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最好的地段之一，寸金寸土的望江板块上，此时熙/来攘往，热闹非凡。
人群中涌动着一股潜藏的躁动。
临江边有一座十层高的独栋建筑，是正大广场，一座综合性的购物中心，该区块的地标建筑。
今天白天在正大广场的顶层，有一场由国内顶级外设厂商计家外设赞助的盛大的神之巢穴比赛正在进行。
主办方为了拉观众，在附近发了不少广告宣传单，来看比赛的莫栩也拿到了一份。
“‘计家杯’神之巢穴邀请赛，明星选手悉数到场！更有传说级影舞——Mxmx亲临！身为电竞迷的你，还在犹豫什么？”
他低头看了眼上面天花乱坠的广告语，冷哼了一声，顺手把广告单塞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今天莫栩到这里，本来是想来看比赛的，虽然冠军得主他早半个月就已经分析过了，不过比赛这种东西的魅力就是，即使有99％的笃定，不到最后一秒，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剩下的那1％。
他想看见那99％成为100％再离开。
要是放在以前，他能领块工作牌，直接走后台入场看比赛。
可惜今时不同往日，他领不到工作牌了。
刚上去的时候警卫拦住了他，说没票不得入内。
没票不得入内。
因为错过了买票而被比赛拒之门外的职业选手，他莫栩也算是全神巢第一人了。
要不怎么说人生世事无常呢，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想去看场比赛，门卫还能找他要票。
算了吧，莫栩心想，不看就不看。
正大广场对面有座四通八达的天桥，岔路好几条，就像一张在半空中张牙舞爪的蜘蛛网，把途径的人都牢牢网住。
莫栩上了天桥，找了个能看到正大广场全景的地方，背往天桥的围栏上一靠，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上。
他来，也是为了看一眼Mxmx，在看到冠军尘埃落定前，他不想离得太远。
Mxmx是天舞战队的明星选手，传说级影舞玩家，本名叫孟询。
当然，孟询的姓名缩写就是MX，还有不少黑粉曾经笑话他取名太土。
不知道在乎粉丝评价的孟询后来怎么想，反正莫栩记得刚开始的时候，孟询还挺喜欢这个ID的。
啧，他本来应该站在比赛场地的吸烟室里吐烟圈的，现在却在天桥上喝西北风。
憋屈。
正大广场算是个他熟得不能再熟的地方了，一年到头一百场神巢比赛有八十场都在这里打，不仅如此，他和孟询约会也喜欢来这里，有吃有喝有玩，还能讨论下在顶楼举办的下一场比赛。
只可惜现在都没了。
距离孟询和他说分手，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原本以为自己会很伤心，不过这会儿就算他仔细回忆，也想不起来这半个月来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情。
抽烟、喝酒、睡觉、发呆，能想起来的只有这些。
大多数人失恋都是这个状态，但莫栩的状态吧……其实挺微妙的。
说忧郁不恰当，他不是那么矫情的人，说愤怒也不太恰当，肚子里确实没有什么一点就着的火需要发泄。
就是憋屈，非常憋屈。
憋屈得他胡子都长了。
莫栩伸手摸了摸下巴，又往头顶薅了一把——得，胡子拉碴，发丝飞扬，妥妥的人民艺术家造型，视觉上能平白年长十岁。
而且最让他憋屈的事情，其实不是孟询和人跑了，而是他或许是……被这个圈子驱逐了。
有时候真不知道该惋惜下自己一手的操作再没地方发挥，还是该心疼下自己有点绿的头顶。
莫栩又摸出一根烟，放嘴里深深地吸一口，吸进肺里过一圈，再吐个烟圈。
失败了，不够圆。
他不太满意，准备再接再厉，再吐一个更圆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过了一会儿，眼角余光能看见的路灯亮了，再接着是下一个。
依次亮了一排。
烟圈被风吹得散开，映着背后五色斑斓的霓虹灯。
他似乎能从对面的场馆那里听见喧闹的欢呼声。
是这么喊的——
“天舞！天舞！天舞！”
“冠军属于红狱！”
“无冕之王！thegenies！”
“Dream必胜！”
……
他又给自己点了支烟。
这个点，今天的比赛应该结束了，新的冠军将会诞生。
而他，也该结束了。
再见，孟询；再见，Mxmx；再见，天舞战队。
莫栩满脑子惆怅的胡思乱想，脚边的烟头落了一地，正准备再摸一支点上，手指却摸了个空。
靠，没烟了。
茫然地抬起头，他看到斜对过的楼梯走上来几个人，说说笑笑的，脸上满是掩不住的兴奋。一个瘦瘦高高的男生被这群人众星捧月地围在中间，显然是话题的主角。
莫栩一眼就看到了这位“主角”的大裤衩，或者说篮球裤……下的两条腿，挺白的，乍看和脚踝上的白袜子差不了几个色号，肌肉均匀，比例也很好。
上身是宽大的T恤，脚上还踢着双篮球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篮球场刚出来。
隔壁的胖子胳膊搭上他的脖颈，“宽敞”的体型还撞得那男生踉跄了一下：“行啊阿睿，看不出你小子竟然这么强！这次咱们NGCC有戏了！”
“是啊，可不能跟去年那样一轮游了。不过我觉得吧，咱们今年有阿睿在，想一轮游也难啊，哈哈哈哈……”
听到耳熟能详的NGCC，莫栩那无精打采的耷拉着的眼皮子终于又屈尊纡贵地抬了抬，焦距再次放在了中间的男生脸上。
