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回 立地成佛
精武老三2020-07-30 15:274,426

  张秀茹开口只道有个天大的秘密要告诉韩慕侠。

  韩慕侠心中一阵阵感到好奇,但天色甚晚,他却一把捂住了自己妻子的嘴:“什么都不用说,有什么事情,我们明日再讲。”

  “明日?明日就来不及了!”张秀茹只苦笑,摇摇头,“天晓得我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你不必如此的!”韩慕侠摇头,“在重病当中,一个人能活多久,固然取决于诊疗他病情的郎中,但更取决于他自身的求生欲望。纵然是你现在身患重击,但永不要对自己失去了信念!”

  “当家的……”听了这话,张秀茹原本激动的表情,略微平和了一些,说道,“习武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是你二次学艺、三次学艺。我知道你当年跟洋人一战大败,这才离家而走,那些年你飘泊江湖,那时候,你信念还在么?”

  “有一阵子,信念几乎都没了!”韩慕侠只摇摇头,他撑起胳膊,半躺在自己妻子身边,说道,“那阵子突然遭受了重创,不仅体现在身体上,更体现在精神上,也是自己年轻,说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也并不为过。”

  “那你是怎么缓过来的呢?”张秀茹又问,“我知道,那时候你经历了大败,又痛失所爱,是什么支撑你活下来,走下去,又是什么样的奇遇,让你再次学艺,以致武学精进呢?”

  “这话怎么说呢……”韩慕侠听自己的妻子突然间问及过往,心里有些怅然,他只沉默了片刻,静静听着妻子沉重的不均匀的呼吸,隔了许久才说道,“其实,最初时,我已经一心求死了,没有丝毫的求生欲,真可谓是到了‘哀莫大于心死’的程度。可心虽几乎死了,而肉体还活着,当肉体真到了将死之时,突然间心里却油然而生一股强烈的求生欲,那股子对活下去的渴望,让我起身去奔求。奔求一口食物、奔求一线生机、奔求让自己活下去的可能。而只有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

  “那个时候堪称是你人生中最痛苦的时间了……”张秀茹只说道,“我真希望,那个时候能在你身边陪着你,纵然是你我当时只有几面之缘,却也希望助你渡过难关。”

  “你当时就在呢!”韩慕侠却只微微一笑,他朝张秀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说道,“你就在这里,纵然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的妻子会是谁,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娶亲讨老婆,我都知道,自己倘若能活下来,自然还是要有爱的。这一份爱,固然我要拿出大部分分给国,却也要有少部分分给家。而你,便是那个让我有家的人!”

  “你听我一言!”张秀茹听闻韩慕侠此言,脸上微微带了一丝红晕,一如当年与他再度相逢之际,那一抹少女般的羞涩一般,只说道,“无论将来如何,你都不能放弃,无论将来有多苦,你都得扛住了,就像你今日所言一样,不仅是一股子求生欲,更是对未来的期许。”

  “嗯!”韩慕侠只点点头,“放心吧,我明天一早,就去给你再请大夫。”

  “唔……”张秀茹听了韩慕侠此言,心中固然是欣慰,却又只不住摇头,“没必要了,不要再花无畏的钱。趁着我还清醒,我有几句话,必须要交代给你听!”

  “好吧,你说!”韩慕侠忽而发现,自己兜了一个大圈子,而张秀茹却依旧在原地守着自己,无论自己怎么岔开话题,张秀茹却总能把话题回归到自己本来要说的地方。

  “这钱,你收好,未来是花在养家上、是花在抚养我们的孩子身上、是花在西郊区杨柳亲那一股精兵的身上,都是你拿主意,我做妻子的无条件支持你。”张秀茹只说道,“我且知道,纵然是你把钱全部花在那些精兵身上,也不会对我们的孩子不管不顾的,对么?”

