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栩……”
孟询一开口，什么话都还没说，眼泪已经先掉了下来。
他们俩刚在一起的时候，孟询也没少哭，天天挂在嘴上的就是“怎么会有人对我这么好”，然后用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盯着莫栩看。
那会儿莫栩是真心觉得，这孩子可真纯善。
可是谁知道后来会变成那样呢？也不知道孟询究竟是本来就满腹算计，还是被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默默改变了。
反正到现在，莫栩一见他哭就有点烦，忍不住笑了出来：“……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你这眼泪几分真几分假？咱俩都这样了，演戏的话就不必了吧？”
他说的还算客气，其实真正想说的是“分都分了还演给谁看啊”。
“莫栩，你就真的……”
孟询没有指责他的话，也没有跳脚，只是默默地擦了擦眼泪，然后咬着下唇，一脸隐忍地看着他。
眼眶中还带着亮晶晶的泪花，配上那张男女通杀的脸，对莫栩这种陈年老gay的杀伤力可谓是非常大了。
不知怎么的他脑子一转，忽然想起了头一次见到孙天睿的时候。
那天也是这样的风，天色将暗不暗，比现在亮得多，然后他从天桥底下走上来，一抬头刚好和莫栩四目相对。
阿睿的眼睛没有孟询的那么精致漂亮，但那其实更像一双男生的眼睛，目光清澈干净，能从眼神里感受到一种让人心情平静的力量。
想着那双眼睛，他浮躁的心情一下子沉静了下去，看着孟询的时候也不会那么心绪波动了。
“……就真的，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吗？”孟询说完了最后半句话。
莫栩没回答他。
这问题挺可笑的其实，生理上说，孟询始终对他有吸引力，也不仅是他，孟询无论是脸也好身材也好的确是会受他的同类喜欢的类型，无可厚非；但从心理上讲，莫栩看见他真的已经有点恶心了。
如果分手以后孟询能一直安安静静地走他的阳关道，那或许他还会一直是莫栩心头的朱砂痣，直到某一天淡化不见；但这种频繁的骚扰已经快让那颗朱砂痣扩大成一滩黑狗血了。
啊……这么一想，他今天真还不如留在队里呢……
莫栩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嘴角隐约带着些浅笑。
谁料这么小的一个表情却被始终盯着他看的孟询发现了，心中稍定：“是吧，我想你也不是这么冷漠绝情的人……我知道我真的很自私，明明是我离开了你，却还总是希望你像以前一样照顾我，维护我……但是我真的没办法了莫栩，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
“你的好张总呢？”
“他……”孟询咬了咬下唇，瞬间划过了一丝愤恨，但很快将表情收敛了回去，“张凡身边从来不缺人，我又算得上什么？他哪有你好，至少你是真心对待我的……”
“哦，原来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不知道呢。”莫栩抓了抓头发，又摸了根烟出来，“不是，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是干嘛的？能不能早点说清楚，我队里还有事呢，打NGCC的时候哪家战队不加班的？”
也就天舞这帮子人会这么闲了吧。
他还记得以前打比赛的时候，莫栩要求大家加班训练惹得一片怨声载道的样子，大概他离开天舞这群人会很高兴的吧，终于可以到点就下班了。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啊……这么看他以前能拖着这帮崽子打到四强还挺厉害的？
莫栩想着想着就有点乐。
“我是想求你……”孟询为难地看了他一眼，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想求你退出。”
“什么？”
风有点大，莫栩没听清楚。
孟询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想求求你退出NGCC，不要再打了。”
“……”莫栩眨了眨眼睛，“孟询，你脑子坏了吧？”
