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回疑云满布
一个人,只喝水不吃饭,可以活七天;如果连水都不喝,那只有三天的寿命。这是人体的极限。
战马的极限在哪里?
韩金镛不知道,李存义说不清,曹福田和曹福地兄弟俩,自然也是讲不明。
但自从那亲近韩金镛的战马,吃了刘呈祥送来的草料后,便再没有饮水、吃料。
就如韩金镛所料,三天过后,这马变了个模样。
浑身的皮毛不亮了,变得乌乌突突;喘气不再均匀,变得异常沉重;那双大如铜铃的眼睛,原本光亮亮的,但如今都失去了色彩。
别说骑着它驰骋了,现在就是牵着这马遛弯儿,它都是一步三摇的状态。
韩金镛是明理之人,见这马如此的年华光景,也是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介怀。
“我说,马儿啊马儿,我们这也是没有办法。三天的时间已到,我们今天就把你送回主人那里,好吃好喝,香油草料,刷洗饮遛,你到了主人那里,再慢慢的享用吧!”第四日清晨早起,韩金镛摩挲着马背,把脸凑到战马的耳边,轻轻的说道。
人有人言,兽有兽语,但这马像是听懂了人话,顺从的打着响鼻,有些孱弱的,又把脸凑到了韩金镛的怀里,蹭着韩金镛胸前的衣襟。
韩金镛不再理这战马,他走出卧房。
隆冬的清晨,空气干爽而寒冷,经过一夜的低温,原本有些融化的积雪,现在表面镀上了一层冰凌,更显湿滑。
“人都到齐了么?”韩金镛打了个寒颤,他高声向院内喊着。
吕祖堂这道观里,回声游荡。
“到了!”曹福地系着裤腰带,从柴房里出来,高声的回答着,“刚刚小道童来给我送的信儿,说刘呈祥拉着手推车,就在门口等着。”
“用过早饭,你我三人,咱一起去还马!”韩金镛答道。
“怎么?就是我、你和刘呈祥,不带我哥和李存义吗?”曹福地又问。
“不带,人越少,马玉昆的疑心越小!今天就是为了还马,就是为了再和他见上一面。”韩金镛答完又问,“我说,二将军,昨儿下午我教给你的那些话,你还记得么?没就着晚饭都吃了?没忘吧!”
“放心吧,咱虽然笨,但笨人有笨人的主意,都在这儿装着呢!”曹福地一拍自己的肚子,答道,“问题,我说小军师,你怎么知道,他马玉昆肯定会像你设想的这样说呢?”
“到了你就知道了!二将军,只要你把话记牢就可!”韩金镛懒得和曹福地解释,实际上,解释也解释不通,他索性随意说道,“你只要记着,到了马玉昆面前,我就不是你的小军师了!你是个练武的富家子,我只是你的书童,陪着你练武的书童!”
“嘿嘿,都记着呢!”曹福地露出些微笑,“咱几时出发?”
“叫刘呈祥进屋,咱吃过早饭,这就出发,这事儿,赶早不赶晚!”韩金镛说道。
“那得嘞,咱赶紧吃!”说罢这话,曹福地回屋,端出昨夜剩下的凉茶水,含一口在嘴里,他简单漱了漱,把水随意往地上一吐,这就和韩金镛、刘呈祥去吃早点。
如约而至,刘呈祥已经换上了韩金镛要求的衣服。
不再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刘呈祥今天穿了一件满是渍泥的衣服,这衣服有些肥大,穿起来邋邋遢遢的。
“嗬!我说刘呈祥,你还真实在,这衣服不仅脏,还有味儿!”曹福地虽然是个粗人,还算爱干净,他往刘呈祥身边一凑,立刻捂住了鼻子,说道,“快快快,别坐我身边儿,挨着小军师坐去!”
“这……”刘呈祥脸上带出一丝无奈,他向韩金镛一摊手,说道,“少侠客,我这可都是按您的意思办的,二将军这样儿,我没法干了!”
