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回窥老龙头
讲话之人想必是个拳首,看起来四十郎当岁,虽不年轻,亦不年迈,他说话声粗,喘气声粗,夏天里穿了一条肥硕宽大的裤子,穿了一件麻布长衫,腰间有一缕麻条系着,长衫里却连一条背心也没穿,袒胸脯。
这人肯定不是张德成、曹福地的手下,因为他俩的手下对韩金镛素来信服。这人更不可能是林黑儿那支女军的手下。
那他是谁呢?
“这位英雄,报上名来!”韩金镛瞅着他,高声的问道。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为何定下如此的计策!”这人高声回答,“不是咱不服,你虽然年轻,但你作为军师,说得上老谋深算,作为少侠客,更是技压群雄!但是,你要跟官军配合,我却不解。就因为他们给你几千条已经落伍的破枪,你就要给他们纳投名状?为何要跟他们一起打洋人?我心里不忿!”
“哈哈,好!”韩金镛听这人意见出于此,反而笑了,他塌下心来,高声朗言对答,“诸位兄弟,各家英雄,大伙儿听真。都是穷苦人,想必你们当中的很多人,恐怕没受过洋人的气,却曾经受过官军的欺压,被朝廷强征过钱粮,算起来,加入义和拳,一来是为了吃饱饭,二来是不用受朝廷的气,躲避洋人的战乱倒在其次,是或不是?”
众人皆不肯言,想来,韩金镛是说在了点子上。
“你们不说,我也清楚你们心中所想!”韩金镛见众人皆低头不语,继续说道,“诸位,但此一战,咱必须与朝廷的官军相配合。因为,大伙儿得明白一点,咱这一仗,是为谁而打?为洋人?不是!为朝廷?实际上也不是!咱是为了你们身边的人而打,是为了你家中的人而打,是为了让千千万万如我们一般,曾经受过欺压的穷人而打!”
众人点头称是。
“既是如此,就得有个目标。打仗没有不为了取胜的,我们打洋人,打到什么程度算是胜利?是为了打死入侵的洋人么?不是!打死他们的一个小队,而大队人马源源不断前来,把他们赶出中国地,他们架势铁甲舰在海面上游弋。洋人,是赶不尽杀不绝的!”韩金镛说。
“那怎么办?”这不愿透露名姓的拳首又问。
“好办啊,我们这一仗,打到自强就算胜了!”韩金镛说,“打到我们庶民自强,令洋人不敢小视,打到朝廷自强,有信心有能力抗击外辱。只要我们打出血性来,便能成为朝廷的依靠。此一战,如果朝廷对我们形成了依靠,还会再欺压于我们么?如果我们打出了自强,洋人还敢轻视中华么?”
“所以,我们就必须得和朝廷一起合作?”这人还问。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道理大家都懂吧?如果我们不和朝廷作战,我们战胜而朝廷战败,民力得展而朝野将倾,到时候,战虽胜,却国将不国,谁又来统领这华夏,谁又来主持这国家?”韩金镛问道,“诸位,你们加入义和拳,在我身边的时候,皆有一分期许,我们义和拳打洋人,不是仅以杀洋人为己任的,所谓护国保家,护国当先,扶清灭洋,扶清在前。”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我支持你的意见,我对你唯命是从!”这人点点头。
“这位拳首,你姓甚名谁?手中有多少兵马拳民,报上名来!”韩金镛问道。
“我是个杀猪的,肉摊早就倒手,积蓄了五千两白银,现在自己养兵,手下有三千拳民!”这人说道,“韩金镛,我之前一直没露过面,今天市面儿上听说,你要在吕祖堂广撒英雄谱,我特来报号,护国打洋人,算我一个!”
“好!”韩金镛对众人说道,“既然如此,请诸家清点人数!”
“曹福田,统领天津卫义和拳,手下拳民一万三千人!”曹福田走上前,作揖答道,“今日统兵于天津卫城外东部,队伍今夜可集结完毕,旌旗在此!”
说罢,曹福田往后用了个眼色,有义和拳把旌旗一展,绿色的旗子上,红字大书一个“曹”字。
“曹福地,统领天津卫义和拳,手下拳民五千!”曹福地走上前,同样朝韩金镛作揖说道,“今日统兵于天津卫城中,拳民招之能战!”
曹福地说罢,回头高喊,“亮旗”。自有喽啰展开旌旗,是一面红色的旗子,旗子上用白色,写着一个斗大的“曹”字。
“张德成,统领天津卫城外义和拳,号称天下第一团,手下拳民两万二千人,屯兵于静海、西郊、杨柳青诸地,拳首刘十九,已经得我之令去给他们领路送信,大军正在行军,赶往天津卫城外城南八里台,今晚即达!旌旗在此!”
张德成回头,一扬手,有手下展开一面硕大的旌旗,旗面上却书了五个大字,正是“天下第一团”是也!
“好!”韩金镛见这旌旗,好不威风,心中也是徒生出几分豪迈之气。
“还有我!”说话的却是林黑儿,她说道,“红灯照有女兵女眷八千人,散布在大运河沿线,大家以民团为建制,各自为战,早已经集结完毕,只待军师一言,随即发兵!”
