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正南砍完了柴,收拾好搬回家,小巧早进了屋,与大凤一起弄晚饭。
正南进去走了一圈子,被小巧赶了出来,让他歇着去,并帮不上什么忙。
正南只得信步走到门口,在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低头吹着手上累累赘赘的伤口,心中不免又伤感起来。
“妹婿,歇着呐。”庆嫂嘴里咬着半截萝卜走近来,一脸叵测的笑容。
正南抬头朝她笑笑,微微点了点头,立起身来。
“你坐,快坐着。”庆嫂扯着袖子掸了下正南坐过的石头,殷勤的招呼。
“大嫂,有事找我?”正南问道。
庆嫂点点头,左右瞧一瞧,方才从袖里摸出张叠的整整齐齐的纸来。
“可不是有事,你帮我瞧瞧,这可是什么?”庆嫂一脸嘲笑,笑的正南心中有些莫名。
正南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纸张,打开来,一眼过去,面色便煞白起来。
“朝廷可是悬赏三百两银子,咱们是亲戚,不为你,也得为我妹子,我也不能去举告你是不是?”庆嫂惋惜的说着,眼眸中分明是得意的光芒。
“正南谢大嫂高义,感激不尽。”周正南唱个大诺,施礼下去。
庆嫂一把将他手中的告示扯过去,折好放进袖子里,故作正经的清清嗓子,方才开口:
“正南呀,你嫂子也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不过你也看见我家的情形了,男人是个窝囊废,底下又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大嫂也是没办法不是?
要不,你先借大嫂一百两银子应应急?待嫂子有钱了再还你?”
周正南微微叹口气,拧着眉毛,苦笑一声:“大嫂,容我想想办法,银子都在小巧手上,待我寻个理由要出来,明儿罢,明儿早上,正南定当将银票送过来可好?”
“明天早上我等你,你可千万要来。”庆嫂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周正南望着她走进街门,方才垂下眼,抱着头,坐到石头上,英俊的面容皱成一团,看上去有说不尽的愁苦不安。
种小巧和大凤将晚饭弄的齐齐整整后,大凤说是挂记着家里的鸡鸭猫狗什么的,说什么也不肯在这儿吃,非要走。
种小巧留不住,忙给她装了两碗菜和一瓦盆米饭,让她拿回去与张二哥一起吃,省得回去还得开灶再做。
大凤拿着饭,告辞出来,一径走了。
种小巧见正南坐在门口的石头上发呆,连大凤走都没站起来打个招呼,心中只觉得奇怪,过来推他一把,笑道:
“想什么呢?二嫂要走,也不打声招呼。“
正南被她这一推,方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想事情想出神了,竟没看见二嫂走,实在是罪过。“
种小巧笑着拉起他来,推他进门,指着饭桌上的菜,得意的笑:
”尝尝我的手艺,这可都是我做的,二嫂只搭了个下手,我做饭的手艺不是吹,总还过得去。“
周正南心不在焉的应一声,坐到饭桌子前,眼神却还是呆呆的。
张老儿与老伴伴们打完了小牌,哼着小曲走回家,见饭菜已经妥帖,便呵呵笑起来:”我约摸着时候回来的,说是回来吃现成的,可不是真是回来吃现成的,我呀,有老来福!“
边说,边坐下来,也不用种小巧,自己个盛碗饭,招呼正南一声,便开吃了。
种小巧与正南盛了碗饭,又夹了两块腌肉在饭上,方递给他。
正南接着,吃了几口,便说饱了,双说劈材累了,想先回屋歇着。
”那你快去歇着,早说了这粗活不是你干的,你偏不听,累着不是?待明儿,我找我那个懂医的老友给你开点药补补,别这么硬撑着。“张老儿挥手让他回屋,边不满的说道。
种小巧吃罢了饭,陪着张老儿说了会子闲话,因心中记挂着正南,也无心奉承多久,张老儿自然明白她的心思,装说自己累了要歇,让她自回了屋。
种小巧进了屋,正南却已经歪在炕上睡了。
小巧便也不叫醒他,轻轻给他脱了外衣,给他身上盖个线毯子,让他睡在了炕上。
自己铺了地铺,睡在地上,却只是睡不着,双目炯炯的盯着炕上的正南,有些想入非非。
正南侧面睡着,从小巧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瞧见他长长的眼睫毛和笔挺的鼻子。
他长的着实好,好的让种小巧有些心猿意马。
种小巧知道自己不该想这些不该想的,可总是忍不住要去想。
可想着想着,那结尾便都变成了陈世美和秦香连。
种小巧倒不是觉着正南坏的如陈世美。
她只是觉着,像正南这样的人物,定是要娶个公主小姐什么的,就算现在与她相依为命,也不过是落难时候无可奈何才做出来的事。
有朝一日发达了,哪个还要她这样小门小户没见识的女子?
