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中第十日。
尽管被青尧姐妹和骆一枫轮流渡些真气维持生命,连日来水米未进的大卫,最终因消耗过大,体力不支,渐渐陷入了高烧昏迷的状态。
“大卫,你撑着点,别睡……”连日的折磨,令小初已哭不出眼泪,她茫然地将大卫抱在怀里,明知已无法为他做些什么,却只是执着地唤着他,跟他说着话,不让他陷入那可怕的长眠。
如果失去了大卫,她的世界,她的余生还有什么意义,小初不敢想。
大姐和二姐都曾告诉她,恨别离,求不得,是世间最苦的滋味。
而看着大卫生命渐渐逝去的小初,却已被连日的折磨和惶恐麻木了一颗心,仿佛连痛苦的感觉都一并忘却了。
大卫,即便你要走了,我们也不会别离……小初抱紧了他,将头轻抵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我会牵着你的手,跟你一起离开……
“小初……我没想到,你真的是狐妖小姐……”大卫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不可闻,似呓语,又似呢喃,“能遇到你,我这辈子,值了……”
他的话,竟让小初悲怆到麻木的心感到微微颤抖,“值什么值,是我害了你……我就是个BUG,谁遇到我,都会倒霉……”
“别瞎说,你才不是BUG……”大卫艰难地睁开眼,干涸的眼中依旧是如水的温柔,“你……是我生命中的天使……”
小初想不到,自己居然还有泪,可以落下来。
“别哭……”大卫想要抬手去拭她脸上的泪珠,却最终无能为力。
从认识她的那天起,他就爱看她笑的模样,最怕的事就是她不开心,仿佛只要她脸上没了笑靥,他的世界都失去了色彩。所以只要见她不开心,他便拼了命地想要哄她,“小初,你看……”他目光移向不远处的方向,“你看,那朵白色的小花,好像你最喜欢的那种,凌霜花。”
小初抬起泪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不远处茂密的草丛中,一朵小小的、挂着露珠的白色凌霜花,正悄悄地开放。
凌霜花……
小初脑中瞬间一闪,仿佛抓住了些关窍。
每个幻境都有个初衷,这个初衷往往就是这个幻境的BUG……
青莲山独有的凌霜花,竟出现在这个幻境里……
小初忽然激动起来:“大姐!二姐!”
凌霜花下,是西北边陲特有的红土。
挖至一人深处,终于有了发现。
一块半米高的青石墓碑,被骆一枫从洞中抬了出来。
众人凑上前来,七手八脚地抹净了碑上的泥土,见上面工整地刻着四个字“沅君之墓”。
沅君……大家纷纷念叨着这个名字,却面面相觑,都想从别人脸上找出答案。
惟有青尧,轻抚着这方沉凉的墓碑,若有所思。
这碑,与青莲山蝴蝶泉边那方小小的石碑,何其相似。
至于这“沅君之墓”……
“白沅君……竟真的是他。”青尧喃喃低语。
“白沅君是谁?”小初问道。
青尧叹了口气,再传奇之人,也敌不过漫漫时间长河的涤荡,“白沅君仙上,是我们青丘的最后一位九尾神狐。”
此话一出,众人皆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叹。
“原来,九尾神狐是真的存在的。”小初感叹道,“我一直以为只是传说呢。”
“这位白沅君仙上非但不是传说,还和我们中的一个大有渊源。”青尧说着,却用复杂的眼神望向小娆。
“我?”小娆一脸迷茫。
一般来讲,普通狐狸要成为可以修炼法术的灵狐,不外乎两条渠道:一是被其它法力高强的前辈点化,比如青尧;另一是由于某种机缘巧合,比如小初。
但白小娆两者皆不是,她从一生下来,就是只开了灵窍的灵狐。
小娆的娘并不是狐妖,而是一只平凡却生得漂亮白狐狸。那时她刚刚成年,还不懂得情爱之事,当然也没什么相好的公狐狸,只是某天遭遇大雨,跑到一棵千年大榕树的树洞里避了避雨,睡了一觉,梦中只觉一团白色的精光闪进了自己的肚子。不久之后,这只情窦未开的母狐狸就悲催地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别的狐狸怀孕,不过几十日便产下了三五只狐狸崽子,小娆的娘却不然,足足怀了三年零六个月,备受同族的冷眼与嘲笑,才产下了一只小狐狸。
但这小狐狸一落生便通体闪着耀眼的白光,灵窍上一抹紫光若隐若现,竟是只天生的灵狐!