“报……”标名挂号的仪式还没结束,又有身穿官军号坎的兵丁前来送信。
“讲!”韩金镛在头一个,高声答道。
“电报急信,朝廷发给直隶总督裕禄、直隶提督聂士成和浙江提督马玉昆,抄送个省各州、衙、府、县。”这兵丁说道。
“是何急信,讲在当面!”韩金镛再问。
“昨夜晚间,武卫后军于城中,诛杀德国公使克林德,今日中午时分,光绪帝向英、美、法、德、意、日、俄、西、比、荷、奥匈十一国递上绝交信,向税务司总管英国人赫德递绝交信,正式向十一国宣战!武卫后军董福祥,已经率兵统军包围了东郊民巷!”
“这么说来,战事或一促即发啊!”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存义,这阵子听了电报的内容,突然间说道。
“老先生,战事已经打响了!”这兵丁说道,“电报回禀,今日,英、美、法、德、意、日、俄、奥匈八国已经自大沽口登陆。两千余人浩浩荡荡,直奔天津而来,却要从天津进京,解东郊民巷之围!”
“反了他们了,真以为咱中国地予取予求了!”那杀猪卖肉的屠户说道。
“这位先生,我听您的口音,确实不像本地人,留个家乡名姓吧!”韩金镛问道。
“他娘的,我是山东刘德胜!”这人答道。
“哦,山东刘德胜,确实不错,久战山东,去年起在卫南洼一带活动,是或不是?”韩金镛听了“刘德胜”这名字,忽而想到了霍元甲徒弟刘振声,想到了刘振声母亲之死,知道刘德胜行事颇为暴力,而现在,恰恰需要这一分暴力。
“没错,久战卫南洼的就是我!”刘德胜点头说道。
“刘将军,您手下三千人,个个儿能征惯战,却不知,有一项或许慷慨赴死的任务,您敢不敢接?这任务没有官军清兵的掩护,完全靠自己人,却兴许要与洋人短兵相接!”韩金镛说,“如果你们能从这任务中幸存下来,他日,或将还将成为阻挡洋人进京的最后一股势力。却不知,你敢还是不敢!”
“哈,不用跟清兵一起打?那我接!”刘德胜听了韩金镛的话,也知他是在用激将之法,但有对抗洋人的事儿,他当然想第一个上,这不仅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更能彰显自己的胆识。
“此事极为重要,不可出半点差池!”韩金镛说道,“洋人自大沽口登陆,必然要通过电报与京里各使领馆联系,我要你去天津卫城外北侧的北仓一带游弋,拔掉所有电报传书需用的电线杆,在那里驻守,避免洋人整修复连,这任务,你敢接么?”
“交给我,你瞧好吧!”刘德胜说道。
“刘德胜,这任务极为重大,你那道防线,既是灭洋的第一道防线,又是驻守天津卫的最后一道防线,只许胜,不许败……”
“你放心吧,就算打到一兵一卒,打到只剩下一个拳民,我的人也将守住那里!”刘德胜说道。
“那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韩金镛抱拳拱手。
“后会有期!”刘德胜领命,这就离去。
“小军师,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他?”见刘德胜已然走远,曹福地有些羡慕,“交给我啊!”
“有更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曹福地,你敢接么?”韩金镛问道。
“这有什么不敢,你说吧!”曹福地说道。
“二将军曹福地听令!”韩金镛说道,“我令你,领本部人马,在老龙头火车站附近隐蔽,隐去旌旗,时刻窥视老龙头火车站,只等洋兵前来。他们到达后,同样的道理,纵然杀至一兵一将,你不可放过一个洋人!我与大将军,与你做二路接应!”
“得令啊!”曹福地听有如此痛快淋漓的任务交给自己,兴高采烈的前去准备。
“天下第一团张德成听令!”韩金镛继续高呼。
“在!”张德成向前一步。
“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你,此任务势关成败,战斗一旦打响,兴许也将最为惨烈,你敢不敢接?”韩金镛问道。
“敢!”张德成答道。
“我令你分兵两路,配合直隶提督聂士成,你亲率一路,驻防城外八里台,刘十九带另一路,驻防黑牛城!”韩金镛发号施令。
“交给我吧!”张德成得令,与手下喽啰扛着旌旗正待离去。
现场林黑儿却拦住张德成,向韩金镛问道:“小军师,他们都领命了,那我呢?”
“黄莲圣母,我有个任务,发愁不知该不该派你,也不知,你愿不愿意接。”韩金镛说。
“什么任务?”林黑儿问道。
“拿下运河漕运,驻守三岔河口!”韩金镛说道。
“嘿嘿,小军师,你所虑极是!”林黑儿微微一笑,“凭什么男人都去和洋人打仗,女人女眷却要驻守后方?这任务,我不愿意接!”
“你不愿意?”韩金镛确认问道
“你若不愿意,我们此战必败无疑!胜负成败,本都建立在此任务之上!”韩金镛说道,“你忍心看这些平日里的兄弟,慷慨赴死,却全无胜利之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