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被巨大的信息量吓到的苍白退了下去，说漏嘴的孙天睿只觉得一股热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潮红一瞬间涌上了他的脸，虽说没有镜子，但他估计这会儿比刚才喝了酒还红。
好在这时楼道灯又灭了，莫栩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没说话，他也没有。
沉默，又是令人熟悉的沉默。
孙天睿尴尬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我什么都不会和别人说的！不，不对，我……我什么都没听见，也没有接过什么电话，过会儿我就会把事情全忘记……的。”
“窥探别人的隐私有趣吗？”沉默了老半天的莫栩忽然开口，淡淡地问了一句。
他的话虽然说得很平静，但是从内容上看，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孙天睿也能理解他，像这样的情况，无论是隐私被人知晓，还是秘密泄露，哪个角度都足以激起愤怒、懊恼以及本能的窘迫之类的情绪，那种憋屈感是会让人爆发的。
即便可能因此被对方骂，他还是决定帮忙守着这个秘密。
这是尊重。
他硬着头皮摇了摇头：“并不有趣。”
“所以呢？”莫栩问。
“什、什么？”孙天睿一时没能跟上他的思路。
“所以，”莫栩平淡的语气陡然变了个调，声音一下子抬高了至少八度，“所以你拿着我的手机，跑上来告诉我，你‘知道了我的秘密’，很有意思吗？！”
“我没……”
“是，孟询是我前男友，我就是个恶心的、肮脏的同性恋！我不仅跟他分手了，还被赶出了天舞，这个秘密有趣吗？你满意吗？！”
近一个月内压着的怒气仿佛突然寻找了宣泄口，在这一刻冲口而出。
莫栩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想怒吼，把这一切憋屈的不忿的情绪都吼出来。
去他妈的感情！
去他妈的战队！
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巨大的声音甚至把声控楼道灯给震亮了，孙天睿的眼珠子瞪得老大，背贴在墙上惊恐地看着似乎失去理智的莫栩。
不过吼了两句，莫栩又忽然沉寂了下来，回到了那个恹恹的状态。
“……抱歉。”莫栩叹了口气。
“没事，”孙天睿勉强勾出个笑，又觉得不太合适，重新笑了个更灿烂点的，然后说，“我也听了你的电话，我们扯平了。”
莫栩没回答，他忽然转身，直接朝着电梯走去。
“去哪儿？”孙天睿问了一句。
“买烟。”莫栩答完，顿了一下，把头侧过90度，似乎是在看他，又好像没有，“……我……刚才就想和你说……”
“什么？”
“喝酒会伤神经，影响反应速度，你既然要吃职业选手这碗饭……以后别再喝了。”
孙天睿愣了一下，笑了：“好的。”
电梯从刚才孙天睿上来之后一直就没下去，莫栩一按就“叮”一声打开了，他走进去，按下一楼。
随后发现那位他现在很想避开的房东同志也跟着他进了电梯。
孙天睿可能也觉得挺尴尬的，特别是在电梯这么狭窄的环境里，仿佛连彼此的呼吸都能感受到。
他便解释道：“我们那桌……还没吃完。”
莫栩淡淡“哦”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孙天睿觉得，他应该只是用面瘫来掩饰情绪而已，因为走出电梯之后莫栩就步伐飞快，直到和孙天睿拉开近十米的距离才渐渐放缓脚步。
香烟店和烧烤店都在小区出门的斜对面，区别是一个在左一个在右，莫栩走的是左边。
这个点，路上已经没什么车了，好在烟店是24小时的，里头有个中年大叔在值班。
他进店要了包烟，把手机打开结了账，又等了一会儿才从店里出来。
还好，孙天睿已经不见踪影了，想必是回到烧烤店去了。
莫栩叹了口气，在烟店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来，给自己点了支烟，掏出手机开始看。
未接来电七个，短信助手八条，孟询练操作的时候要是有这么专注，早就成为“真·大神”了。
也难怪孙天睿要接电话，这来电频率，换了是莫栩也会接的。
刚才……是他太冲动了，孙天睿根本就没做错什么，不该冲他发火的。
火气上来的那一瞬间什么都没考虑。
其实莫栩知道孟询一直追着他给他打电话是为了什么。
神之巢穴新资料片要开了。
孟询这人，其实在游戏上没什么天赋，操作、意识，都是莫栩掰开了揉碎了一点一点手把手教给他的。现在游戏要开新等级新内容，孟询怕是找不到帮他的人了。
天舞的老板张凡虽然有钱，但好的选手或者教练，不是光有钱就能找到的。
神之巢穴不是那么简单的游戏。
莫栩往那儿一坐就是二十分钟，期间以凶猛的速度一口气抽掉了五六支烟，接着他站了起来，晃了晃烟盒，觉得这包烟怕是撑不到后天就要寿终正寝。
又走进店里，他问坐在那儿看报纸的中年大叔：“老板，你们这儿烟给不给送啊？我就住对面小区。”
这大叔活了半百岁，可能第一次听说有人懒到买烟也要外送，笑了：“我们这儿没有外送的，不过听说很多人都是叫旁边那家炒粉干的外卖让店员给带烟的。”
“……这样啊，”莫栩想了想说，“那给再来一条吧，省的我总下楼。”