  “是!”韩慕侠只点点头,说,“我也是年过半百之人,再有几年也将衰老,也将去见娘,到时候,养老送终扛幡抱罐的,就是少侠,他是我们生命的延续,我断然不会对他不管不顾!至于小侠、幼侠等,我也不会亏待了他们,自会传授给他们自保、强身的能耐,让他们往后都有一碗饭吃,让他们都能在乱世之中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

  “嗯,如此一来,我就放心了!”张秀茹只点点头,说,“你兴许不知道,咱娘弥留之际,脑子里想的都是你,怹老人家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但无论庆幸还是糊涂,只要我们在她的身边提及你,老人家总会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有的时候,这欣慰的微笑过后,老人家会跟我们讲一讲你少小之际的轶事,有的时候,老人家再这欣慰的微笑过后,却会突然间变得惊慌起来,怹只说你这些年虽然干的是惩恶扬善的事情,但刀下不斩无名之鬼,你在见义勇为的时候,却也伤了不少人的性命。”

  “嗯……”韩慕侠听了这话,只点点头,若有所思的说,“死伤在我掌中、刀下、枪尖的,有名的把式匠得有几十人,无名的却要有上百人,如果加上我作战指挥时,手下所杀所伤,那人数兴许都要成千上万了!”

  “娘怹老人家担心的就是这个!”张秀茹只说道,“行将就木之际,有一天,怹只召唤我到身边,却有许多话向我嘱咐。首当其冲的,就是要我未来盯住了你,莫要为寻仇,而被鲜血蒙蔽了双眼。你那一双眼,既要看着天,却又要看着地,既要认清了善恶,又要看得清美丑,你既要有惩奸除恶的能耐,又要有得饶人处且饶人的胸怀。”

  “我的妻啊,你究竟要说什么?”张秀茹这一番话,只说得韩慕侠愈发糊涂。

  “这一点,娘没跟我细说,也是怹老人家精力欠佳,每每谈话,只每次攒足了劲头聊一小会儿,而后却又要让我去休息!”张秀茹说道,“但她跟我说了,要我提醒你,让你记住当年给你外公的承诺,如非万不得已,绝不伤害赵家人。”

  “嗨……”韩慕侠只听了这话,却连忙摇头,“如今外地当前,几个家仇世仇,与洋人欺我国民、覆我朝野的仇恨比起来,那赵家与韩家的小仇小恨,又算得了什么呢?”

  “娘这话我记得清清楚楚,纵然是当时他已经进入了弥留之际,也仍旧在告诉我,让我提醒你常怀一颗大人之心,莫要让复仇的冲动左右了你的理智,以至铸成大错,不仅自己难以脱离这仇恨的苦海,更会助长你心中那向恶的一方。”

  “你说的究竟是什么?”韩慕侠问道。

  “我说的无所谓,娘说的才关键!”张秀茹只含笑,静静看着身边的当家人、主心骨、顶梁柱,说,“娘说,虽然你是这家的一家之主,凡事都得听你的,但我作为你的内人,却不能过于容让与你,让你由着性子来。娘说,我凡事都能听你的,唯独一点,不能。娘说,一旦我把真相告诉你,你必定会失控,所以,这才主张我,若非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若非是我要带着这秘密下葬了,否则断然不能让你知道!”

  “你说的是?……娘说的是?……啧……”韩慕侠只听了自己妻子这话,下意识的倒吸一口凉气,却感到这股寒意从呼吸过后便在身体四肢游走,从四肢游移到躯干,又从躯干游移回四肢。

  “娘告诉我当年你为何而走了,更告诉了我你离去背后的事情!”张秀茹说道,“海萍姐姐当年既能如此得君之厚爱,自然有她的特殊之处。”

  “嗯嗯嗯,你们知道海萍是怎么没的?”韩慕侠问。

  “我是刚刚得知,而娘始终知道!”张秀茹只说,“之所以怹老人家不告诉你,一是因为此事牵涉重大,而一旦你寻仇心切,极有可能把自己也折在复仇计划中;二是因为其中不仅牵涉到你,更牵涉到咱娘和娘的娘家之间的过往,有长辈的承诺在其中;三者,你要面对的不是一个人,不是几个人,而是一股子势力,你报仇心切,难免为这股子势力所困,到头来伤人不成反伤己。于那伙子势力而言,趁着你报仇心切而伤了你、杀了你,无非是拔除一颗眼中钉、肉中刺,而对于这个家而言,一旦你为这复仇之心所累,家中却要失去顶梁、主心骨。”

