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抗议,学生挨打不说,还弄丢了刘俊辰。韩慕侠听了这个消息,只皱了眉头。刚刚痛击赵德谦的快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三十多个学生,都是哪里的?”韩慕侠问。
“有我们学校的,有直隶师范学校的,还有扶轮中学、南开学校的一些众学生!”岳润东说道。
“怎么,还有中学生来掺和这事儿么?”韩慕侠摇摇头,“他们才多大!”
“年岁虽然不大,但他们的精神倒还算赤诚。过去只是小打小闹,他们的抗议声势小、影响也就更像。但当他们得知咱的组织最严密之后,几乎想都没想,就加入了我们的阵营。”周翔宇也说道。
“此一回看似取得了不小的声势,实则损失巨大啊……”韩慕侠有些后悔,后悔不该不探听虚实,就任由这些孩子前去抗议,到头来,不仅难以保护自己,还把更多人带入到这场乱斗当中,于是问道,“按你们的计划,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先生……”周翔宇只皱了皱眉,他瞧了瞧身边的人,只说道,“这事儿,我们早已经有了预案,首先当然是和大家一起去抗议。然后,视抗议后的影响而定。如果当局倾听我们的声音、接受了我们的抗议,并把这声音带到高层去的话,那我们只紧跟时事而已。如果他们反其道而行之,我们自然也准备,把这抗争推到更甚的一层。”
“哪一层算是更甚?”
“罢课!”周翔宇说,“学生们罢课,小工商业主们罢工,我们要用尽可能短的时间,制造出尽可能多的麻烦,让当局知道民意不可违的道理。”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韩慕侠听了这话,也只摇头,向周翔宇问,“当局知不知道民意倒在其次,而学生们罢课,伤的是学生们自身,小工商业主们罢工,伤的却是老百姓,这其中可没有当局者什么事儿。更有甚者,非但不会影响到他们,反而还会影响到我们的普通老百姓,这样一来造成我们的百姓,却要因此影响了日常的生活啊!”
“百姓虽然弱势,但却并不糊涂,他们知道这事情的根源在哪里,非但不会怪我们,反而还会声援我们,进而继续给当局施压,造成更大的影响,这才是我们所盼望的!”周翔宇只说道,“现如今既然已经乱了,时局已然成为一滩浑水了,不如便通过我们的努力,把这摊浑水搅的更浑一些。”
“唉……你们学生自有学生的道理,我们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规矩,我不懂你们的规矩,却又怎能妄加阻拦。”韩慕侠听了周翔宇的话,也不知自己应该赞成,还是应该反对,只是说道,“这样吧,翔宇,你们还按照既定的规矩、既定的计划办,这事儿呢,既然我答应你们管了,我也得出力,我自然也得办,却得按我的规矩。咱两条腿走路,双管齐下,哪一条路走得通,我们就走哪一条路,你看这样行么?”
“先生,在此事上,您已经出了大力,我们没法要求您办更多,且望您小心一些吧……”岳润东只说道,“此次学生被捕、刘俊辰先生被捕,显然已经是洞悉了我们的内部结构,而我们已然暴露。我们不过是些穷学生,而您却是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我们被缉拿,尚且是当局与教育界的纠纷,而您若被当局盯上,却因为您的名声,难以脱身啊!”
“这是小事儿,既然人的名、树的影,谁都认识我,当局才更不敢对我乱来!”韩慕侠说道,“更何况,天津卫的政界,有头有脸的任务谁人不知我韩慕侠,我要去找他们,他们兴许还真得卖给我一个面子呢……”
“那……”周翔宇只摇摇头,“先生,我这就去联系我们这边应尽的工作,而您这一边,如果需要我们的协调、帮助,我们责无旁贷!”