“我说你们年轻人也不要这么懒嘛……”
大叔数落归数落，也不会和生意过不去，放下报纸给他从货架上拿了一条。
付完钱他突然想起来，是不是应该给孙天睿送点东西表达下歉意？
毕竟这人给他降了房租，帮他送回手机，还无缘无故被他吼了一通。
孙天睿这个房东当得也挺憋屈的？人还给他送西瓜吃呢。
买条烟？……不，他好像不抽烟。
莫栩有点犯愁，从香烟店里走了出来，四处看了看。
大晚上的，除了烟店烤串便利店，还能有啥地方开着的？
诶，有了。
街角有家水果店亮着灯，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点门口冷冷清清的缘故，灯只开了两盏，比街旁的路灯还昏暗。
莫栩提着买来的一条烟踱了过去。
这家店他还没去过。
走进去一看他就想回头，这些水果卖了一天，又没有灯光效果加持，看上去都不太新鲜。他抱着矮子里拔高个的想法，把整家店逛了个遍，最后目光落到……西瓜上。
这西瓜，还真是……好大啊。
……
孙天睿上了趟楼以后，脸色已经明显好多了，其他人也识趣地没再追问什么。
他们吃完烤串都快三点了，一群醉醺醺的年轻人手挽手肩靠肩，从店里走出来。
“上我那儿睡吧？明天再回呗。”孙天睿有挽留的意思。
“是啊，大晚上打车还不便宜，就上我们家睡嘛。”孙雯琼也说。
“不了不了，我打车回去，我家离这儿不远。”一个男生摆手。
另一个也说：“我家也不远，顺路，跟他一起走了。”
东走一个西走一个，最后只有两个人说留下。
“辉导呢？”孙天睿问。
“不了，”whee摇摇头，伸手拦下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明天跟我叔叔见几个老板，大清早就要起来的，我回我叔叔那儿。”
“行，知道了。”孙天睿笑着说，“给咱们多谈点赞助回来吧。”
像whee这样的少爷，等退役之后是要回家继承生意的，应酬比玩乐重要得多，孙天睿便没再阻拦。
就只剩四个人回了小区里。
孙雯琼走在最前面，她喝的酒最少，意识最清醒，负责开门。
“呀！”
钥匙刚掏出来，孙雯琼叫了一声，从门把手上摘下来一个袋子。
“好重……哪来的西瓜？”
“咱们出门的时候还没这个东西的吧？”一个跟回来的男生说，“别人放错了？”
“西瓜？”孙天睿一愣，快步走了上来，“有没有字条什么的？”
“我看看……有诶。”孙雯琼翻了下装西瓜的袋子，找出张小纸条，把玄关处的灯打开了，“‘谢谢’……就两个字，没署名诶。谢什么啊？哥你啥时候悄悄做好事了吗？”
“……”孙天睿愣了一下，说，“可能是莫栩吧，刚不是给他送了手机么？你们先进去，我去对门问问。”
“哦。”孙雯琼把那只巨大的瓜塞给了其中一个蹭床位的男生，“劳驾帮个忙，好重。估计又是门口那家水果店买的，总进这么大的西瓜。”
看着三个人进了屋，孙天睿这才独自一人走到1102这边，敲了敲门。
当初孙雯琼为了省钱，都没给这间屋子装门铃，也不知道屋里的人能不能听见。
吱——
门开了，看来是听得见。
莫栩的头探了出来，不见睡意，大概是还在修仙。
孙天睿没开口先露个笑，再问：“你送的西瓜么？”
“你看到了？”莫栩诚恳地说，“就是觉得刚才不该莫名其妙跟你发火，我最近……心情不太好。”
“嗯，没事。”
按莫栩说的，被分手还被退队，是个人心情都不会好，孙天睿也不想再揭他伤疤。
“对了，刚才那个胖子……”他忽然想起来，“是红狱的人吗？”
“嗯，红狱管设备的经理。”莫栩说，“第一赛季的时候也是选手。”
“这样啊……”孙天睿问道，“你是不是认识挺多圈子里幕后的人的？”
“算是认识几个吧，怎么了？”
“那有没有能推荐的弓手系教练？最好是能教影舞的。”孙天睿盯着他的脸看，希望能在他脸上看到一丝松口的迹象，“或者你愿不愿意……”
说真的，这要是平时，莫栩一盆冷水就浇下去了。
但现在刚刚发生过刚才的事，他很难站在一个过来人的角度叫衰孙天睿对thegenies的“一片丹心”。
他叹了口气：“真很缺教练？”
“嗯……队里的战术都是大家讨论的，只有一个数据分析师，没有教练。弓手系的选手也只有两个不太够上场的影舞替补，听说弓手系要加强了，队员们嘴上不说，但还是有点着急。”
“Dream的弓手系教练其实挺不错的，成绩不好是选手的原因，不过那位大仙不太好挖，你们要是有兴趣可以试试。其他的……我也不知道还有谁，帮你留意下吧。”莫栩说。
啧，还以为他是打算松口出山了呢。
孙天睿有点失望，不过已经被拒绝过两回，现在也不算太打击。
于是点点头：“好吧，麻烦你了。”
“嗯，不客气。”莫栩说着准备把头缩进去。
“诶——”
孙天睿叫住他：“忘记说了，那个……”
“嗯？”
“同性恋这事吧……”他斟酌着措辞，“性取向是天生的，不能说是恶心吧？你也不要因为这个事情妄自菲薄。”
刚才莫栩的表情一直回荡在他的脑海中，挥散不去。
哪怕只是一句话，能安慰他一下就好了。
他是这么想的，不过莫栩似乎不太领情。
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语气毫无起伏地问道：“你知道，是谁告诉我，同性恋既恶心又肮脏的吗？”
“谁？”孙天睿下意识地问。
“我妈。”
孙天睿：“……”
“砰”的一声，门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