  “所以,娘宁肯带着这秘密下葬,也不愿告诉我?”韩慕侠的眼圈已经有些发红了,他只哽咽着嗓音,几乎知道了,张秀茹要告诉自己的,母亲隐藏多年的秘密究竟是什么。老人家心思颇深,更了解自己儿子的为人,“我的妻啊,你要知道,娘当时之所以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当然知道!”张秀茹只点点头,说,“但你也不要看低了娘,这秘密她没有带走,而是传给了我,让我只有到最后时分,方把这秘密与你揭晓,不是有意隐瞒于你,而是盼你经过多年的历练,心中多了几分城府,却能把过去的事情放下。”

  “你说吧!”韩慕侠不再阻拦自己的妻子,只任凭她讲出想要说的话。

  张秀茹心有不甘,也红了眼睛,却说得字斟句酌、字字清晰:“娘告诉我,当年你之所以心灰意冷离津,吃了败仗倒在其次,主要原因是受不了痛失所爱的打击。而你之所爱,当年却是张海萍——杀张海萍之人,正是赵德谦!”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韩慕侠听了张秀茹之言,只连连苦笑,兀自使劲点头,“从我返回天津卫开始,这日子便过得不顺序。而每当我的日子发生波澜的时候,赵德谦总是如约而至。发生了如此的事情,娘纵然是瞒着我,我也猜出了一二来了。之所以留着赵德谦而不杀,实在是因为他与我是同胞,更是同族、同乡。所谓公对公、私对私,我与他之间的仇恨,早晚是要算一算的。但,算这世仇,我却并不怕晚,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早晚我要和他算一算,但终究不会是现在。”

  “为……为何不是现在?”张秀茹只有些语塞,向韩慕侠问道。

  “我现在的心思,全在为你求医问药上了,全在养育我们那一双儿女上了,全在天津卫西郊那千余精兵身上了!”韩慕侠只说道,“赵德谦?他不配我分散注意力,尤其不配我在当下分散注意力,且留他的项上狗头再多些时日,他早晚必遭报应,即便不是我手刃于他,他也不会得了善终。”

  “你能这么说,我心里就踏实了,只盼这是你心中所想,而不是为了让我在此刻弥留之际宽心。”张秀茹只说道,“你兴许不知道,前一阵,娘在弥留之际,口中念念有词,只求我让你少一些杀业,不要再兴血光之灾。”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韩慕侠苦笑着摇头,说道,“我不过是超度那些不自量力的亡魂而已!来到中国地之前,他们已然都死了,行走的,不过是一副躯壳。”

  “慕侠啊……金镛……”张秀茹只长舒了一口气,她的身体忽而变得异常柔软,继而变得乏力,似乎浑身的力气,都无法让她支起眼皮,“你记住我说的话就好了!你就住娘临终时的嘱托就好了!倘若我无福陪你继续走下去,记住,切不可为我大半丧事,甚至不需要做出丝毫的丧礼。我安安静静的来,只求安安静静的走,不想再因为身后事,给你带来更多的纷繁负担。无依无靠之际,幸而得到张先生、李先生、尚先生等人的提携,而终能归于你,我这一世,便没有白活!”

  “你只潜心休息便是,旁的不用再管,我明日一早便去给你请高明的郎中……”韩慕侠听闻妻子话说至此,只知道张秀茹此刻又有些浑噩,他扶着妻子右侧卧好,为她盖好被子,这才坐在妻子的身边,盘膝养神,他只说,“今晚我就陪在你的身边,我哪里也不去!”

  “把我葬在娘旁边,我先行一步,去泉下给公婆尽孝……”张秀茹只幽幽的说道。

  张秀茹随后便陷入了昏睡状态。

  韩慕侠以手指试探张秀茹的鼻息、脉搏,只觉她呼吸虽然发轻发飘,姑且还算平稳,心中之不安暂且缓解了一些。

  他只看着枕边装着各色银钱的匣子,看着不知是昏迷还是睡去的妻子,心中却愈发的矛盾起来。

  总归是连日来的殚精竭虑、精疲力竭,韩慕侠调转气息,打坐中竟然也沉沉入眠。

  此一夜,竟成了韩慕侠与张秀茹夫妻之间的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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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镛慕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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