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南回来的时候,种小巧正做完了早饭,拿出来给张老爹吃。
见他回来,笑着招呼他,展眼却见他一身水渍的狼狈像,忙着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正南笑一声,也不回话,自顾进屋去换衣裳。
种小巧跟了进来,打开包袱与他找衣裳,边笑道:
“这是怎么说的,不识路径,掉到水塘里了么?”
正南脱了湿淋淋的外襟,拿着毛巾擦头上的水渍,轻轻叹了口气。
种小巧止了笑,好奇的瞅着他:“你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不成?”
“也不是,没的事,我就是有点心不忍,你说,咱们这么来打扰人家,是不是有点不好呀?”
正南慢吞吞的说道。
种小巧直了直眼,咽口口水,笑一声:“也不会白打扰不是,昨儿我给了干爹二十两银子,咱们就是在这里住一年,也够用了。”
正南坐到椅子上,有一搭无一搭的擦头发,再不说话儿。
张老爹便在外面叫,再不出来吃饭,可都凉了。
种小巧边应着,边帮他穿好衣裳,一起走出来吃饭。
这张老儿瞧着这一对璧人,笑的合不拢嘴,打趣道:“真正是新婚燕尔,一刻也不离开。”
倒将两人羞了个脸红。
两人刚坐下吃饭,只见张大陪着一脸笑,走了进来。
种小巧站起来,招呼他一起吃。
张大摆手拒绝,嗫嚅着开了口:“呐什么,老叔,我家那口子,她,她今儿早上起来不舒服,躺倒在炕上爬不起来,今儿这柴还没砍。
这去城里的事,我怕是不能了。你看看,实在不行,让张乙一个人去罢?”
“啊,大嫂病啦?用不用瞧郎中?村里有郎中么?”种小巧关心的问道。
“不用,不用麻烦请郎中,躺躺就好了。”张大忙回道。
“这可不行,若真是病了,不请大夫来瞧,再耽误了怎么成,大哥,你快请大夫去,我过去瞧瞧嫂子去。”
种小巧放下手中的饭碗,拉着周正南往他们院里去。
进了他家屋,打眼一瞧,庆嫂可不正蒙着被子躺在炕上?
种小巧上前,坐在炕沿上,陪着笑问:“大嫂子,可是昨儿累着了?都是我们不好,您这情,我们可算是欠下了。”
庆嫂面朝里躺着,也不回话,只是唉声叹气一阵子。
“让大嫂好生歇着,我们上山砍柴去。”周正南说道。
“就你?你能抡得动那斧头?”种小巧掩嘴笑起来。
“怎么不能?你别小瞧我,好歹我也是个男人。”周正南不服气的说道。
“那可麻烦妹夫了,麻绳和斧头在门后头搁着呢。”庆嫂接茬说道。
周正南走到门后,拿了麻绳和斧头,说声告辞,拖着种小巧走出来。
种小巧回头瞧一眼,拧了拧眉毛,冷笑一声:“我怎么听着她那话儿别扭呢?敢不是嫌弃我们是吃死食的罢?”
“你想的就是多,人家哪有说什么,横竖咱们住在这里,也不能什么都不干不是?你在家呆着,陪老爹说话儿,我和哥上山砍柴去。”周正南笑道,那双英俊的眸中分明藏着忧伤。
种小巧叹口气,随他一起回来。
张大见周正南手里拿着麻绳和斧头,上前不分死活的硬是夺了下来,一脸愧疚的笑容:“兄弟,你们大老远的来,都是客,哪有让你们去干活的理,快歇着罢,我一个人去就成。”
这张老儿见张大那模样,心中早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沉着脸不说话,将筷子往饭桌上一摔,临身进了屋,坐到椅子上骨碌着嘴生闷气。
张大将周正南推进门去,自己个拿着家伙事儿出了门。
周正南瞅瞅坐着的张老儿,再瞅瞅一边眯着眼的种小巧,摊摊手,叹气:
“小巧,这打柴也不是什么难事,家里可还有家伙事儿?我自己去也成,咱们来的地方就有不少柴火,我去砍一捆回来。”
种小巧撅着嘴,将他拖回东厢房,关严了门,双手叉腰,面露厉色,问他:
“你说,那个妇人是不是说你什么了?
咱们住在这儿,一吃不着他们的,二碰不着他们的,凭什么要受她的气?
看你老实,好欺负是吧?她真是打错了主意,也不看看老娘是什么人!我管叫她有得闹,没得完!
你只说,她倒底说你什么了?”
周正南见她真的恼了,满脸堆下笑来,过来轻声细语的哄着她。
“少来这一套,你只告诉你,她说了什么,你身上的脏水,是不是她泼的?”种小巧厉声问。
“小巧,你别动气,不值当,你也得为我想想不是?咱们是避难来的,这万一吵翻了,要赶我们走,不是两难?”
