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皮纸下,暗色底纹的盒子,古朴不失精致,是莫羡从前喜爱的调调。
她手指轻轻落在盒子上,只觉眼眶发涩。
盒子不难打开,甚至没有落锁,里面静静躺着他留给她最后的物件。
一张照片,是她和他确定关系第一年的七夕拍的,两人在北方的大草原,他带她自驾穿过一片广袤,只是为了给她看最美的星空,她穿着他宽大的冲锋衣,被他揽着肩膀,两人笑得很甜。
一张银行卡。
还有,一封信。
她手指颤得越发厉害,拆信的时候不小心扯破了信封的一角,她心里一慌,“对不起……对不起……”
呢喃一般,却不知到底在对谁道歉。
厚厚的信,他的字迹密密麻麻落入眼中……
“我的小羡,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死了,或许没死,但你我已经没了再见的机会,要是我死了你能好过点,那你便当我死了。”
第一句话,她低低闷哼一声,一手攥着心口的位置,那里疼得她喘不过气。
“你收到的,是我最后的家当,我离开你的那些日子,这些是我仅有的东西,照片你那里也有一份,不要便丢掉吧,银行卡密码是你生日,是我这些年所有的资产,正当做生意来的,不脏。”
她身子战栗得厉害,脏……他怎么会用到这个词……
剧烈晃动的思绪里,她想起她曾声嘶力竭的对他怒吼:别碰我!脏!
也想起她的排斥和愤恨,对着他的时候毫不掩饰的释放,看着他眼里偶尔露出的痛意,她每每都有报复的快感,她应该是恨他的,至少,是怪他的,怪他会跟……那人合作,怪他,把她一步步带到了这一步,可她也始终无法忘却,他红着眼对她说,小羡,你再等等,再等等,这件事之后我一定会保护好你,不会让别人再利用你……
她那时不懂,在那岛上,见到黑衣斗篷的人时,突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说的利用,是……那个人吧……
她能想到任何人会利用她,只除了……那个人。
甚至不敢多想,她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她的感觉是错的,可那些深黑的念头里,她无法抑制自己不去回想,回想他在点点滴滴里的异样,越是压制越是涌动的情绪……
她沉沉的呼吸,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好受些似的,信上的字缓缓印在她眼里……
“我本以为会有许多留给你的,这么一收拾才发现少得可怜,不过没关系,好在这封信足够长,我知道你会看的,不管你恨我怪我,我的小羡,你还是会看我留下的东西,不过以后,还是不要这么心软了,这样不好。”
“你说的对,我在骗你,从这次回来就开始了,我说的帮你,一开始就存了别的心思。”
晕黄的纸上,她看着这些字,想到他若是当面说的话,语气大概,是平淡的吧……
“第一次真正意义的骗你,是在北城大的校庆后。记得吗?我给了你几张照片,还有个录音笔。”
情绪一下跳动起来,那些久远又清晰的记忆蓦地涌了出来,她记得那场校庆上,她被刘玉灵江云儿几个为难,想起那个走廊里,沈白正好看到江廷东抱着她……
校庆之后,江廷东给她看了几张照片,照片上是沈白与江云儿,江廷东说是从狗仔那里买下的,与照片一起的,还有……录音笔。
——沈总,咱们先说好,这件事我做,反正我早看不惯赵家姐们了,但最后不管结果怎么样,都不能牵扯到我二哥,你不能伤害到我二哥。
——沈总,你就不怕我把这事捅到赵莫羡那里?她要是知道,我打她好妹妹的事儿跟你也有关,你觉得她还是安心当你的好太太?
