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安排,路明珠并不知情,此时,她正在在后院儿慢慢地洗着衣服,她表面儿装着若无其事,心里其实挺紧张的。
倒不是路明珠胆子小,而是因为,就在方才吃完早饭,陈老太爷突然走到她跟前,对她说,传旨钦差来敲门儿时,让她去应门儿。听毕路明珠挺奇怪的,难道不应该是五郎吗?这开门儿的活儿可一向是他的啊。
谁知老太爷却说,那样不妥,因为一般来说,传旨的人都是宫中司礼监的太监,在陈家没倒台之前,这些人是常来太傅府的,就怕其他人去应门儿,万一看到是熟人,心里一放松让别人看出陈家是做好准备的就不好了。老太爷说,观察了路明珠一段时间了,发现她胆大心细,不管碰到什么事儿都能镇静以对,所以才将这活儿派给她云云,
路明珠一听满头黑线,没想到老太爷也会说好听话儿啊,平时可没听到这样夸过她,但细一想,也觉得老太爷说的有理儿,心道不过是去开个门儿,还能累到不成?
本来她是这么想的,可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巳时,她的心却突然一动,老爷子让自己去开门儿,真的只是怕别人疑心陈家提前得知消息了吗?会不会是老太爷怕有什么危险,他舍不得自己的亲孙子,才让自己先去试试水啊……
当然这念头路明珠只是一闪而过,以老爷子的为人应该不会有这么龌龊的想法,而她不过是心中没底儿才这样想的,路明珠这样劝着自己,但却管不住胸腔内的那颗心。
而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她拿来的衣服已洗好了,就是这么巧,就在路明珠把衣服洗好正在往绳子上晾晒时,大门口传来了敲门声,那声音不轻不重、不疾不徐,听在路明珠耳内却如一道重锤,路明珠不由一抖,手中的衣服差点儿掉在地上,
“娘子,不要慌,你只管去,你先露个脸儿和他们搭上话后,我就会过去,”陈庭轩本正在厨房旁边儿劈柴呢,此时突然过来对路明珠轻声说道。
路明珠也在一刹那将心稳住了,是啊,能有什么事呢,如果真要对陈家不利,也只会是那些监视陈家的人在背后下手。
“好的。”敲门儿声还在一声声响着,路明珠却已经进入角色,低声答了陈庭轩一句儿后她扎煞着湿手往门口走,并边走边喊:“来了来了,别敲了,洗个衣服都不让人安生!”
路明珠故意装出一脸不高兴,上前动作粗暴地把门上的门栓儿用力拉开,将门儿往外推时还抱怨着;“不知道怎么想的,天天关门儿上锁的!如果自己来开也算,次次让我跑腿儿!”
故意埋怨着路明珠把门儿推开一条缝儿,伸出头往外一看:“谁啊?!”路明珠没好气地问。
路明珠虽然是故意作出这等动作,心内却也是好奇的,她已做好准备,本来她认为看到的会是很有气派的骏马宝车、威风凛凛的大队兵士,然后是一个道貌岸然的大太监手捧御旨的情形,谁知眼前:
路明珠愕然地看着门口并肩而立的三个人——两个穿着深紫色圆领长袍、头戴黑色小帽、最多不会超过三十岁的年轻男人,以及他们中间穿着灰色僧袍、披着红色袈裟的白净僧人——这是什么组合?
愣了足有半分钟,路明珠才面带疑惑地问:“你们是谁啊?敲我家门儿有事吗?”
路明珠故作一付不耐烦的样子对中间的和尚上下打量了几眼,随后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哦——,我猜到了!难不成是来我家化缘的?呵呵,这位大和尚,那你可是找错地儿了,我家没有多余的东西施舍给你,看到没有,去左边那家吧,那家有钱,我们家穷得叮当响,可没余钱贴补给你们!”
路明珠本来的打算是,如果看到的是大队人马,她就惊慌失措地跑进门儿,顺便就能让陈老太爷出来了!
谁知眼前的情形和想像中的差别太大,她当然早看出僧人旁边儿穿紫袍的两人是太监。但,她可牢记着自己的身份儿,身为陈家不得已娶来冲喜的村女,当然不会有这眼力了,是以她才故意不客气地说出了以上的话,并且紧跟着就是关门儿的动作,
但是,不出所料,她刚说把门儿收拢关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出,虽然看似不经意地挡在了一边儿的门扇上,但,门儿却关不动了!是左边那个脸长一些的年轻男人,确切说,太监。他只用一只手就阻止了路明珠的动作。
“你这人,干什么啊,不是说了吗,我家没钱儿!”路明珠暗暗压住心中的悸动,皱眉冲对方喝道。
但那人却连眉都没有皱一下,略微打量路明珠几眼,却侧脸看向中间的和尚,温声道:“智通大师,这里真是陈老儿的栖居之处?咱家虽和陈老儿打交道不多,但也曾在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寿宴中见过陈家的几位小姐,哪位也不是这个样子啊。敢是大师领错地方了?”
智通大师?还没听那个和尚怎么回答,路明珠却是心中一跳:这人就是十个月前由京城不远千里、特意到宝安县、来还什么昔年宿怨的福源寺的方丈智通大师?