正南见哄她不成,便搬出这大理由来吓唬她。
这一招倒灵,种小巧见他如此说,倒是有些泄气,跌坐到椅子上,哼两声,却不言语了。
周正南见她平静下来,方才松口气,接着笑道:“小巧,干活我倒是不怕,受气也不怕,只望早日避过这风头去,有句话说的好,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别跟我背那些大道理,反正,她就是不能欺负你,谁欺负你也不成!老娘一定要讨回来!”种小巧跺脚道,眼里蓄上了泪。
周正南嗓子眼哽住,说不出话来,半晌,笑一声:“放心,并没有欺负我不是。”
种小巧走去柜子前,又开始翻包袱,翻到了底,揪出本半新不旧的书来,脸上方露出些笑容,伸手递给他:
“你哪儿也不用去,若是嫌闷,就看看书,这是我从秀才那儿拿的,包袱里还有好几本呐,
那些粗活儿你也不用干,让他们说去,横竖我们也吃不着他们的
我原想着,昨儿他们也跟着忙活了,送过几两银子去作谢礼,既然这样,还一点也没有了,让他们厉害去,我们只过我们的。”
周正南按过书,吮了下鼻子,将脸调到一边去。
种小巧正要说话,只听张老儿在外头叫她,便又嘱咐周正南一遍,不让他出去干活,只在屋子里瞧书,方才走出去。
这走出去一瞧,却是村里几个与种小巧差不多岁数的姑娘过来找她聊天玩耍。
种小巧忙着将她们让进堂屋,跟她们说笑了一阵子,她们原说要带种小巧去外头爬山玩儿,种小巧心里惦记着正南受了气,怕他窝在心里不好受,只是不肯去。
那几个姑娘又聊了半天闲话儿,便离开了。
种小巧端了杯热茶,送进东厢屋,一进门,却扑个空,她给周正南的书撂在桌子上,人却没见了。
种小巧放下茶,叫了几声,也不有人应,心中自有些发慌,跑出来,又大叫了几声,却只是没有应。
张老儿自出去找老头儿们打小牌玩耍去了。家中再不有人儿。
种小巧将门扣上,走到街上,逢人便打听,总算在村口处打听出来。
有人见正南拿着斧头麻绳朝山上去了。
种小巧一柳小跑着朝山上追去,心中懊恼,不知他走了多久,这里人生地不熟,他又没走惯这山路,万一再出了事,可不是麻烦?
上了山,种小巧便亮着嗓门,一路喊,一路东张西望的找人。
寻了半天,只寻的心慌意乱,只见那边的灌木丛中,露出个毛茸茸的人头来。
周正南顶着一头灌木叶子,笑嘻嘻的向她招手。
种小巧见了人,眼一热,那眼泪便止不住流出来,紧跑两步要过去,脚下被石头一绊,倒是生生跌了一跤。
正南跑过来,扶她起来,她却坐在地上不肯起身,伸出拳头朝他身上抡去,边哭道:
“你这不是呕人么?你是不是想吓死我才算完?”
正南拍拍身上的尘土,坐到她身边,瞧着她一脸的泪,笑:
“你可莫要假戏真作了,我们不过是假夫妻,瞧你这样子,是真心疼我呢,要不,我起个誓,等我日后发过了,纳你作个妾可好?”
“呸!你个没良心的!”种小巧听着他那没正经的声儿,登时来了火,也不哭了,朝地上啐一口,大声骂他:“老娘就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与人为妾!”
“那就成,既然你没这份心,我也就放心了。”周正南嘴角一抹坏坏的笑,立起身,往灌木丛里钻去。
种小巧望着他的背影,嘴张了几张,却没说句话,重重的叹口气,爬起来,随他走进树林。
正南拿着斧头砍柴火,终是从来没干过这种活计,几斧头下去,也卯足了劲,只是砍不断一根柴,他却不泄气,只管使着蛮力去砍。
种小巧立在一边,瞧着他那一头汗,手握了几握,想上前给他擦擦,也终是没走过去。
眼看日头上了头顶,种小巧蹲下身,收拾着砍好的柴火,拿麻绳捆作一捆,喊他歇会儿,回家吃午饭。
正南抬头瞧了瞧天色,又瞧瞧自己砍的小小的一堆柴火,皴了皴脸,又拼命砍了一阵子,方才停下。
种小巧将自己的手帕子丢给他,让他擦汗。
正南伸手去接,种小巧却拽着那帕子不肯撒手,眼瞅着他那两只手,眼泪又要下来。
正南忙撒了手,将双手掩到身后,笑一声:“没什么事,多干两回,就习惯了,这双手以前可没干过这个,总得磨练磨练才能习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