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有一句话,说得甚能展现人心,所谓:“我不怕死,我怕的是赴死的过程。”
这对于即将赴死的恐惧,是让张汉卿手下九百精兵顷刻撤去抵抗的关键。
此刻,韩慕侠只把手中之物递到了张汉卿手中,说了句:“你瞧啊,我们就是用这个,俘虏制服你的手下的!”
手中为何物?只是一木质刀坯子尔。
张汉卿只把这小木刀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发现这刀坯子的分量,甚至比不过营内开饭时,各方阵精兵手中端着的那一碗米饭,不由得有些无奈,只摇头认栽。
“说好了是演习,我岂能用真家伙,万一造成了误伤,岂不是出现了不必要的损失!”韩慕侠只说道,“更何况,这短短七日,我压根没时间、没精力、更没有财力给我这百十口人每人配一柄钢刀,所以,只让大家拆去床板上的一截木头,各自做一把刀坯子,先糊弄事儿而已!”
“纵然如此,可您这计策还是成了!”张汉卿无奈,只摇摇头,转头却向自己手下问道,“你们,这一次服了么?”
“我说,汉卿,谈不上服不服,这奇袭之法,本就在于一个‘奇’字上,若说真刀真枪的干,这一百人肯定是干不过九百人的,所以,只能棋行险招,以奇致胜。”没等到众人作答,韩慕侠已然抢先一句说道,他一边说,一边做了个把木刀柄架在人脖子上的动作,说,“你的手下各自安睡,被木质刀柄架在了脖子上,微微用力一勒,他们定然惊醒,而惊醒、清醒之际,只能听到这偷袭之人说‘虽说演习,但如同真打,你要是敢叫,休怪我给你苦吃!’他们也只能顺从!”
“这九百人,就都服服帖帖,真没有一个敢闹的?”张汉卿吃惊,不敢相信韩慕侠的话。
韩慕侠自己没回答,只把目光投向自己的手下,问:“果真没有人反抗么?”
“这个……有……”一个颇为精干的士兵上前,只先向张汉卿敬礼,又向韩慕侠敬礼,说道,“少帅,先生,并非无人反抗,只不过,反抗之人是落单巡夜的士官,我们占了人数上的优势,所以一拥而上,把他给……把他给绑了!”
“人呢?”张汉卿问。
“还在营门口绑着呢!”这士兵答道。
“胡闹!”韩慕侠听此言,只微微有些嗔怒,说道,“演习已经结束,就该有个军阶大小、长辈尊幼之分,怎能还把人家绑了,快去松绑,给人家赔不是!”
“这个……”士兵不敢动,只瞅着张汉卿。
日常桀骜惯了、蘸火就着的张汉卿,经此一败,竟然变得颇为和蔼,只说道:“不打紧,一个士官竟然落单自己巡夜,也活该被你们绑了,这样,你们把他绑着前来见我,没有你们的不是!”
“是!”这士兵这才敬礼,去请那被伏的士官。
片刻之功,这人便被带来了。
韩慕侠放眼望去,只叫了一声好。
但得见,这人七尺身高,生得细腰乍背、圆背蜂腰,虽然被麻绳绑的如同粽子一般、口中还塞了一团麻布,但他走起路来仍旧脚下生风,眉宇间带着一股不服输的英气。更不必说,他那双明眸,刷刷的投射出英气,眼神中写满了不服输的劲头。
“快快松绑!”行至切近,未等张汉卿张口,韩慕侠伸手一指,已然抢先说道,“演习已经结束,断然不能再如此无礼!”
手下精兵早有此意,碍着张汉卿之命令,刚刚不敢从命,这阵子听了韩慕侠的话,自然手忙脚乱给之松绑。
“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见过你?”张汉卿未等这士官说话,已然张口问道。
“我叫赵登禹!”这士官回答。
“赵登禹……赵登禹……赵登禹……”张汉卿只反复重复着这名字,似有些模糊,突然间想清,张口问道,“你是直系的?”
“没错,我是直系作为交换士官,来您部队的!”赵登禹只说道,“本以为在关外能多杀几个小日本,未曾想小日本没杀,却先要在此经此大辱!”