孟询一句话卡在嗓子里，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我还以为你是要说什么呢……莫名其妙地跑来找我，张口就要我退出NGCC，你以为你是谁？”莫栩一脸的疑惑，指着自己问，“我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想打个比赛，还需要谁来批准的吗？”
“为什么不行？这对你来说没有损失不是吗……你以前明明就不屑于参加的啊？帮帮我吧莫栩，今天早上张凡跟我发了很大的火……”
早上的时候张凡气势汹汹地跑来找孟询，那一瞬间他就觉得自己完蛋了。
他必须要承认，当初签那张合同的时候，莫栩一开始不肯签，张凡让他单独留下劝劝莫栩，就在那个时候，他心软了。
原本那张保密合同上的条款应该是不许莫栩再玩弓箭手系的职业，张凡自认为已经给莫栩留了条路，这样他去当教练也好，玩其他职业系也好，还能继续留在这个圈子里。
但张凡毕竟是个商人，孟询却是从一开始就看着莫栩玩神之巢穴这款游戏的人，他也知道莫栩当初选择影舞的原因——他喜欢。
那时候孟询想，如果再也不能玩整个弓箭手职业系，对莫栩来说应该很难受吧。
他这人不爱说话，看上去对什么都无所谓，但孟询依稀能感觉到，他对神巢是认真的。至少在游戏上，他有属于自己的骄傲，而张凡的条款，无异于扯下他的双手双脚，别说起飞了，在神巢圈子里活着都难受。
所以他背着张凡将条款改成了不得继续玩影舞，这样，既成全了莫栩，也成全了孟询自己——只有影舞，他是绝不能让莫栩再碰的。
他以为这样就安全了。
只不过，让孟询万万没想到的是，仅仅时隔两个多月，莫栩就一举站上了NGCC的舞台，甚至将自己扯到了这场风暴之中。
“张凡跟你发火关我什么事？”莫栩听着觉得怪怪的，“你现任男友冲你发火，你让你的……前男友帮你忙？”
是的，孟询没有和他提要求的立场，但是……
李鬼扮演得再像那么回事，也绝不敢去李逵面前蹦跶；孟询自知是名小丑，如果莫栩执意要打NGCC，他或许再也摆脱不了网上的恶评。
因为那个操作出色的Mxmx，从头到尾都不是他！
而且……
孟询的眼中突然掉下两颗硕大的泪珠，他直挺挺地朝地上跪了下去。
“诶你干嘛！”莫栩差点跳了起来，连忙往旁边一闪，“我可受不起你的大礼，你赶紧起来啊！”再说现代人根本不时兴这种动不动就下跪的风气好不好！老恐怖了！
不就一个比赛吗！
孟询可是连天地佛像都没跪过的主，现在弄的跟莫栩赐了他什么大恩大德似的。
“求求你了莫栩……”因为哭泣，孟询的声音带着些嘶哑，听上去撕心裂肺的，有一种无声无言的悲痛，“我那时候也对你心软了，改了条款不是吗……我知道错了，我贪慕虚荣，但我是真的爱过你的啊……你就不能看在、看在我为了你改了合同条款的份上，就心软一下，帮我这一回……莫栩……我……求求你了……”
这一刻，莫栩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他觉得有些可笑，这个人把最坏的坏事都做尽了，最后留了一丁点温情，然后告诉他都是因为爱。
如果真的爱他，为什么要为了那些在他看来完全不重要的东西，就爬到了张凡的床上呢？
但是，此时此刻，如此悲伤的孟询是他从未见过的，换成从前的他看见了一定会心疼。
其实现在也有点心疼，但这种轻微的心疼已经影响不了他的判断了。
时过境迁，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
莫栩怔怔地看着那条黑夜中空无一人的来路，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默了半晌，突然说了一句：“孟询，你知道吗？”
孟询抬起头，隔着泪珠模糊地看着他。
“我不是不屑于参加神巢比赛，”莫栩低下头，认真地说，“我是把Mxmx让给了你。”
“……”
“以前我觉得，我们两个在一起，也不用分什么彼此，我打的成绩，我打的名声，让给你的话也没什么要紧的，谁赚这个钱不是赚呢。再说本来你长得也比我讨喜，更容易被推成明星选手。站在你背后我乐意，我也不在乎有没有粉丝，冠军奖杯上刻的名字是Mxmx就好了。”
比起孟询那张精致漂亮到几乎有些雌雄莫辨的脸，莫栩长得只能叫普通端正而已。
光看脸的话，孟询比他红这种事完全是板上钉钉的。
“Mxmx的意思，本来就是莫栩和孟询的名字不是吗？对我而言，只有冠军和你是重要的。”
“……”孟询张了张嘴。
“其实本来我也不想打神巢了，刚开始的时候还在琢磨着要不要去找个别的工作，反正张凡给了封口费，我暂时也不缺钱……哦对了，你知道他给了我多少钱吗？二十万，还不够你一季代言的收入。”莫栩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不过当时，也算是巧合，一直有个……烦人的逗比邀请我出山打比赛，我差点被他烦死，想说去二胡那边避避风头，谁知道二胡也问我要不要去红狱来着……”
