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陈庭轩怔了一怔,看了路明珠一眼缓声答道:“福源寺方丈智通大师是得道高僧,因在占卜和炼丹上成就颇高,在大梁朝可以说是神一般的存在。
本来多年来他一直在京师,谁知去年,他却不远千里来到了宝安,说是来还当年的宿怨。至于是什么宿怨,大师也没有说。而朝庭上听闻后特意为大师在宝安另建一寺,一样赐名福源寺,并让智通大师兼任新寺的方丈。”
占卜、炼丹?一听这个路明珠就有些想笑,印象中,好象这两种伎俩在历朝历代都会被皇室所推崇,不是骗子们太聪明,是帝王们不想死!
易经、八卦、风水,或许有一定的道理。但如果占卜和炼丹挂在一起,一般情况下都是忽悠人。尤其炼丹,表面上看起来很神奇,根本上就是一种化学反应,而这些所谓的丹药,也不过是一种能使人产生幻觉的药物,食之不但不能起到帝王们希冀的长生不老,还会催毁人的意志耗尽人的生命。
路明珠到底是来自现代,又因为是面对的陈庭轩,因此并没有直接说智通大师不好,
但她咯咯一笑问了陈庭轩一个问题:“相公,据我所知,炼丹的不都是道士吗?怎么智通大师这个和尚也会这手艺啊,这是改行了还是抢道士的饭碗啊,真挺不厚道的!”
路明珠随口开了一个玩笑,陈庭轩怔了一下后却若有所思——他当然听出来了,路明珠是在暗示智通和尚的话不足信。如果放在平时,如果有人这样说智通大师,陈庭轩一定会觉得对方是在刻意诋毁,而在这一刻他动摇了,因为他想到一件事:
当时祖父病重,延医无效,是智通大师提议用冲喜的方法,并给出了新娘的生辰八字,说陈家若娶了这样命格的女子进门儿,陈太傅必会转危为安。
而陈家也正是按这个八字到处寻找合适的女子,最后在命格相同的六个女子中,陈老太太定下了路明珠……
当时陈庭轩不过是报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反正他也到了娶亲的年龄,而陈太傅恰好也受到暗示,不能再找高门结亲,而他为了家人安危也没有反对,
本来他以为这就是命中注定的,谁知今日却得知,路明珠很有可能是赵天正的外孙女儿!
陈庭轩不由恍神,如若猜测属实的话,这桩婚姻,排除巧合的可能性,是否智通大师知道些什么?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因想得过于投入,陈庭轩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难道,自己的姻缘也是被人所操纵所算计的吗?猛然想到智通和尚到得宝安的时间,竟和陈家的时间前后脚,他就更怀疑了!
越想陈庭轩越心惊,但这个时候,任家的车夫已看到了他们,将车赶过来请他们上车。
陈庭轩便暂抛开一切将路明珠扶了上去,然后他自己也跟着进入车厢,但此次他并没有象来时一样挨着路明珠坐,而是选择坐在她的对面。
马车徐徐启动,陈庭轩看着路明珠妍丽的面容却有些恍惚,但他更惊的是自己的态度,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还这么冷静。她,不管是谁、是什么身份,都是路明珠、都是自己的娘子啊……
陈庭轩缓缓地将双手按在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他发现还没有证实呢,自己的心就有受不了的趋势,这颗心,在心室里一抽一抽的,疼痛而酸涩。
但他仍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正极力想摆脱这可怕的想法时,却听到他自己的问话:
“娘子,你这医术真的是看你外祖父的医书学的吗?”
路明珠因挨着车窗坐,正掀着纱帘看街景,闻言顿了一顿:“是的,是我娘留给我的,不过那些书不是烧了就是卖了!”下意识路明珠撒了谎,因为这手医术,她实在是答不出来源,那只有推在从未谋面的外祖父身上了。但真实情况却是,在顾玉堂说出她外祖父会医术之前,她根本就不知道原主的外祖父竟是名大夫!
因此她又补了一句:“所以也可以说算是自学的吧,不过很多医术都是我外公吸取别人的经验记载下来的,不能算他的独创。”加这一句儿是因为路明珠觉得,现代的医术也是根据前人的实践得来的,而只有这样说她才更心安一点儿。
闻言陈庭轩的心酸涩的更厉害了,但他仍抱有最后一丝期望,其实郎中很多的,凭这完全断定不了路明珠外公就是赵天正啊。
但为保险起见,他继续问道:“娘子,我虽已和你成亲多日,只知你是路家女儿,怎么从没听你提过外家呢?”