刹那间路明珠想到李氏、陈庭轩、县令家二少奶奶几个人,自己都曾从他们嘴里听过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僧人,没想到现在竟和宫中太监一起出现了!看来自己真的没有感觉错,这个和尚他真的身带邪性,任何事都有他的身影……
路明珠暗暗惊诧,面上却不敢露出半丝异样,只作不耐地看着他们,却见那智通大师微微一笑:“李公公,贫僧虽不才,这点事儿还是能作得来的。若没猜错,这位女施主可是路姓?”
智通大师话语甚是斯文,前半句是答那个长脸太监李公公的话,后半句却是问路明珠。
路明珠就又是一愣,虽然暗中提高警觉,但还是点了一下头:“没错,大和尚怎么知道我的姓氏?”
路明珠虽说是故意装作满脸惊讶,但心中其实还真有这个感觉,不由地她想起李氏的话,是福源寺方丈说自己命格不好,建议路秀才写了断亲书给原主。
难道,这个和尚还曾插手了自己的婚事?想到这里路明珠激灵灵打了个寒站,顿觉眼前人像蒙了层迷雾,而那个智通和尚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对她莫测高深地一笑。
什么毛病这是?故作深沉吗?路明珠正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应付,身后,陈庭轩的声音骤然传来:
“娘子,方才是谁叫门儿,我柴都劈好了,怎么还不见你回来?”陈庭轩说着从院内一步步走至路明珠的身后,故作疑惑地往外一看,随后身子便猛地一震:
“智通大师?李公公,冯公公?怎么是你们三位……”
听到陈庭轩讶异地喊出三人的名字,路明珠忙配合地转身:“相公,原来你认识他们啊,早说啊!白让我……”
还没说完,陈庭轩已劈口训斥她:“娘子,不得无礼!快让开,赶紧让大师和两位公公进来!”
说着话陈庭轩将路明珠“挤”到一旁,亲手将门往两旁推开,同时向三人行礼:“三位,快请进。”
于是,在陈庭轩的盛情邀请下,智通大师、李公公,还有那个一字未曾说过的冯公公,分别向陈庭轩还礼后,三人相继而入。
路明珠则在怔了一瞬后,又故作不满地将门儿关住上了门栓,然后跟在几人身后往里走。只是,她在走了几步后,突然发现那个走在自己前面的冯太监突然回头看了看她,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路明珠却从里面觉察出了浓浓的阴冷之意!
不过也只是仅此而已,那冯太监看毕就跟着其余几人进去,陈庭轩随即对他们道:“几位来定是找我祖父有事,他老人家正在屋内和我祖母说话,几位请跟我来!”
陈庭轩说着把三人往陈老太爷的屋内让,那个李公公却笑着摆摆手:“四公子且慢,陈老儿我三人自是要拜见的,不过眼下,还请四公子将家中诸人都请出来,咱家今日是带着皇上的圣命来的,放心,是好消息!”
啊,闻言陈庭轩和路明珠都作出先惊后喜的神情,陈庭轩震惊地点头:“原来圣上有旨意给我陈家?好,娘子,你快去把母亲、二妹、四妹、姨娘一起叫来,再顺便儿喊一下五郎,我去请祖父祖母!”
陈庭轩说毕示意三人稍等,然后和路明珠分别去叫人,路明珠知道其他人早做好了准备,但还是装模作样地一溜儿小跑地往大太太屋内跑,本来当时大家商量好的是,陈瑾瑶和陈瑾璎、孙姨娘都应该在大太太屋里等着,但没想到,跑到大太太屋前,却发现孙姨娘在外面扫地呢,这也算了,路明珠招呼她一声就要往屋内走,没想到孙姨娘却飞快地将她拦住:
“四少奶奶,屋里没人,大太太在老太太屋内,二小姐和四小姐去你屋里找那个王姑娘一起做针线了,你有事儿去那里找她们吧。”
这样吗?路明珠也没有多想,因昨日陈老太爷通知今日有赦旨之事,老太爷从安全考虑,并没有让孙姨娘去听,所以孙姨娘应该不知道此事,但宣旨孙姨娘却必须到场。当然,如果按平时,一个妾室是没有资格迎接圣旨的,可陈家情况特殊,朝庭应该就想着看看陈家各人现在的状况,所以孙姨娘必须去!
因时间紧促,路明珠忙将朝庭有旨意到的事儿告诉了孙姨娘,让她赶紧去前面等着。她自己则反身去找五郎和陈瑾瑶姐妹。
路明珠的速度还是很快的,但在她和陈氏姐妹一起到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这个时代礼法森严,就连跪迎圣旨的跪拜,也是有次序的。
小小的一方院子里,陈老太爷和陈老太太跪在第一排,大太太单个儿一排,陈庭轩和五郎第三排,路明珠则和陈氏姐妹跪在第四排,最后一排是孙姨娘,她也是单个儿的,这是按长幼尊卑顺序排的,路明珠因不懂古代如何三跪九扣,就专心看着前面的陈庭轩。
因此,在她后面,也就是孙姨娘旁边,又悄悄地跪下一个人时,她并没有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