眼泪终于从眼眶中掉了下来，让孟询看清了莫栩脸上的笑。
真是温和的笑容。
这个笑容有多温和，在孟询眼里就有多讽刺，他不禁在想，烦人的逗比，说的是上次那个人吗？
上一次见面时，站在莫栩身边的那位，thegenies的“天才魔导”，孙天睿。
其实对这种挂着“天才”称号的新生代选手，外加长得还不错的，孟询一直都有关注，在他看来这些人虽然在外貌方面比他差了点，但人家的操作是真材实料的。
而他呢？只是抱着莫栩大腿的，狐假虎威的那只狐狸罢了。
所以关注这些人，也是因为他害怕，害怕有一天自己的地位被人取代。
无论是职业圈，还是在……莫栩心里。
要知道莫栩对他一直是予取予求的，他也早就习惯了，知道只要自己闹一下脾气，对方就一定会满足自己的要求。但今天他哭也哭了，跪也跪了，莫栩看上去还是无动于衷。
如果真有一天，莫栩不再爱他了呢？
想到这种可能，孟询突然就睁大了眼睛。
“不说话？不说话那我回去了。”莫栩说着就要走。
孟询低着头，伸手拉住他的手，然后从地上站了起来。
“嗯？”莫栩回头。
“既然你不肯答应我的要求，我也不求你了，只剩下最后一个请求……真的是最后了，你听我说完。”孟询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了下来，看上去好像瞬间变得冷静了，“你走之前，陪我再上一次瞭望亭吧？”
莫栩皱了皱眉，正想拒绝，忽然又听见孟询补了一句：“上回来的时候太冷了，我们说好夏天的时候再来一次的，记得吗？”
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莫栩顿住了脚步。
那是去年冬天的事了，有一天孟询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积雪的夜晚非要出来看星星。
老人家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两个人果然被冻得不要不要的，最后跑到江边没待多久就回去了，之后还得了感冒，发烧鼻塞流涕咳嗽外加相互传染，前后折腾了快一个月才好全。
“……嗯，记得。”莫栩说，“那时候可真傻。”
“是啊。”孟询艰难地笑了笑，“现在是夏天了，最后陪我上去一次吧。”
“又看星星？”
既然是自己答应过的事，莫栩也没再推辞，插着口袋就往上面走。
上去是可以，不过他不想再跟孟询牵着手了，这会让他有一种穿越回过去的错觉。
孟询也没提出什么异议，跟在他后面上了瞭望亭。
说是“亭”，其实只是个四面透风的小台子，只不过不知道谁在上面搭了个半敞开的棚才被戏称为瞭望“亭”的。
走上来站了几秒，孟询也没说话，莫栩就有点不耐烦了，回头问他：“好了吧？我走了啊。”
“莫栩，我问个事。”
“什么？”
“thegenies的孙天睿，和你是什么关系？”
“……啊？”莫栩一愣，很快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心虚了？”孟询抬头，和他四目相对，“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他的嘴角挂着冷笑，看上去很是陌生。
莫栩没由来地觉得一阵烦躁：“孟询你是不是找茬啊，我和孙天睿就是普通朋友罢了。”
“朋友？我怎么不记得你喜欢交同性的朋友呢，不是向来不喜欢和同性过多接触的吗？以前队里那几个人跟你擦肩而过你都一副受不了的表情，现在也学会和一个男生有说有笑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孟询看着他。
既然你不肯退出NGCC。
既然你喜欢上了别人。
那就……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你存在就好了。”
孟询盯着他，伸手用力一推——
胸口突然传来巨大的推力，莫栩一时失去了平衡，瞪大双眼，看着那个让他感到陌生的人。
曾经有多熟悉，这一秒就有多陌生。
失重的瞬间，莫栩倒是没什么被背叛的想法，他只是觉得既然都这样了，怎么都要死不如顺手拉个垫背的吧。
因此，他反手扣住了孟询的手腕。
瞭望亭的栏杆年久失修，被两个成年男性的重量一撞就断掉了，无处依靠的两人直直地向着汹涌的江水中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