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蔚湘静默不语，等着他接着往下说。
顾远霆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黑胡桃木餐桌上轻轻叩着，发出一声又一声沉闷的声响，停了好大一会，他才缓缓开口说道：“条件是我也住你家。”
叶蔚湘提出这个条件的原因就是想避开顾远霆，如果他真的要住进她家，那她提的这个要求还有什么意义。
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平静的语气说道：“这有些不适合吧？你是堂堂越远集团的总裁，被人看到婚后住到我那里像什么样子。”
顾远霆放下交叠的双腿，将手肘撑在桌面上，一脸闲适地说道：“比起他人的眼光来说，我觉得你更重要。”
叶蔚湘因为他突如其来的情话，心中漏跳了一拍，支支吾吾了半天，一时间竟然想不出来用什么理由来反驳他。
可是……难道以后她真的要和顾远霆住在一起，朝夕相处？虽说他们也不是没有一直住过，但当时他们的关系并不一样。
顾远霆看着她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唇角微微上扬，指了指腕上的手表，道：“这件事以后再说，时间不早了，先去见爷爷吧。”
叶蔚湘只好把这件事暂时放下，和顾远霆一起去见顾老爷子。昨天在婚礼现场的时候，她已经见过顾老爷子，今天算是以顾远霆妻子的身份正式拜见。
顾老爷子和顾明睐一起住在顾远霆的公寓里，两人到的时候，顾老爷子端坐着在听京剧，顾明睐坐在他的旁边，陪着他一起听。
顾远霆牵着她的手在顾老爷子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恭恭敬敬地喊道：“爷爷。”
叶蔚湘嘴巴张了张，最终也跟着顾远霆喊了一声爷爷。
顾老爷子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来喜怒，那双浑浊的眼睛仍旧锐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顾明睐的目光轻飘飘地从两人相握的手上扫着，然后看着叶蔚湘，巴掌大的小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甜甜地喊道：“嫂子。”
叶蔚湘和顾明睐最后一次见面并不于愉快，甚至可以称得上交恶。但是顾明睐现在的态度不但不冷漠，反而如火般热情，这让她十分诧异，她可不相信顾明睐会真的接受了她这个嫂子的身份。她心中暗生警惕，嘴角却挂着一抹浅淡地笑容，“明睐。”
顾明睐便笑着同她闲聊起来，大多都是没有营养的废话，偶尔有一两句关于顾远霆的，全是他在生活上的喜恶，比如不喜欢吃香菜之类的。
叶蔚湘从来没有注意过顾远霆不吃什么，听后便笑着点头说知道了。
顾远霆望着二人笑语晏晏的模样，眼神落在顾明睐身上，微微闪了闪。
过了一会，顾老爷子突然对顾明睐说道：“去我的房间将我的公文包拿过来。”
顾明睐笑着应了。
顾明睐刚走一会，顾远霆突然起身，对叶蔚湘和顾老爷子道：“我去看看明睐。”
叶蔚湘嗯一声，点了点头。顾老爷子则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两兄妹一走，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叶蔚湘和顾老爷子。
叶蔚湘也不知道和顾老爷子聊什么，便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里的节目，没有吭声。
停了没一会，顾老爷子突然出声，他的视线先是在叶蔚湘的肚子上转了一圈，用苍老而又威严的声音说道：“这么久了，肚皮连点动静都没有。”
叶蔚湘一愣，又立马反应过来顾老爷子是对她说的，不由一阵无语。看了顾老爷子一眼，装假窘迫地没有说话。
顾老爷子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敲了一下地板，怀疑地说道：“是不是顾远霆不行？”
叶蔚湘更是没法回答了，她总不能说你孙子不但行，而且很行吧。她实在不想和顾老爷子讨论这个话题，便吭吭哧哧地道：“没……没有。”
顾老爷子继续道：“如果是那兔崽子不行，就抓紧时间去医院看，别耽误了事情。”他倒完全没有怀疑是叶蔚湘的问题。
叶蔚湘知道顾老爷子所谓的耽误事情，是生孩子的事情，她担心顾老爷子再说下去，指不定要扯到哪去，便抬起眼睑，直视着顾老爷子的目光，扯了扯唇角，说道：“远霆的身体没问题。”
顾老爷子用拐杖用力地敲了敲地板，刚想要说什么，突然捂着胸口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叶蔚湘见他几乎要将肺都要咳出来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赶紧跑到他的身边，手掌用力地拍着他的后背。
顾老爷子咳了好一会才停了下来，老态龙钟的脸上显出异样的潮/红。他拔开叶蔚湘的手，整个身体都靠在沙发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纠心。