“放心吧,这边儿没有你们的事儿!”韩慕侠只故作轻松的笑言以对。
日已西斜,韩慕侠看了一眼桌上的座钟,知道这节骨眼,再怎么搞,已然也没有了意义,索性就此吃了些晚饭,和衣而睡。
第二天一大早,他早早起床,看过了老娘韩王氏。
张秀茹身体渐有起色,只给韩慕侠准备了丰硕的津味早点,韩慕侠吃过饭后,又瞧了一眼重伤养病的车振武,见他为了止血而烫伤的伤口没有化脓发臭,反而长出了嫩白的新肉,便知他的伤情已然没有大碍。
换上了一身整洁的长衫,把一双布鞋扑打的不沾一丝灰尘,韩慕侠随即外出,却要去拜访一个故人。
此故人不是旁人,正是他的授业恩师张占魁。
咱长话短说,彼一时不比此一时,中华武士会也渐渐陷入了平静,甚至有一些沉寂。自打韩慕侠击败了康泰尔,自己只留一枚,而其余尽留中华武士会后,中华武士会有好一阵子的荣光。而荣光来的快,走的便也可能快。外敌的涌入、先进火器的随处可见,让中华武术这一门国粹,可施展的空间越来越狭窄,中华武士会渐而人去屋空,此刻只剩下一座空楼阁。
见了张占魁,韩慕侠只向恩师行了礼。
张占魁倒对韩慕侠的突然来访不甚意外,只笑言说道:“好小子,你终于还是来了。”
“怎么,师父知道我要来么?”韩慕侠问。
“你那武术专馆,自打搬迁后起初也是冷清了一时,而最近却没少生事!”张占魁说道。
“师父原来都知道了……”韩慕侠只有些垂头丧气,说道,“师父,弟子无能,没法子保护那些学生……”
“别说了,我全都知道,你虽然没护住学生,但至少还是痛击了赵德谦!”张占魁说道,“赵德谦那小子,最近在道上颇有些显赫,仗着日本人的扶持,他真有些目中无人了,你那一掌打得倒还好!为师甚是欣慰!”
“昨日您也在现场?”韩慕侠听闻此话,有些兴奋的问道。
“傻小子……”在张占魁眼中,纵然韩慕侠现在的能耐已经超过自己,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他还是如同当年在自己身边学艺的那个天赋少年一样,张占魁只说道,“傻小子,如果昨日为师我在现场,会让你独自一人与众巡捕周旋么?我肯定和你一道出手了,那些巡捕着实的做事太过鲁莽,朝着手无寸铁的读书人和生意人挥动木棒!”
“那哪里是什么巡捕,不过都是赵德谦从四处笼络来的打手……”韩慕侠只摇头,说,“他们的脑海中没有什么对错,只有利益,谁给的钱多,他们就依附于谁,谁的势力大,他们就听谁的话!”
“这也是不假!”张占魁点点头,问道,“你是为那三十多个被捕的学生来的,是或不是?”
“师父精明,慕侠甚服,果如您之言,我是为那些学生而来的!”韩慕侠点头说道,“我知道您在当局这里还有些门路,向请您出面协调一二,问问当局,能否释放学生!”
“唔……”张占魁说道,“孩子我告诉你,昨天傍晚我得到这个信儿,已然坐卧难安,当晚就拜访了天津卫的一些官员。他们给了我一个答复……”
“真的?!”韩慕侠听闻张占魁如是说道,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只问道,“他们怎么说?只求他们先不要为难学生,后面,我自会再想办法!”
“你能有什么办法?”张占魁笑着摇了摇头,说,“你这此次的行为,让他们颇为咋舌!”
“此话怎讲?”韩慕侠问。
“一者,提起你韩慕侠,在天津卫现在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你若说一句‘大伙儿不要闹!’,真会有人听,而你要说一句‘我帮你们!’,无论哪一方,都会感到如虎添翼。”张占魁说,“无疑,你选择了后者,而让这些地方官员颇感无奈,他们顾及百姓的议论,既不能法办你,又不能对你听之任之,我听得出,他们对你真有些无可奈何!”
“那让他们拍门找我来既是,不要为难了那些读书人啊!”韩慕侠只说道。
“这你放心,他们既不会来拍门找你,也不会为难那些读书的孩子!”张占魁只说道,“实际上,他们对于那些孩子的义举,也是颇为赞成,而对于上风此次在巴黎的软弱,也持有微词。现下各方利益交织,一次错误的决定便可导致一方势微而一方势起。他们也在静观其变,而此一番学生的抗议,对他们而言大大有利,他们本虽无奈,但某种程度上也是乐见的。”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让赵德谦前去为难于众学子?”韩慕侠说,“赵德谦和他的打手,可没少下黑手!”
“这我是知道的,想必我一说,你也能明白,赵德谦背后之人不是这一群官员,而是日本人。”张占魁说,“日本人在施压,他们也有难言之隐,没办法,只能对赵德谦和他那一伙人听之任之,而他们自己呢,只持一个既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也就是了……”
“师父,现在那三十多个学生已然被捕,下在大狱中,没有人行人情,没有人走关系,我怕他们在那里是要吃亏的……”韩慕侠有些隐忧,直言相告。
“这你不比担心,大狱之中虽然有些心黑手狠的囚犯,但那些囚犯个个儿都是好汉,早已看不惯当局,而学生们敢于挑战当局的权威,甚合他们的胃口,纵然学生们在大狱中,却不会为难与他们。”张占魁只说道,“更不必说,这当局的官员中,有不少也是新学的代表人物,他们与新学的学生本有共鸣,是师兄与师弟之间的情义,是前辈与晚辈的关系,自然更不会为难于他们。他们已然对我直言相告,说这些学生不打紧,不会被长时间羁押,更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前程。但想要直接释放,怕也是不能。”
“那该怎么做,才会释放呢?”