“没错没错!”韩金镛点点头,对刘呈祥说道,“人家二将军让你坐我旁边儿,你就坐我旁边儿得了呗!要知道,你这样最好不过!我还生怕你拉不下来架子,找不出这么样一件衣服穿,一会儿你要扮给二将军拉车的车夫,但又不是正经的车夫,是给二将军家种田的佃户,今儿是特地被我叫来,用手拉车拉着马的。现在给大家大户种田的佃户,哪有过上好日子的,你干干净净的衣服一穿,有理有面儿规规矩矩往我们旁边儿一站,那就露馅儿了!”
“合算,您今天就是让我用手推车拉马来啊?”刘呈祥露出一丝失落,他对韩金镛说道,“我还以为有什么更重要的任务。”
“当然有更重要的任务了!”韩金镛点点头,凑到刘呈祥的耳边说道,“你得这么这么这么……”
“嘿!嘿!嘿!”见韩金镛与刘呈祥如此,曹福地又有些不解了,他手里抓着馒头,可却没心思吃,面前摆着酒盅,里面装的是解毒强身的药酒,却没心思喝,只说道,“你们俩别背着我说悄悄话啊,有什么事儿,也让我知道知道!”
“二将军,你生性天真,有些事情,瞒着你的效果更好,把你蒙在鼓里,反而有意想不到的好处!”韩金镛说道,“事情都交代完了,咱仨赶紧吃饭吧,吃过饭,这就启程。一会儿,咱得一块儿,给那马玉昆唱一出好戏听!”
简单填饱了肚子,韩金镛牵着战马走到吕祖堂的大门口时,众家好朋友似乎是商量好了似的,都来送行了。
曹福田走在最前,又到曹福地面前来小声嘱咐。
李存义也对韩金镛言讲要注意的事宜。
林黑儿捏着鼻子,笑意融融的看着刘呈祥,如同看着自己的亲弟弟。
这就启程。
适逢当时,马玉昆此时尚为浙江提督,既然并非直隶的官员,领着些人马到天津卫,总不能在城里驻扎。
他的行辕,在天津卫城南三十里。
虽天寒地冻,但韩金镛和曹福地身无重物,俩人走在前,尚还算自在。这俩人一路上有说有笑,虽知前路不会顺利太平,一切姑且还有个应对。
刘呈祥穿着一身破衣,拉着平板车上的战马,可就有些疲累了。
“我说,二将军,我说,少侠客,纵然我是按佃户扮的,纵然我年幼确实就在家中务农,纵然我身上也有功夫,也杠不住这车上有只五六百斤的大马啊!这车如此沉重,你俩能不能替替我,让我歇会儿!”刘呈祥说道,“这一路都是我在拉车,累也把我累坏了!”
“兄弟,你多辛苦吧!”没等韩金镛说话,曹福地已经回头抢言说道,“要知道,出了城,一切就得依计行事了。你是佃户,他是书童,我是富家子弟,就是你们俩的主子,谁见过书童拉车的?哪又见过主子拉车?你疲惫,便忍着,大不了晚上多给你下两斤面,多给你烫一壶酒,让你去华清池里热热乎乎泡个澡解乏,这洗澡钱我出还不行么?”
这几句话,说到了点子上,纵然现在刘呈祥心中有再多的不解,也只能作罢。
说笑嬉闹间,马玉昆的行辕已经在地平线边儿出现。
望山跑死马,虽然看到了行辕,但距离总有五六里。
早已有在远处瞭高的兵丁,发现了这一行三人。
有兵丁策马来拦截,他在马背高坐,口中高喊:“嘟!我说,你们是哪儿来的?什么情况?”
“嘿!我说,你是干嘛的?”曹福地也不怯场,只按照与韩金镛之前约定,现在腆着胸脯,横打鼻梁,答道,“我是来送马的!”