叶蔚湘将一杯热水递到他的面前，蹙着眉心问道：“您没事吧？”
顾老爷子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又靠在沙发上喘息了半天，才哑着声音道：“没事，死不了。”
叶蔚湘打量着顾老爷子的面色，见他脸上的潮/红退去后，皮肤腊黄腊黄的，心里一突，不由自主地开口道：“您这样子还是去医院……”
顾老爷子坐直身体，抬起手制止她说下去，用久居上位者的语气说道：“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不用多说。”
叶蔚湘只好闭了嘴，她对顾老爷子没有什么感情，更谈不上有多大的好感，略表关心已经是她的极限。既然顾老爷子这样说了，她当然也不便再说什么。
这个时候顾明睐才挽着顾远霆的胳膊回到了客厅，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公文袋。距离他们离开已经过去十分钟了，也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说了什么悄悄话。
叶蔚湘看了一下两人的脸色，见他们脸上的表情皆如平常，实在看不出来任何端倪。
顾远霆公寓客厅的沙发是呈“凵”字形，两边是各两张单人沙发，中间是一张三人沙发。
顾明睐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直接挽着顾远霆在顾老爷子身边坐了下来，然后将手中的公文袋递给顾老爷子，让叶蔚湘独自一人坐在靠左手边的单人沙发上。
叶蔚湘看着顾明睐，眼睛里闪过极淡的一抹讥讽。如果顾明睐想用这种小动作，来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外人，或者让她认清顾远霆属于她顾明睐这种事实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因为她既不把自己当做顾家人，也不屑于拥有顾远霆。
顾老爷子从公文袋里抽出一叠文件看了看，然后用苍老的双手递给叶蔚湘，示意她接过去，言简意赅地说道：“看看。”
叶蔚湘不明所以地接过来，文件很薄，大概也就三四张A4纸，但是里面的内容却丰富的多。
这是一份股权赠与协议，上面明确地写着如果叶蔚湘生下继承人，备注必须是男婴，将获得顾老爷子赠送的越远集团百分之一的股份，获得的股份可以进行任意买卖、转让等。
孩子生下来后必须交由顾老爷子抚养，叶蔚湘作为孩子的母亲可在其身旁陪伴，但不能对孩子的教育多加干涉。
顾老爷子用精明的目光看着叶蔚湘，眉宇之间掠过一丝威严，道：“没有问题的话，你就可以签字了。”
顾远霆和顾明睐都没有吭声，他们虽然没有看过文件，但也猜到是怎么回事，毕竟当初顾老爷子当着他们的面说过这件事情。
叶蔚湘将文件合起来，随手放在手旁的角几上，淡淡地说道：“等我回去看看，签完字后再拿给您。”
如果是别的女人，只怕早就迫不及待地将文件签了。顾老爷子眉心拧成一个结，使得他眉间那道经年累月留下的印记更深了几分。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叶蔚湘，见她面上毫无波澜，既不过分激动，也没有丝毫开心，仿佛那份文件只是几张不值钱的破纸。
当初他提出条件时，叶蔚湘说并不在乎钱，他当她只是以退为进的招数，现在看来，她是当真不在乎。
顾老爷子心中一时不知是该欣赏还是该发愁，便清了清嗓子，用威严的声音命令道：“现在看，看完后快点签了，我明天就要回帝都。”
叶蔚湘没见过送钱还这么迫不及待的，心里有些不情愿，但看见顾老爷子咄咄逼人的目光，她只好将文件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在最后一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文件一式三份，叶蔚湘和顾老爷子各一份，另外一份留给律师保管。
她签好后，又将文件递给顾老爷子，等顾老爷子签完，便将其中一份给她，另外两份让顾明睐收了起来。
叶蔚湘攥着那份协议，抿了抿唇将它塞进了手提包里。虽然赠与协议里的条件并不算苛刻，最起码没有剥夺叶她做为母亲的权利，但是她心里仍旧不舒服，甚至有一种深深的罪恶感。
这股浓重的罪恶感，让她接下来的晚饭中，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匆匆吃了几口后，她便将碗放了下来。
等顾远霆吃完，两人便打算回别墅。
顾老爷子却叫住二人，沉声道：“慢着。”
叶蔚湘和顾远霆只好停下来，望着顾老爷子。
顾老爷子从客厅的茶几上拿过来一只四方的锦盒，扔给叶蔚湘，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是见面礼。”
叶蔚湘差点被那锦盒砸到脸上，站在她旁边的顾远霆连忙用手接住，不赞同地看了顾老爷子一眼，才将盒子交给了叶蔚湘手上。
叶蔚湘看也没看一眼，便将盒子塞进提包里，对着顾老爷子道：“谢谢爷爷。”
顾老爷子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似的，“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