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声响起:“车内可是骠骑将军?”
抚上软剑的手猛地一顿,齐彻横眉静思:“是谁?”
接着那人似是笑道:“如若是骠骑将军,那就有一样东西是我家主人托小人交给您的。”
齐彻道:“你家主人是?”
“鬼医圣手。”那人说。
软剑上的手逐渐松开,齐彻慢慢的放下来,搁在了腿上,接着他挑起窗帘,对着黑暗中的人道:“把东西拿来吧。”
随后,一个被黑布包裹的盒子递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他的掌心:“将军……”他说,“主人吩咐说,使用这东西时,还得有三关要过。一要冷热交替,二要全身穴位须得封闭,三要……”声音渐渐低下去,只允许他一个人听到。
听完后,齐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劳烦你跑这一趟。那就请公子回去后,替在下给鬼医带句话,‘等在下功成身退那日,便是鬼医得到医典那刻。’仅此一句,有劳了。”
黑暗中看不清那人的脸,只能察觉到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那人点点头:“公子放心,这话我一定带到。”说完,对着他一拱手后,便转身离去。
握着手中的盒子,齐彻收紧了力道,放入了怀中。
灯华初上,本来沉寂的齐府在一瞬间炸开锅似的沸腾起来。一大群人争前恐后的涌出来,将马车团团围住。
齐老夫人年龄大了,有些腿脚不便。在胡绮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来,满面的急切。“我的孙儿呢,彻儿在哪里,我的彻儿在哪里啊!”人还没跨出门槛,老夫人就絮絮叨叨的念了起来。
旁边的胡绮也是满心欢喜,可在听到老夫人的话后,本来欣喜的脸上不免带出了一丝是伤感:“老夫人……”胡绮低声唤着,“不要急,少爷就在前边了,您马上就能看到他了。”
说完,马车上的帘子便被人掀起,在烛火的辉映下,齐彻慢慢的探出手来。马夫眼疾手快,急忙跑到车后拿来了轮椅跟拐杖,在他面前摆好,又去搀扶他。
终于,在马夫的搀扶下,齐彻出现在了众人的眼中,听着胡绮一声高呼:“是少爷!真是少爷!少爷回来了!”继而又沸腾起来。
老夫人三步并作两步,哆嗦着两条颤微的老腿,满含热泪的迎上去:“孙儿啊我的孙儿”
听到呼唤的齐彻,猛然回头,在看到祖母的那刻,整颗心都往下沉去,千言万语成了最后那一句低低的呼唤:“奶奶……”
老夫人浑身一滞,满眼的泪水包含着无尽的思念,一并涌了出来。老夫人声音微颤,布满皱纹的双手抖着向他伸过去:“彻儿……彻儿……”
正在接拐杖的手一滑,整副拐杖径直的摔在地上,马夫先是一愣,立马俯下身去重新捡起,但是这次还没直起身子,车上的齐彻已支撑着身子跳了下来,堪堪扶住马车站稳。他急切的看着老夫人唤道:“奶奶!彻儿在这,彻儿在这里。”
是祖孙的思想在翻滚,是祖孙间的亲情在鼓舞。一老一少隔得不远,却又怎么都走不到边。
老夫人由胡绮搀扶着,步履蹒跚的走过去。可是齐彻,除了扶住马车外,再也动不得。马夫也是个细心的人,见到齐彻如此,赶紧绕过去,把拐杖交到他手上。一接过拐杖,齐彻便拄着它往老夫人那边走。
走出几步,老夫人却突然停了下来,震惊布满了她的眼睛,晌久说不出话来。她的孙儿,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奶奶!”齐彻急切唤道,却因为心太急切,导致手跟不上心的速度,于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彻儿!”老夫人伸出手去扶住他,母孙二人相互搀扶,相互对视。“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啊!”上下查看着齐彻的身子,老夫人一时没忍住,眼泪又哗啦啦的止不住掉下来。
齐彻微微一怔,撑着拐杖的手没法抽出,只得看着她安慰道:“不过是一点小伤罢了,奶奶不用那么担心的,过几日就会好了。”
老夫人却只是摇摇头,眼泪一个劲的流。“傻孩子,你当真以为奶奶老糊涂了吗?”老夫人说着,拿起手帕擦了擦眼角,复道,“这是战场上受的?”