NGCC，TheNestofGodChampionsChina，神之巢穴游戏在国内级别最高的赛事。
比赛赢了就是全国冠军，虽然每个神之巢穴选手都会有拿下NGCC的美梦，但能把这比赛挂在嘴上的，应该不是弱队。
这些人好像有点眼熟，莫栩好几天没工作的大脑缓慢地转动起来。
对了，那个胖子好像是叫……PPG？
他有些惊讶。
Thegenies战队，全国四强队伍之一，胖子的ID叫PPG，外号胖胖鸡，职业血骑士；左边那个瘦高的“火柴棍”应该是whee，玩的是圣徒；他身后那位明显长得比几人都要稚嫩得多的小孩，没记错的话是thegenies去年秋天的时候从路人选手中挖掘的“神童”，今年只有16岁，游戏ID叫Melon，职业圈中大家都喊他西瓜。
Melon去年被各大媒体吹成“年度最值得期待选手”，而且他的神枪打的确实不错，反应快，手速也快，只要被他近身就是一套连招糊脸，莫栩还研究过他的录像。
然而看这架势，中间那位长腿的“阿睿”才是团队的中心人物。
但这人是谁来着？
职业圈几百个名字，莫栩自认不算都认识，却也认识了个大半，印象中没有这号人。
“喂。”
身体比意识先行，等莫栩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声“喂”已经喊出了声。
四个人齐齐停下来看他。
事后莫栩每次想起这件事的时候，都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当天起床的姿势不对，总之这一瞬间，他做了件无比脑抽的事情。
他直愣愣地看着那个半天也没想起名字的男生，问了句：“老铁，有烟不？”
一个陌生人找你要烟，是件很奇怪的事情，特别是这个陌生人灰头土脸，造型比潇洒哥和潇洒哥的时候。
PPG是个心直口快的胖子，当时也就很耿直地虚心求教：“老铁，脑抽不？”
“……”
“……”
“噗。”中间那男生笑了出来，指着地上那堆烟头说，“估计人家抽完了，最近的烟店要走几百米呢，胖鸡你就给他一根。”
然后他冲莫栩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叔叔，我们几个里只有他抽烟的。”
叔……叔叔……？
？？？
莫栩一口气没缓过来，就见PPG从兜里摸出一包瘪了一半的南京，给他递了一根。
“唉，算了，既然我们的大功臣阿睿都发话了，我只能忍痛割爱，献上我的财宝……叔叔您抽得惯南京吗？这烟挺淡的，不过抽不惯也没办法，就这一种，您将就着抽吧。”
莫栩呆愣愣地把烟接过来，呆愣愣地和PPG道了声谢。
“阿睿”“阿睿”的喊，他突然想起来一个名字了：“睿……你是华东三区Rank分第一的rRui？”
几个人都愣住了，大概是没想到路上随便碰上个“流浪汉”能对一款游戏了解得这么深。
PPG反应最快，他惊呼了一声：“呀呵——叔叔也玩神巢？行啊！现在神巢真的是火遍中老年市场……”
莫栩微微低头，双手捧着打火机把烟点着了，往肺里吸了一口，然后抬起头。
“我不是叔叔……我才23岁。”
他就是半个月没刮胡子了而已。
气氛有一瞬间的尴尬。
“对不起，我们……我们看错了。”阿睿羞赧地挠挠头，诚恳地给莫栩道歉，“我就是rRui，不过上个月开始加入了Thegenies。”
“没事，是我造型太别致。你的操作很棒，我看过录像。”他顿了顿，“谢谢你们的烟……再见。”
他扭头就走，可是没走出几步，后面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郭谦不知什么时候上了天桥，从后面追上来，因为走得太急脚底还绊了一下，状似“热情”地往莫栩身上扑：“栩哥！……是栩哥吧？栩哥等等我！”
莫栩回过身，刚好接住他滑倒的身体，把人扶稳了才开口：“郭谦？……咱们也没多久没见，要不要这么热情？”
郭谦哪有心思听他开玩笑：“栩哥，你不在队里了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做得好好的就要走？是不是他们欺负你，我就知道那个姓张的不是个……”
“阿谦。”
莫栩伸手捂住他的嘴：“有些话不能乱说。没人欺负我，我只是正常的……换个工作。”
……和对象。
啊……对了。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莫栩就懵了。
像是睡着睡着一脚踏空的懵，半个月以来浑浑噩噩的迷茫忽然变成了实感。
他和孟询分手了。
三年多的感情，说没就没了。
连同着他们三年多的心血，那个全职业圈装备最好的影舞Mxmx一起，离开了他的世界。
莫栩的表情忽然就变得有点颓。
郭谦急了：“可你说过你不会离开天舞的！为什么这么突然……”
“事情总会变的。”莫栩强打精神，笑了笑，“放心吧，我暂时没打算离开S市，等找到房子发你地址，又不是从此就见不到了。”
郭谦是天舞的替补队员，才十八岁，特别质朴真诚，莫栩每次看见他就感觉自己多了个弟弟。要不是因为这样，说实话他不太想和天舞的人再有什么接触。
天舞是个很商业化的战队，商业化，就意味着有时候缺了点真情实感，虽然在莫栩带队的时候成绩还不错，不过也就只能止步于“不错”了。比赛中和队友更近一步的默契，是要靠平日里的感情去相互磨合的。
目光往后方扫了扫，果不其然看见几个天舞的队员面色不自然地在天桥口站着，也不往这里走。
但是没看见孟询。
“孟询呢？”他问。
“询哥跟着张总的车走了。”郭谦气鼓鼓地说，“比赛输了把锅全甩给我们，还让我们去挤地铁，说是惩罚。”
莫栩一怔。
输了？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