“嘿,我说,这是浙江提督的行辕,浙江提督是多大的官职你们知道么?他带的兵,需要你们老百姓给送马来么?快快快,快走,别在这里生事。再不走,兵爷爷我鞭子可不长眼!”这兵丁与生俱来带着一种优越感,在他眼中,曹福地、韩金镛和刘呈祥就是闲杂人等,此刻就惦着轰他们走。
“兔崽子,反了你了!你知道我是谁么?你知道这马是谁的么?”曹福地呵斥。
但这样的呵斥,可唬不住瞭高的兵丁。——在衙门口,要讲究心明眼亮,那是捕快官人,在军营里,那就是瞭高的兵丁。毕竟,搁到现在,那瞭高的兵丁,兵种应该算是侦察兵,得是军事技能最好的。
“你瞅瞅,你瞅瞅,这马的眼睛都睁不利索,浑身的毛都戗了,这马是快死了吧?就这马还往我们营里送呢?这马都快死了吧!”这兵丁脸上带着不屑的表情说道。
“嘿,我说,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这马是谁骑的?你不认识太爷爷我不要紧,不认识这马么?不认识这马,不认识这鞍韂吗?”曹福地再次说道。
这几句话,真把这瞭高的兵给唬住了。
他骑在马上,上三眼、下三眼,仔细瞧,仔细看,突然倒吸一口凉气,说道:“哎哟,这是我们提督的马呀!怎么跑你小子这里来了?”
“嘿嘿,兔崽子你给我听真了!”曹福地见这兵丁识得此马,来了精神,用手点指,“我跟你们的交情,那就甭跟你说了,这马是他送给我骑着玩儿的。可是呢,我没这福分,会骑,手底下却没有明白人能伺候这马。如今,这马三天食水不进,我估计再耽误会儿,这马就得死了!你小子叫什么名字,告诉我,一会儿我跟我马大哥说去,这马要是死了,就死在你小子这阵子这耽误上了!”
“哎哟……”这兵丁一拍自己的脑门,赶忙从自己的马背上跨下,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曹福地身边,说道,“这位爷,小子不长眼,没认出来您!您先慢慢往前走着,我这就飞马回去通禀!”
“快快快!跟你们接上头了,这马死了,可就不赖我了!”曹福地催促。
兵丁不知要以何礼仪对待曹福地,心想礼多人不怪,单腿搭腔行个礼,总是没有包涵。行过礼后,他快步上马,策马就往行辕赶去。
曹福地、韩金镛和刘呈祥这阵子,倒悠闲了。
尤其是曹福地。
抵达行辕处的第一个场景,和韩金镛所预期的分毫不差,他这心里有了底,步子也轻快了。
韩金镛对此倒不为所动。前方或有艰难险阻,他心里知道,这事儿肯定不会完全按照自己预期的顺利方向发展。
果不其然,刚刚还是一片安宁的行辕,在瞭高兵丁返回后片刻,突然变得喧嚣起来。
韩金镛离得远,看不斟酌。但行辕里的动向,倒不像是迎宾的,更像是得到了军令,准备开营亮阵的。
“哟……”韩金镛见了此情此景,心里暗道不好。
“小军师,你‘呦’什么?”曹福地问道。
“没事儿,到前面走着看!”韩金镛没有多言语,他若有所思,只是注视着前方说道,“呈祥兄弟,一会儿你可得机灵着点儿!”
“放心吧,哥哥,都在我心里装着了,一会儿,你就瞧我的!”刘呈祥似是胸有成竹,对韩金镛说道。
“好!”韩金镛点点头,大步流星向前走去。
曹福地紧紧跟在韩金镛的身后。
刘呈祥拉着平板车,车上原本卧着的战马,此刻却显得更加无力,他的头瞬间垂的更低,几乎是搭在了平板车上,似是已至油尽灯枯的程度。
“行辕里这般动向,这是准备以军礼相待,还是准备兵戎相见?”此刻,韩金镛心里想不明白,他只心里暗念。
但细微的心里变化,已然越来越加剧,变成了隐忧,渐渐的,韩金镛心中疑云满布,他心里只想着,“总不至于,我们义和拳的身份,现下已经暴露在马玉昆面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