉煌是不可能的了,而鞑靼人就算把牙齿全崩掉也啃不动大明经营了两百年的九边防线,像他们的初先那样呼啸杀入塞内,席卷那个花花世界,大家打个不停,无非是一个想多弄些好处,一个不想给而已。现在前脚鞑靼大军突然出手,包围张垣,使者后脚就到,提出了罢战的条件:
第一:明军撤出张垣,将这座城市交给鞑靼;
第二:在张垣常设边市,允许鞑靼人随时从边市获得粮食、铁器、布匹、茶叶等物资,并提高边市回易的比例。
所谓的边市回易,就是每次边市结束后,管理边市的官员就会根据交易额,抽出一部分钱赠还给前来交易的鞑靼部落酋长,交易额越大,回易的金额就越高。这本身已经是天大的优惠了,但是鞑靼人并不满足,希望再提高一截。
万历表示提高一截是不可能的,把你们打个骨折倒是可以考虑。
他根本就不打算考虑鞑靼人的条件,听到要将张垣送给鞑靼人他便让人将使者给丢了出去。他召见龙岩峰,怒冲冲地对他说:“现在鞑靼不过是倚仗突然袭击,占了点上风,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呢就敢狮子大开口要朕割让张垣,常开边市了,简直就可恶透顶!”
龙岩身懒洋洋的说:“这是你们自找的。如果你们手里有一支强大的野战军团,他们敢靠近长城?早就有多远逃多远了!是你们将野战军团拆得不成样子,费拉不堪的,现在受气了,怨谁?”
万历盯着他,阴恻恻的问:“什么叫‘这是你们自找的’?你给朕把话说清楚!”
龙岩峰赶紧闭嘴,陪着笑脸说:“皇上,大军已经集结完毕,马上就要开赴边关,准备给鞑靼人一个难忘的教训了,你要不要前去检阅一下部队,鼓舞一下士气?如果你能在誓师大会上露个脸,部队必然士气大振,挫败鞑靼兵锋,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万历哼了一声:“朕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就不去了,你也别整这么多妖蛾子,带着他们好好打仗,打完了赶紧回来!”
龙岩峰有点泄气,但还是不肯放弃:“国之大事,在戎在祀,岂同儿戏?这几千精兵强将就在京郊校场,几步路就到了,皇上过去一趟也花不了多少时间的,对你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参战部队而言却是极大的鼓舞……”
万历有点不耐烦地说:“朕要是去了,言官御史们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朕给你尚方宝剑,你可以便宜行事,不服从号令的请出尚方宝剑砍了再说,不必上奏……行了,就这样,去吧,打好这一仗,帮朕好好出一口气!”
龙岩峰沮丧地哦了一声,退下。
万历突然叫住他,盯着他,沉吟良久,说:“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军队也确实应该动一动了……但是朕需要事实,让群实无话可说的事实。所以,这一仗你绝对不能输。如果这一仗你赢得够漂亮,朕可以考虑扩编骆尚志、吴惟忠等部,并在全国推广戚氏练兵之法!”
龙岩峰精神一振,说:“明白了,这一仗我一定会打到鞑靼人哭的!”
万历说:“但愿吧!滚蛋,别再在这里碍朕的眼!”
龙岩峰屁颠屁颠的出了皇城,一溜烟尘的前往大军集结的京郊校场。
京郊校场上早已集结起了一支数千人的大军,骆尚志部、吴惟忠部、解生部,再加上由榆林少年组成的胸甲骑兵旅,还有五百皇庄民兵,整整六千大军巍巍列阵,杀气冲天。五千戚家军里,有四千五百步兵,五百骑兵,那四千五百步兵中又有两千长枪兵,两千火铳手,一个五百人组成的炮队,一共二十二门大炮。长枪兵、火铳手普遍都是一副精钢打制的胸甲,龙岩峰没那么能耐直接炼出这么多钢水,他是先从民间大量收购技术含量相对较低的低碳钢,用水力锻锤打制成胸甲,然后渗碳渗氮进行表面硬化,这样一副胸甲,完全免疫单兵弓弩。长枪兵除了胸甲,四肢还包裹着一层链甲,长矛猛刺肯定防不住,但弯刀绝对砍不动的,火铳手则没有链甲保护,毕竟链甲也是要钱的,他们不是肉搏主力,可以往后面放一放。至于炮兵则连链甲都没有,打完几炮就该缩了。盔甲质量最好的是胸甲骑兵旅,那帮货的盔甲可是用高锰钢制成的,别说弓箭,你就算用二战时期的冲锋枪扫都扫不动。所以这帮愣头青都是鼻孔朝天,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鸟样,拽得不行。
龙岩峰站在点将台上,检阅着这支部队,目之所及,尽是一片钢铁的海洋……好几千名身披精钢打造成的胸甲的士兵列成方阵,那场面也是蛮震撼的。他打心里叹了一口气,多提气的一幕啊,那个死猪头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来看一看他的军队呢?贵为天子,前来检阅马上就要开赴战场的部队,有那么丢脸吗?
