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古月峰,在一个燥热的午后。夏七念扬着扇子看他的马车绝尘而去,回身望着宁硕王府的匾额,第一次发现它竟如此刺眼。
燥热了好几日便是一场暴雨,雨意方歇,只看见窗外若歌揽着姚舒子走来,站在不远处,身后跟着旁家妾室庞筱幻,以及一同随庞筱幻归府的大大小小家眷二十余位。他,还是接了她回来。除了若歌和她,众人纷纷跪下,吉祥的话顿时充斥耳边。虽不知道京城里的谣言为何般,竟让上上下下老老少少惧她至此,他们对她,并不是敬意,而是惧怕。
定定地看着若歌,她不语等着他说第一个字。
“我接幻儿回来。”若歌的声音不重,可任谁都听的清楚,“她毕竟是我的妻。”
闻言,夏七念竟想笑,他不肯古月峰带她走,也是这般理由。
只是她糊涂,她竟也是你的妻?那么我呢?曾经的妻吗?
夏七念扬着笑意看着若歌,想告诉他这个理由并不好,只听他再言,“大都督为国捐躯了。”
字字真切,字字用力。
努力从他眼神中寻到那抹愤怒,对她的怒意。只是他已转过头,对身后的庞筱幻轻言,“给王妃行了礼,就去南跨院,舒子已把恒亭居给你收拾了出来。”
庞筱幻温声应了应,才发觉,原来若歌面前的她,竟是温婉如水。
若歌不再吩咐其他,只领着小四入了书房。她扫了一眼院落里各个,只让丫头老嬷嬷先散了,看了一眼庞筱幻,“先进屋吧。”
庞筱幻在姚舒子的示意下,一板一眼的行礼供茶,“幻儿给王妃行礼。”
“爷,果真还是在乎你。”
旁氏闻言身子一抖,茶杯里滚水溅出,烫红了她半个手。伸手端了茶,放在手边,她淡然的说“我明白你心里的不服气,你也不必这般做样子给我看,你装着累,我看着也累。”
庞氏这才站起身,盯着她,眼底扬起了笑意,“终归是夏家的女人,的确不凡。”
“按着入府的先后,你算是”夏七念皱了眉头,忙去想。
“第七位。”庞氏自己脱口而出。
“似乎是。”她点了点头,“这两年,据说皇上还赏下了三位妾室,她们如今安置在何处?”
庞筱幻面无表情,“除去一年前病逝的谢氏,剩余两位,户部侍郎之女和御史台之女,因不曾受宠,一直随定妃理佛。”
“毕竟是府上的夫人,常年在宫中怎么说的过去,差人去宫里接回来吧。”
庞筱幻不屑地笑笑,“领回来做什么?摆着吗?”
“好建议。”她带笑回应,从茶杯中露出半个脸,“定妃要是问领回来做什么,就这么回也好。”
“夏七念你现在是得意忘形了吗?这王府能做主一切的只王爷一个!”她终究还是忍不了几个回合,不过几句半玩笑的话,就让她失了态。
“妹妹”一旁的姚舒子忍不住出口提醒她。
“可能做主女人的事情,也只我一个!”夏七念缓缓起身,言语不失底气。
庞筱幻无话可说,只一双美目瞪着她,心底暗笑,她果真不懂何为生存。自她身旁走过,她淡然提醒道,“妹妹要记着学会以妾自称。”
不再关注她神情是怎般失控,面无表情转身掀了内间的帘子,唯听身后茶杯落地而碎的声音,她顿下步子,并不回头。
凡是屋内的人统统跪下,只没人敢说话,她心里不禁想笑,难道都以为我会罚她?
“跪着干什么?”她瞟了一眼流觞,“还不收拾了去,小心着夫人的手,摔杯扔碗是小事!使小性子伤了手可就不值了。”
话音一落,脚下一迈,手边的帘子落在了身后。
书房的门自若歌进去后就没再推开过,书房门窗关着。她让守在门外的小四先回去,自己站在房前许久,思量该对他说些什么。一路丫头端着膳食走来。
“怎么这么晚才端上?”她低着声音,一丝丝责备。
丫头们无奈的摇摇头,“前两次王爷都拒了。”
将晚膳端过,夏七念示意她先下去。
推开门,见桌前的人紧锁眉头,笔下如狂云流水,放浪不羁。
“放在桌上退下吧。”他头也不抬的吩咐,并没有注意到是她。
摆好碗筷,缓步走向他,看了眼他桌边的浓茶。
“深夜喝茶,伤身。”她轻声说:“爷想饿着,我可不想。”
他笔下一顿,继续写下去。她看向他笔下的字,竟是一个个名字,心中一痛,多少明白了这些个人名,只颜面上还装作看不出来,正想着换个话题。
“他们都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本应血洒边塞,而非身葬天子城下。”落笔间不经意的道。
“是。”她回答的坦然,“你是想告诉我我错了吗?确实,你不冷不热的态度让我怒气,只是现在我俨然没了怒气的资格了。若歌,你若对我不满,为何拒绝了大辽的求婚。”
如今,她是皇上御赐的郡主,与大辽和亲不正好?
他抬起笔,缓缓望着她。她同样注视着他投来的目光,想开诚布公的和他谈,偏偏遇到了这般问题,他终究不愿再谈下去,也许,他怕的是不休的争吵,她却担心的是无穷尽的猜忌。
如她所料,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回神到笔下落字。
“还记得当初我说的那个赌?当时我想不出你竟然不去追,自然没去想那个赌注。”她说着轻轻笑了。
“现在,我想好了,你还要听吗?”
他没有抬头看她,只握笔的手停在空中,似乎示意我说下去。
“赌注就是,我输了。”
他的视线迎向我,竟像是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她依然在笑,笑得他发毛,笑着拿出袖子里的那个瓷瓶,笑着将瓷瓶里的液体尽数倒在脚边,笑着看他眼中的风起云涌,笑着一松手,瓷瓶碎在脚边,笑着说出那句话,“如果你不去追,我就留下这个孩子。所以,还是你赢了。”
突然觉得满世界静了,他再不出声,愣了半晌,忙恍惚着垂了头,那一刹那,她几乎看到有什么从他眼中顷然落下,有些不可置信,他竟然会因一个决定而落泪。她眼中的他似乎并没有这般脆弱过,他总是默然以对,仿佛周身一切无关己事,只知道他不喜不怒,只知道他心中无牵儿女私情,只有江山社稷。可这样一个若歌,竟让她着实看不清了。他竟为了一个生命仓皇落泪,即便她很想去证明那份湿漉,很想听他亲口说他很在意,但还是平息了所有的情绪,没有再出声,转身出了书房。
真的只是一个简单的赌吗?还是心底的那丝柔软被什么触到了。
是小语的执意坚持让我开始怀疑自己。但更重要的是,艰难的说出那些话时明明能看清他眼中每一寸的痛意,看着它们,竟是格外的疼。他不眠不食关在书房的那三日,却是整整三天盯着同一份文卷,他在挣扎,他忍痛做了决定递上那瓷瓶的时候,他眼中每一丝刻意展现的淡然都在说……他是真的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