齐彻诚恳的点点头,不语。老夫人又道:“造孽,真是造孽啊!我们齐家到底是做了什么,才会一次次这样,才会一辈辈如此啊!彻儿,我可怜的彻儿啊”
被老夫人拥入怀中那刻,齐彻有种回到家的感觉,很温馨,很熟悉,让人舍不得放开到手的幸福。他闻着老夫人身上特别的馨香,疲惫的说道:“我终于回家了。奶奶,从此以后,我都陪着你,可好?”
听着,老夫人忙不迭的点头,含着泪说:“嗯,好,彻儿再也不要离开奶奶了,就这样陪着奶奶吧!反正咱们齐家吃不穷,咱们不为朝廷卖力后,还可以改别的。总而言之,做什么都比在那喝人血的战场上好!”
不知不觉,眼泪已经涌了上来,湿润了双眼。齐彻靠着老夫人的怀抱,幸福的笑着点了点头。
旁边的胡绮看着也是热泪盈眶,用帕子揩着泪的时候,开口道:“少爷终于回来了,你总算是回来了。你不知道,就你不在的日子里,这一家子可都乱的不行了!这么大的屋子里,就老夫人一个人撑着,日子早就快过不下去了!”
说完,眼泪簌簌的落下来,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齐彻从老夫人的怀中出来,看着胡绮道:“辛苦你了。”转而,看向了老夫人,“我知道家里发生的事,一切始于我,也该由我终止才是。奶奶,让您一个人撑这么久,真是辛苦您了,是孙儿不孝!”
老夫人笑着含泪摇摇头:“不碍事,只要我孙儿平安,什么事就都不再是什么难题,我只要彻儿平安,只要你平安啊。”
“奶奶……”眼前再度一片氤氲,模糊了老夫人的身影。
老夫人挂着泪说:“不用说了,什么都不说了。来,彻儿,咱们进去,进去后就咱祖孙二人好好聊聊,到时候啊……”
“不,奶奶,孙儿有事跟您说。”拽着他手的老夫人停了下来,满目惊愕。她怔了怔,没明白过来:“什么事,进去再说吧,都在家门口了。”
齐彻摇摇头,转身指着马车道:“其实今日回来,孙儿还是为了一个人。”
老夫人有些错愕:“什么人啊?”
风轻轻吹来,夹杂着夏日的清爽的气息。空中一片云朵飘过,恰好遮住了皎洁的月光,也盖住了齐彻的脸,只余下一双精炼的眼睛,迸射出精炼的目光。齐彻沉沉道:“罗芙。”
风忽而吹响,呼呼而过。
当屋内烛光摇曳时,两个侍女正好端了水桶出去。解下外衣后,齐彻推着轮椅,朝着屏风后面走进去。
屏风后已让人备了两桶的水,一冷一热,形同水火。掏出怀中的黑布包裹的盒子,齐彻缓缓打开,直至露出了里面的铁盒。
冷热交替,穴位封闭。想到这个,齐彻的面色瞬间冷却三分,如同三尺高的头顶倒下来几盆的冷水,寒冷彻骨。
打开铁盒子时,齐彻却不再眨眼。一颗药,能让他恢复如初,可是却也能让他失去更多。但是这是唯一的机会,错过了,就是真的错过。
他敛去目光,捏住铁盒子里的药丸,和水一起服下,然后撑起身子,解开了衣服,跳入了热水之中。
滚烫的热水就像是要烫掉他的一层皮,灼烫而又闷热。齐彻抬起手,封住了自己全身上下数道大穴,突然,感官就像是失去了一样,周遭的热流更快速的流向了他的体内,如同一把火在烧烤着他的五脏六腑。
齐彻咬着牙,慢慢的从浴桶里站起来,借着两条凳子,顺利的跨进了旁边的浴桶。霎时,冷热交替下,全身的血脉都像是要冻结了一样,可是体内的火热,还是未被浇熄。
齐彻的牙齿正在打颤,双唇也被这突然的冰冷冻得发白。他的双手死死的扣住浴桶边缘,指尖泛白。