小娆的娘这才一雪前耻,扬眉吐气。
于是,这只小灵狐便在大姐青尧的指点下,开始了修炼之路,大姐见她天生聪明伶俐、妖娆可人,是以取名叫做“白小娆”。灵狐小娆虽说修炼不算特别努力,修为却突飞猛进,甚至从双尾灵狐直接生出了两条狐尾,一跃成为四尾妖狐,连青尧都要艳羡不已。
“其实,并不是你天赋禀异,而是你遗传基因好。”小娆向来引以为傲的所谓“天赋”,被青尧一语点破。
“等等,”小娆依旧有些迷茫,“这跟九尾狐白沅君有什么关系?”
“传说五千年前,也就是那场旷日之久的花妖与兽妖之争的末年,白沅君仙上不知出于何故,跟另一个法力高强的妖决斗于泰山之巅,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终白沅君惜败身死,临终前耗尽修为,将自己的一颗精元送回了青丘,就一直由树爷爷守护着。某天你娘前来避雨,那颗沉寂了几千年的精元竟似认主一般跳进了你娘的肚子,所以说……”青尧看看小娆,决定将青莲山这一惊天秘密揭晓:
“小娆,这位白沅君仙上,就是你父亲。”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
骆一枫搂过依旧有些蒙圈的小娆,“小狐狸,你来头很大啊!”
“等一下……传说九尾神狐有通天彻地之能,是妖中之王,”小娆依旧十分疑惑,“那我父亲他,又怎么会败在了别的妖手里?”她脑中灵光一闪,“杀死我父亲的,难道就是阿思娜?”又觉得不合理,“若是阿思娜杀了他,又为何要在这里给他立墓碑呢?”
“你在问谁?”青尧反问道,“白沅君是你父亲,应该我们问你才对。”
“可我从没见过他啊!”
“别忘了,在你体内,有白沅君仙上的一颗精元。”鉴于红莲业火灼痕的启发,青尧向小娆提出一个大胆的设想,“也许,那颗精元中还藏着他的一缕神识,可以为我们解开当年的往事之谜。我有种预感,这位白沅君仙上与阿思娜的恩怨纠葛,就是我们走出这里的关键。”
“理论上是这样,可是,我们怎么去寻他的一缕神识呢?”小娆依旧不明白。
用探心术遨游在自己的神识之海中,小娆不禁感慨:原来自己的神识之海,是如此广阔壮丽!
她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叶扁舟,在自己紫色无边的神识之海中飘摇。在神识之海的最中央,是一团耀眼的白色光球,犹如这小小世界中的太阳一般,普照八方。
这,应该就是父亲白沅君的精元了。小娆心想,催动自己的意识向那白色光球中游去。
轻易地进入了那光球,里面是一个灵力澎湃的世界,小娆觉得自己周身被那白光环抱着、温暖着,仿佛在沙滩上晒日光浴一般,舒服得昏昏欲睡。她强打精神,在这一片光海天地中四处搜寻。
不知找了多久,绕过一片光的云雾,小娆惊喜地发现,一座紫气缭绕的白玉亭台赫然出现在眼前。亭台之上,负手屹立着一位男子,一头长长的银发无风自动,仙气十足。
“阁下可是白沅君仙上?”小娆按捺着内心的激动,恭敬问道。
那男子慢慢转过身来,小娆觉得,天上地下从未见过如此俊美无暇的一张脸。
“正是在下,你是何人?”白沅君问道,“千百年来,从来没有人来过这里。”
“我……”小娆一时激动地不知如何解释。小的时候,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只没有父亲的狐狸,遭受了同族的许多鄙视和嘲笑,暗自不知落下了多少辛酸泪,如今终于见到自己生父,“我……我是您的女儿!”
白沅君脸上现出刹那的疑惑,但深深望向小娆一眼后,似已看穿了千年的过往,微笑道:“诚然,你是我的女儿。没想到,当年我临终之际,施法将一颗精元送回了青丘,竟为自己种下了福果。”他翩然腾雾而来,伸出手柔和地抚过小娆的青丝秀发,“你是个好孩子,我很欣喜。”
“父亲……”小娆喜极而泣。
白沅君无暇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轻轻地爱抚着小娆的头,让她渐渐平静下来,方问道:“孩子,你为何会来了这里?”
小娆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姐妹被阿思娜要挟不从,困在了幻境中的前因后果,简单讲述了一遍。
“父亲,我斗胆问一句,您与那阿思娜究竟有何过往,她为什么要将您的墓碑藏在幻境之中呢?”
“我与她,确有段恩怨过往。”白沅君叹道,“不想数千年过去,我早已魂飞烟灭,她却依旧放不下。”
小娆似乎忽然懂了:恨别离,求不得,这红尘世间的苦,便是白沅君或阿思娜这样最高段位的存在,依旧难以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