“旁的不说,这一战你被俘,服么?”张汉卿只睥睨着眼睛,向赵登禹问道。
“服,十来个人对我一个,我能挣扎几下,不至于被木刀直接架在脖子上,总算没丢我直系的脸!”赵登禹话中带刺,只向张汉卿说道。
“那你话中之意,是我们奉系今天丢脸了?”张汉卿突然之间一瞪眼睛,问道。
“这你自己明白!”赵登禹只说道。
“咳咳……这位长官,你这话……”韩慕侠听闻赵登禹与张汉卿二人之对话,火药味越来越足,只假意咳嗽打断之,然后说道,“赵长官,听我韩慕侠一句,甭管是直系还是奉系,都是中系,就好比一个娘生的几个亲兄弟一样,可能因为分家,闹得不可开交,可要是有外人来抢自家的田产地业,几兄弟马上就能化干戈为玉帛,一致对外,你说对么?”
“这道理我懂!”赵登禹听了韩慕侠的话,却有些服气,说道,“我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敌不过人多,输了我认了,只可惜,打斗之时一声未吭,没有警示睡梦之中的战友。”
“好在这是演习啊,赵长官!”韩慕侠面带笑容,说道,“我跟你提个故人,你看你认识不认识,他是我的旧友,我们有几面之缘,他也是直系的!”
“有名的便知无名的不晓!”赵登禹答道。
“我有个故交,叫孙良诚!”韩慕侠说。
“哎哟,您认识孙长官?”赵登禹脸上带有一丝惊讶。
“算不上认识,一个酒桌上喝过几次酒,平日里有过几次交流,他也是疆场上骁勇善战之将啊!”韩慕侠说道。
“蒙您提及,孙长官于我有知遇之恩,前两年,我在他的团部下,他亲任我为尖刀排的排长!”赵登禹说道。
“哟,既然是尖刀排排长,定然有过人之处呢!”韩慕侠听了这话,来了精神,问道,“你会什么能耐?”
“我年少进私塾,学了几年文,不是读书的材料,转而学武。”赵登禹说,“学武还算是有些天分,几年的功夫修成了一身少林门的功夫,若说有大成,不敢,但空手入白刃、空手夺刀的本事,自然还是有几分的!”
“嗯!”韩慕侠听了这话,只点了点头,说,“这么说来你也曾差点成为江湖人,怎得又参了军呢?”
“我是山东人,十来岁的时候,家乡闹饥荒,树皮都被人揭下来磨成粉填肚子,哪里还有我们少年的活路。没办法,我们一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只跋涉千里去投西北军,容冯将军收留,开始只是个小卒,后来西北军换防直隶,在一次阅兵中一时技痒,展现了几手本事,这才被选为冯将军卫队的卫兵,后来几经调任,成为孙良诚麾下排长!”赵登禹说道,“此次投奉系,便是奉命来做交流的,交流已经半年许!”
“那你觉得我这奉系,比你们那直系如何呢?”张汉卿只问道。
“若论平均,奉系与直系半斤八两,但若以奉系与曾经的西北军比起来,却没有西北军的骁勇。”赵登禹说至此处,忽而话锋一转,他用手点指,说,“但若论少帅你统辖的这千把精兵,自然个个儿都有能耐,我赵登禹纵然桀骜,但却也是公道之人,这一队人马,假以时日自当骁勇的很!”
“既然如此,你愿意留下么?”韩慕侠问。
“虽说是演习,但我此次被俘,已然吃了败仗,哪里跌倒就要哪里爬起,我赵登禹不走!”赵登禹只说道。
“好!”张汉卿说,“虽说直、奉之间有些小离析,但绝不代表我张汉卿不能容人,你能留下,我很高兴,这营内无论是我,还是我这手下的千余人,谁也不会为难于你,谁也不会防着你!”
“本是如此!”赵登禹倒也不客气,只说道,“当兵的,吃的是谁的粮,领的是谁的饷,自然听的是谁的令。此次交流,我吃的是你少帅的饭,自然听你的令。但中国人打中国人的事儿,你别指望我,我不会帮直攻奉,自然也不会帮奉攻直!”
“好!我赞成你!”张汉卿只问道,“你是什么衔?”