他没带过兵,对誓师什么的一点经验都没有,全是那些将领在张罗。而指挥这一切的是万历不知道从哪个旮旯角里翻出来的名将,戚继光的侄子戚金。显然万历也知道这货根本就没有带兵的经验,而参战的部队又是有好几支部队凑成的,光是协调他们的关系就够麻烦的了,怕龙岩峰应付不来,所以紧急启用了一直被冷藏的戚金。戚金从小就跟着戚继光打仗,砍过倭寇,也砍过鞑靼人,经验绝对是够丰富的,而且他作为戚继光的侄子,这身份放在戚家军中也绝对能服众,他说一句话能顶龙岩峰十句,有他在可省事多了。这位历史上郁郁不得志,最后以老迈之躯带领三千浙军在浑河浴血苦战,一度打到后金八旗劲旅出现逃兵,但最终因众寡悬殊而全军覆没,悲壮地战死沙场的大将现在意气风发,抑扬顿挫地念完了誓词,然后在他的指挥下,两名士兵牵上两头被灌了活血的药物的羊,他拔出长刀,刷刷两刀,两颗羊头落地,两道血柱喷溅而出,把战旗喷得一片血红。全军见状都视为吉兆,放声欢呼:“万胜!万胜!万胜!”
戚金对部队的士气很满意,收回长刀,笑着对龙岩峰说:“龙监军,给大家说几句吧。”
龙岩峰也不客气,清清嗓子,说:“那个,什么精忠报国、舍身报效皇恩这套虚假的废话我就不说了……”
下面顿时就是一片轻笑,不少士兵连连点头,心有戚戚焉————他们听这套听烦了。
龙岩峰继续说:“我只能说,跟我一起上战场的,都是我的兄弟,我不能保证你们每个人都能活着回来,但是!我会尽我的能力确保你们没有后顾之忧,不会让你们当中任何一个拿着不合格的武器装备,饿着肚子却跟鞑靼人玩命,更不会让你们的家人在你们流了血之后再为你们流泪!我说话算话,如果我做不到,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拔刀砍了我!”
士兵们都愣了一下,然后就是放声欢呼。
龙岩峰等声浪稍稍平息了,挥舞拳头大吼:“刚才皇上召我入宫,亲口对我说,如果这一仗打得好,他会考虑扩编戚家军!”
戚金、吴惟忠、骆尚志、解生等人愕然对视,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狂喜。扩编?他们居然还能遇上这样的好事?好啊,哪怕一两赏银都不要,仅仅是冲这次扩编的机会,就值得他们去玩命了!
龙岩峰嘶声咆哮:“所以,都不要死,要努力活下来!等你们带着鞑靼人的人头回到这里,你们每一个人都可能当上伍长、什长、总旗甚至将军!因为你们的部队要扩编了,很需要像你们这样的身经百战的老兵做军官!”
几千名士兵嘶声大吼:“万岁!万岁!!!”
龙岩峰朝北方一指:“从这里出发,一百里之外是居庸关,再走两百里就是张垣,那里有好几万份军功等着我们去捡!跟着我,我们一起去粉碎他们,让他们在地狱里忏悔为什么要来招惹我们!”说完跳下点将台,骑上白马,策马大步走出校场,面北而去。
在他身后,数千大军齐齐转身,排成整齐的队列浩浩荡荡的开出军营,一张张年轻但沧桑的脸庞上写满了坚毅,跟在他后面大步而行,无一人回头。
刘老七啧啧嘴,小声对吴家荣说:“你有没有发现龙公公刚才一点都不像个阉人,反倒比我们这些糙汉子更像个男子汉?”
吴家荣说:“他本来就不像阉人!”
刘老七又啧了啧嘴:“你说这一仗能赢吗?鞑靼可是有好几万人……”
吴家荣冷冷的说:“几万份军功而已!”说完迈开脚步,带领敢战士跟上大部队,昂首挺胸大步而行。他充满了信心,因为他就是戚家军出来的,很清楚这支纪律严明的军团的战斗力有多恐怖,七千人就能打到八万鞑靼大军跪地求饶,现在又多了一支冲击力极其强大的胸甲骑兵旅,更是如虎添翼,鞑靼人,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这一仗唯一的悬念就是鞑靼人会被砍掉多少人而已!
刘老七捏着下巴,咕哝:“这帮浙江兵可真傲!”也跟了上去。数千身穿红色战袍的大军连绵数里,仿佛一条嗜血的赤龙,沉默地向北方扑去。
他们的目标,正是不可一世的鞑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