——你答应不动我二哥,我就去办这件事,赵子晴那个性子我最清楚,没什么本事还挺护她姐,到时候我有多难听说多难听,赵子晴肯定受不了,只要她动手,我就能给她闹大了。沈总放心,我肯定一点脸都不给她们留……
记忆清晰也模糊,她记得江云儿得意又不怀好意的声音,也记得那人低低的答应了她的要求……
在听完那通录音后,她最后的犹豫也消失了去,认定了是沈白与江云儿联手,也是在那之后,她全然接受了江廷东的帮助……
可现在,他却说是骗她的。
“我的小羡啊,你大概没想过这种事也能做手脚的吧,照片是真的,当时云儿确实去找了他,可那录音,确实我找人做的,模仿一个人的声音语气,并不是那么难的事,看到你全然没有怀疑,我其实心里清楚,是这些年你习惯了信我,而我,却注定要一点点透支你的信任……”
“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一点都不奇怪,你早晚会怀疑,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早也知道沈白不是个好对付的,所以从我回来,一面是欺骗,一面就是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可这一天还是比我想象中来得早啊,我本想,再拼一次,再拼一次就把你带离这些是是非非,就我们两个人,住到有大院子的房子里,房子在半山,有山有水的地方,没想到也不过是一场空想罢了。”
“你开始信任我,接受我的帮助时,也是我开始布局,让你拿到沈家阁楼里东西的时候。那些关于沈家的陈旧报纸,阁楼的布局图纸,那些七零八落又恰到好处的消息,其实都是早有预谋,为的就是借你的手,拿到东西罢了,为此,我还给你铺了路,你应该想到了吧,沈莹。”
沈……莹。
这个名字出现,她脑子里炸开似的,那些情绪杂糅在一起,口红印,香水味,缠在卧房里的两人……
甚至便是在一天之前,这个女人狠狠掌掴她的脸,她脸侧还留着指甲划破的痕迹,她的腿被她死死抓住过,她声嘶力竭说着咒骂她的话,看着她的眸子里黑暗的恨意,让她几乎想不起,第一次见她的模样。
沈从山的寿宴,她几乎是主厅里唯一与沈从山同桌的女人,都说她是沈家最得宠的小姐,是沈从山疼爱的小女儿,是各大家争相与之结交的名门贵媛,她举止得体,落落大方,与沈白三分相似的脸,总是带了笑意,笑意里没有世故的虚假,反真诚得让人打心里舒畅。
江廷东说的,是这样的沈莹吗?
“某种程度上,我跟她是同一类人。”
“我们都虚伪,都有不想为人知的另一面,我压抑多年,怕自己与常人不同的欲。望吓到你,更怕你一旦知晓,会离开了我。”
“沈莹不同,她一直十分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嗯,她是个M。她在国外有不少短期伴侣,但她也有手腕,能确保她糜乱的私生活不会外传,我找上她,或者说,我们找上她,就是因为知道,她在沈家不敢乱来,至少,不敢主动找别人乱来。”
莫羡眼神晃动得厉害,她能认得每一个字,偏排列在一起就消化不了似的,这些字上看不出情绪,她甚至能想到江廷东说这些的时候平静的模样,可她还是……
不知震惊还是早就该想到的余念,这些平和的字眼里,是她想象不到的深渊,稍有不慎,粉身碎骨。
“沈从山生日宴后,我没费多少力气就把她拉下了水,算是臭味相投吧,我是个隐藏的S,而她是个十足的S,我们都有同样的癖好,后来的事,你应该想到了,我让她配合着在沈园里帮你,也靠她得到了许多消息。”
短短一段话,带过了这段时间的风起云涌,莫羡脑子里倒放电影似的,极快的闪过那些记忆的片段,她合合酸涩的眼,眼眶干涩流不出泪。
沈从山生日宴后?
她想起沈莹阴郁的对她笑,说两人在她生日的时候就在一起了,那么她只是……因为女人的嫉妒心?
毕竟江廷东不会骗她了,他也再没了机会,何遇说,浪高风急,没找到他们。
这封信,很长,像对她话家常似的,只在偶尔里,莫羡才能看到字里行间的执念,他平静的说着沈莹,说他知道自跟她上床的那一刻,他跟她就完蛋了,可他就是不肯甘心啊,心想凭什么呢,凭什么他就不能再争一把呢,他也说他其实后悔过,后悔不该选沈莹,或许从其他地方下手,他就不会变得那么混蛋……
莫羡一字字的看,一页页的翻,不知什么时候看的,也不知用了多大的气力才撑到现在,她仿佛看着江廷东就站在她面前,一点点掀开伪装的皮肉,剜心挖肺,给她看他最不堪的一面,她看着那些爆裂的血管肮脏丑陋,也看着偌大的房中,尸横遍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