“排长!”赵登禹答道。
“从今天起,你在这里,领连长俸!”张汉卿说。
“谢少帅!”赵登禹听闻此言,只向张汉卿行了标准的军礼。
“此一回这一战,还有谁不服我慕侠现身的么?”张汉卿大声向手下精兵问道。
众人皆无可言。
“大家听令,从今天起,满营将士,皆听我韩慕侠先生的命令,他之令犹如我之令,他的话就如同我的话,有违抗者,军法处置!”张汉卿大声说道。
“等等!”赵登禹突然朝张汉卿敬了个军礼,向张汉卿问道,“少帅,休怪我赵登禹失礼,但我就是这直脾气之人。此一回我虽然被俘,但因偷袭被俘,缺少了准备,多少有些不服气。我瞧这位先生,虽是江湖人,但其文韬当胜过武略,却不知有何本事,能统帅这千余精兵呢?”
“呵呵!”张汉卿听了赵登禹这话,只苦笑了一声,说,“先生,人家质疑您呢,我想,我手下这些兵,虽然没人敢言,但他们心里自也有些不服,要不,您出点儿汗,给他们露两手能耐?”
“赵连长刚刚此话殊为准确,我韩慕侠确实是文韬胜过武略,但武略虽不及文韬,却多少也有些!”韩慕侠心中自然之道,不显一下自己的能耐,想必难以服众,虽说七日之约展示了自己的兵法造诣,但若不展示一下自己的身手,想必大家也仍有疑虑,于是问道,“既然如此,找连长,刚刚与您交手那几人,您还记得他们是谁么?”
“自然是记得!”赵登禹点头。
“刚刚与赵连长动手的几人,出列!”韩慕侠只喊了一声。
方阵中自然有十余人出列。
“您看,是不是他们?”韩慕侠问道。
“没错,就是他们几人!”赵登禹只打量了一下,点点头。
“好,你们几个,亮刀!”韩慕侠说道,“你们怎么与赵连长动的手,便怎么与我动手!”
这十余人有些迟疑,但终究还是亮出了自己削造的木质刀坯子。
张汉卿只递了个眼神,又有精兵上前,捧着一把刀坯子,送到韩慕侠手中。
“诶唉……”韩慕侠一摇头,说道,“好说歹说,我练武多年,论习武比你们多下了几年功夫。倘若跟你们动手,我用了兵刃,赢也算我输,你们只管来攻,赢了我,哪怕刀片蹭到了我,便是你们的本事!便算你们赢!我韩慕侠自己回家,还是那句话,往后,江湖中便没有天津卫韩慕侠这一号了!”
“先生,不可大意啊,我麾下虽无您这样的高手,自顾自都是精兵,您莫要轻敌!”张汉卿说道,“拿个刀坯子防身,格挡一下,却也不算低了您的身份。”
“算!”韩慕侠只对张汉卿说罢,伸手朝着十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精兵说道,“自管攻来,我的本事,可还没给你们露过呢!”
这十余精兵不敢出手,双眼瞧向张汉卿。
张汉卿却双眼一瞪,呵斥:“我刚才怎么说的?慕侠先生的话,就是我的话,他下的命令,便是我的命令,违令者,军法从事!”
此一句话音刚落,十余精兵如同下山的猛虎一般,向韩慕侠冲来。
韩慕侠只笑言“来得好”,站在原地等待精兵攻来,他甚至在等待的时间,把自己的长衫下摆掖在腰带里,稍稍把自己的衣服收拾了一下。
十名精兵把他包围之际,他没有出手。
十名精兵举起手中兵刃道具之际,他仍旧没有出手。
十把木质刀坯子向下砍来之时,他还是没有出手。
之前咱说过,行伍中的兵丁,若论能耐,比不了江湖人。但这话可不是说兵丁不成,盖因为行伍中的兵丁,不讲江湖争斗中的风度,他们动手的目的在于制服,在于杀敌,更何况这一对人马,都是张汉卿精挑细选出的精兵,所以他们刚一出手,便是杀招。
局势已到了极度危急的关口。
可韩慕侠却不慌不忙。
直等到刀坯子的刃口行将挨上韩慕侠的衣服之际,韩慕侠才突然之间抖擞身形,他迅疾出手,只一个闪身,从十人的狭小包围圈中找到了缝隙,开始了他的反击。
这一下,局势瞬间扭转。
在场的千余精兵,个个瞠目结舌、啧啧称奇。
如果说不久之前,精兵们对韩慕侠的信服,是源自韬略,那此刻,却是由衷的对韩慕侠的崇拜了。
千人几乎一心,大家均都自感。从未见过韩慕侠这般,有如此神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