“我命苦,我娘生下我就咽气了,也不过就是每年对着一个牌位磕头,然后每年去给娘上两次坟……”
“那娘子,岳母她,姓什么呢?”双手在袖里紧紧握成着拳,陈庭轩再度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陈庭轩在心里祈祷上天只要路母不姓赵就好。然而路明珠的话让他打破了最后的期望:
路明珠皱了一下眉:“人死如灯灭,不瞒相公你说,对我来说,我娘就是墓碑上那冰冷的‘路赵氏之墓’这几个字,我没有见过她,也没有见过她娘家任何一个人。
我娘对于我,只是痛苦伤心时深藏在内心的一个念想,我总是想,如果我亲娘在,我是不是不会受这样的罪,不过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路明珠本来只是回答陈庭轩的问题,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儿,说着说着她的内心却涌起了一阵难过,她不由想,如果这个“路赵氏”没有死,是不是原主也可以安然地活着,嫁给心爱的人。那这样的话,自己是不是也不会穿到这个陌生的时代?
不过,路明珠到底不是悲春伤秋的性格,只难受了短暂的一小会儿,她就看着陈庭轩笑了:“瞧我,说这些做什么,我虽然没有见过我娘,但我相信她是喜欢我的,她可是为了我才离世的,相公,我原来伤心过,不过现在没事儿了。”
路明珠说着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并用大大的笑容来彰显自己没有受影响。而且因想冲淡这突如其来的沉重,她笑着对陈庭轩说到:
“相公,虽然我没有见过我娘,也没有见过我外公,但我觉得他们也不是平常人,尤其是我外公,我也是才听我继母说的,他很厉害的,曾在太医院呆过几年,这足以证明我外公医术很高超了。我想,他既有这样的能耐,生前必没有受过什么罪……”
路明珠说着抿唇一笑,就将此事轻轻揭过去了,但有事儿的是陈庭轩。
自听到“路赵氏”这三个字,陈庭轩整个人就如十冬腊月浸入了冷水里,此时又听了路明方才的话,他觉得一双手都在颤,路明珠外祖父,曾在太医院呆过,姓赵、祖籍又是宝安,这不是赵天正是谁?
他强忍着看着路明珠,到底怎么回事儿,现实为什么这么残酷——卫玉良复述得清清楚楚,不管是奉谁的命令,有什么缘由,赵天正都和李皇后离世有洗不清的关系……为什么,路明珠偏偏是他的外孙女儿!
陈庭轩觉得一颗心一点点往下沉,眼看就要到谷底的时候,路明珠看他一眼,突然伸出一只手在他额头上一摸:“相公,你不舒服吗?脸色这么白?身上有没有感觉到冷?”路明珠以为陈庭轩发烧了,可是碰触了他的额头却发现,额头不只凉凉的,还有薄薄的一层冷汗。路明珠便不由诧异,陈庭轩到底是冷还是热啊……
“没有事,我没有事。”正奇怪,却听陈庭轩喃喃说道。那神情……反正不管如何吧,路明珠都觉得此时的陈庭轩有些奇怪,神情既象痛苦,又好象绝望。不过,应该是自己意会错了吧,
路明珠仔细想了一下,在牢里看刘妈时,陈庭轩还挺正常的,那是大公子说什么了?路明珠深深看陈庭轩一眼,并没有直言相问。
路明珠是为了尊重陈庭轩的隐私,才没有多嘴,而陈庭轩的神情更是急转直下。于是两人之间,竟难得地出现了久违的沉默。因两人都不说话,马车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到马蹄踏在青石路上的声音,得得、得得……
最终沉默是在途经永平镇时结束的,确切说是经过了陈庭轩呆过的打铁铺,陈庭轩突然开口对车夫道:“麻烦在这儿停一下,我有点事儿要办。”
路明珠知道必是有事,说实话从在陈家见到铁铺老板,她就知道这人肯定还有别的身份儿了,但她仍然没有问,陈庭轩深深看着她:“娘子,在车里等我,一定要等我……”
路明珠的诧异就更深了些,陈庭轩怎么一付生离死别的样子啊,他在怕什么?“相公,你没事吧?”终于路明珠忍不住又问一次。对方却依旧是摇头。
于是在路明珠的不解和狐疑中,陈庭轩快步走向那小小的打铁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