”正南,不要怕,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保护你,你若要避一辈子,我就陪你避一辈子。“
种小巧喃喃念着,闭上眼,打个呵欠,睡了去。
她看不见,周正南那紧闭的双眼溢出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打湿了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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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日天明,种小巧醒来时,正面南早已经起来,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正端着洗脸水走进来。
见她醒了,将洗好拧干的毛巾递给她,让她擦脸。
种小巧擦着脸,问他:“你怎么起的这么早?”
“昨晚上睡的早,所以醒的早,没事出去山上转悠了一圈,强身健骨嘛。“正南笑道,抡了抡胳膊:”你瞧瞧,健壮了些没有?“
种小巧没瞧他胳膊,却瞧见了他手上的伤口,眼圈子一红,拉过他的手,低头瞧着,吮两下鼻子。
”正南,别再干那些粗活了,咱不用干那个,也不用想着讨他们欢心,咱们有银子,也不白吃白住他们的。“
”没事,真没事,种小巧,你能不能别婆婆妈妈的,这算什么事,你不是真以为,拜了个天地,就是我娘子了吧?“
周正南抽回手,一脸坏坏的笑,不正经的腔调。
种小巧瞪他一眼,哼一声,转过身去洗漱,不理她。
周正南在椅子上坐了,瞧着她梳洗一阵子,方又开口:
”你猜,我上山去转悠,看见什么了?“
种小巧有心想回他,又生气他才刚说的话,故只管瘪着嘴不理他。
周正南瞧她一会儿,见她不吱声,兀自又说下去:”过了这座高山,后面有那片园子老大,周围都架着高网,养着许多山鹿兔子什么的,怕是哪个官宦人家的狩猎场,端的是好气派,等吃了饭,我带你过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种小巧忍不住呛他一声。
听了这话,心中却是一急,起身拍手急道:”这是怎么说的,这深山老林里,竟然还有官宦人家?那这里可是不能再待下去了,要收拾东西走人。“
”瞧你,慌什么慌,在山上瞧着近,若真走过去,离这少说也有六七十里地,远着呢。“周正南笑道。
小巧咧他一眼,骂一句没正经,甩门出去。
正南起身收拾着铜盆毛巾等物,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不见。
他告诉小巧的话,只说了一半,他确实看见了那个狩猎场,而且看清楚了周围插的黄旗。
他听母亲说过,能用那种鹅黄旗子的人家,必是皇室贵胄人家。
这个发现,对正南来说,不知是祸还是福。
他得想办法从这困境里走出去,非死即生!
人生这一路,总得冒几回险,才能算完整不是,何况他现在的境地,只这样避着,要避到几时是个尽头?
若说没了希望,一辈子就要作个山民,那他好像也认了,就此落了户,娶了小巧,再生几个娃娃,这一生也算完满。
可他偏偏不成,他身上背着血海深仇,身为平西王的儿子,若此生不能为父王平反,那他身上可不是枉流了平西王的血?
为了救他脱身而死的那些人,岂也不是白白死了?
他得赌,赌局的结果并不知道,可不赌,便是一点胜算也没有。
若那片林子是七皇子的林子,那他可算是全盘皆输。
若不是,那他就此可能有翻身的机会。
今一大早,他立在山巅,眼盯着远处那林子,想了有一个时辰,才慢慢的踱回来。
回来的路上,遇见几个早起做活计的村民,问过那片林子的事。
村民也都知道,又说那林子的主人极其凶悍,若是不小心走去了那里,被他们发现,一准拿箭射死。
前些年,就有一个村民偷偷穿过高网去猎兔子,结果便给乱箭射死后丢了出来。
从此以后,再没人敢靠前。
”周正南,周大少爷!吃饭啦!“种小巧在门外叫了几遍,正南方才听见,急急忙忙跑出来。
种小巧一手拿着块米糕,一手理着些芦苇杆子,正嘻嘻笑着,与几个村妇说着话儿。
”这是干什么呢?“周正南凑近前,问道。
”编筐子和帽子什么的,拿到镇上卖,出息不少钱呢。“种小巧得意的说道。
一个失神,手指被锋利的芦苇皮子密割破,呀一声,丢了米糕。
周正南忘了情,一下擎过她的手指来,含到嘴里吮着。
村妇们一起笑起来:”倒底是新婚燕尔,甜的蜜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