等到全身沸腾的鲜血尽数往脚底窜去时,齐彻终于忍不住,一口的淤血从口中喷出,如花一般,妖冶的开在山水屏风上,绽放出无尽的妖娆。
“果然……还是不行吗?”齐彻大口的喘气,豆大的汗水自额上簌簌的落下,滴入水里,融合在一起。
他伸出手想再度到那个热水桶里,可是手刚刚探过去,眼前便花了起来,他极力的摇摇头清醒自己的脑袋,撑着身子喻意再要过去。
可这次,才站起半个身子来,整个人便无力的摔回了桶里,溅起了大片的水花,湿了一地。
“芙儿……”意识减退的瞬间,脑海中闪过了她的身影,却不是如今这般风姿绰约,清丽动人,而是一个,只有八岁大的女孩模样。女孩的脸上,有着如阳光般的笑容,给了他千疮百孔的内心,最温暖的慰藉。
“芙儿”他再度呢喃一声,双眼却是沉重的要往下掉去,渐渐的,眼前的模糊景象也开始消失,直至最后,余下一片的黑暗。
背后有暖流阵阵传来,还带着点点刺痛。齐彻动了动眼,却发现重的有些睁不开。他再度动了动手,却发现虽然自己有意识,可是手脚却僵硬的动弹不得。
等会……他察觉到有些不对劲,遂又试探性的抿了抿唇,最终发现果然动不了。这是……被人施针了!
果不其然,等到他明白过来时,头顶已有人戏谑着说:“呀,醒来啦!命可真大!”
齐彻想皱眉,可是事实不允许,于是他闭着眼只动了眼珠。不知那人又做了什么,只听得他说:“你现在急火攻心,我用银针帮你疏导疏导,你别乱动才是!”
说完,没多久,还真就跟他说的一样,在他的手指拂过之处,一切都舒缓很多,原先体内的那股热流也在慢慢的消停,接着没多久,热流就像是得到了指引,顺着正确的路径缓缓流向一处虚空,到最后被完全的封闭。
“咳咳……”没想到等热流彻底缓和时,他的第一反应,竟是咳嗽。
激烈的咳嗽下,背脊处被人平缓的拍着,那人的声音再度响起:“好了好了,咳出来就没事了,这下子,就是一头老虎都能赤手打赢了!”
等到劲缓和过来,齐彻动了动四肢。最后,他缓慢的张开了眼,眼前从一片的混沌开始逐步清明,也让他,看清了眼前的这个人。
一席蓝色布衣,简单而又大方。那人更是……
他笑的如同三月春风,声音如同山间泉水般清晰:“终于醒了,哎,你没事吧!”
齐彻猛然一惊,讶然问:“你是……”
隐约间,他已猜到了这人的身份,但是他不敢随意确定,于是便开口问了起来。闻言,那人只咧嘴笑笑,指着桌上的针包说:“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李名易楠。”
李易楠?齐彻的眉角往上抬了抬,他声音沉稳,看着他道:“敢问阁下可是医圣?”
“啥?”李易楠微微一惊,看着他露出了惊愕的表情,转瞬又指着自己笑了起来,连带话语里都是笑意,“你们也太客气了,我不过是会扎几针罢了,就给我个圣当当,还是医圣!有趣,太有趣了!”
齐彻的眉头皱的更深了,有些惊疑不定的说:“难道阁下真的是医圣?”
李易楠笑着抓起桌上的针包,往怀里一塞,拍拍衣襟就准备走人:“我才不要当什么医圣呢,老子告诉你,老子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李易楠!”说完,也顾不得齐彻是什么表情,绕过他就想走。
如今能救她的人就在眼前,他如何能放他就这样走?齐彻伸出手扣住他的腕,肃然道:“不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