“只等外面的孩子再多生出些事端来,比如你们正在策划的罢课和罢市罢工。好歹闹上几天,他们自然会向上风禀告,说不堪各界压力,时局已然混乱,为平息民怨,把这些学生释放!”张占魁说道,“这他们早已经计划好了!”
“师父,那这一层,我便放心了……”韩慕侠说。
“而另一层,你没发放心的,我却不好再给你从中协调了,人家直接把我给驳了!”张占魁说。
“您说的是……”
“没错,我说的是刘俊辰!”张占魁点点头,说,“我亦知道刘俊辰当场被人擒住的事情!然后,我与那些朋友也讲了,关于刘俊辰,那些人却无能为力了!”
“哦……”韩慕侠无奈,只轻轻叹了一口气,“唉……”
“孩子,刘俊辰虽然与你相交在先,与我并没有过多的交情,但人家当时在京城给咱武术界扬名的做法,我也深感佩服!”张占魁说道,“我与《益世报》虽然没有直接的交往,但人家《益世报》没少给咱帮忙,我自然不会置之不理,昨日会面,我亦提及了刘俊辰的事儿,而人家却也没藏着掖着,是这样告诉我的。”
“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刘俊辰是赵德谦擒住的,擒住之际,消息就已经送到了日本那边。”张占魁说,“日本人因为北京那一事,已经对刘俊辰恨之入骨,直接便把刘俊辰带到了日租界。也就是说,现在羁押刘俊辰之所在,不是咱天津卫巡捕房,而是日租界的大狱。他羁押之所,在日租界的大荣小学!那学校建有地下室,是做地牢之用。刘俊辰就羁押在那里!”
“大荣小学……”韩慕侠思忖着,问道,“大荣小学在哪里?”
“你现住在王家大坟对不对?”张占魁问。
“是!”
“你那里距离海光寺多远?距离八里台多远?”张占魁又问。
“不过一顿饭便能走到的距离。”韩慕侠答道。
“罢了,大荣小学就在海光寺和八里台之间的一处所在,现在日本人,叫那地方‘六里台’!”张占魁说。
“哦!”韩慕侠连连点头,说道,“师父,您若如是说,我便知道那地方在哪里了,谢谢您行的人情,更谢谢您的指点,接下来的事儿,我来办!”
说罢此话,韩慕侠起身,双手作揖行礼便要往外走。
“怎么,傻孩子,你又激动了?”张占魁连忙相拦,“这不是逞匹夫之勇的能耐,要想救刘俊辰记者,总要从长计议。”
“师父,我知道您这‘从长计议’话中之意,问题,我们能等,而俊辰等不得了!”韩慕侠只说道,“日本人的手段、手腕您是知道的,俊辰羁押这一夜,想必已然在地牢里吃尽了苦头,而他一介读书人,身体之孱弱,不比我们习武之人,他还能熬过几时?这我是想也不敢想的!”
“你一个人单枪匹马,难啊,等等我……”张占魁起身,似有同往之意。
“师父……”韩慕侠伸手相拦,“慕侠此次前往,自知险阻甚多,所以一人前往有一人前往的好处。我知您之心,但现在,您在明而我在暗,您在明处奔走,比跟我去涉险更有意义。到时候,万一慕侠被擒,您还有奔走回环的余地,而若我们师徒二人尽数被伏,那到时候,我们怕是再无可翻身的可能了!”
张占魁听韩慕侠之言,也知徒弟之言有道理,只点点头,说:“你我虽然前有罅隙,但终究是血浓于水的亲师徒,我不忍看你涉险,更不忍看你直入虎口。我与你许诺,倘若你此次能救出刘俊辰,刘俊辰在天津卫自然也无法再立足,我定然给他找一个好的安身之所。而如若你亦被擒,我会四方奔走,争取各方力量将你释放,而如若奔走无用,为师我莫说虎穴虎口,纵然是龙潭火山口,也要闯一闯,救出你来!”
“有您这话,慕侠心甚感怀!”韩慕侠只再朝着张占魁拜谢,转身离去。
时间未至中午,韩慕侠抬头看天,直觉刚刚仍未响晴薄日的天气,现在突然飘来一大片乌云。阳光藏于云后,这夜晚定然难觅月光,正是夜探虎穴的好机会。
韩慕侠想到这一层,只径直回家,准备应用之物。这一晚,韩慕侠将铤而走险,独闯虎穴,去救出记者刘俊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