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梦羡答应了她的要求。
就像莫羡预料的这般。
或许两人都心知肚明,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只是一个扮演了姿态高贵矜持的大家小姐,而另一个,几近疯狂的捅破这层玻璃纸。
季梦羡坐在中式的椅子上,她穿一身对襟的中式长裙,正是沈从山偏爱的式样,此时坐在房间内,像极了这里的主人。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应该是第一次见赵小姐,赵小姐这样的眼神,会让我误会赵小姐对我有什么不满。”
季梦羡面带笑意,脸上的憔悴在沈从山生病的当口,反而显得她对此用心了起来。
但莫羡的眼神没有半点的放松,她紧绷的情绪在伸手关上门的时候再也忍不住。
“季梦羡!”
呼吸不稳,声音更是不稳,她蓦地上前,手心死死攥着强迫自己不去碰椅子上端坐的女人,她紧紧看着她的眼:“现在就我们两人,我不想跟你套话,你也不必跟我装模作样,说什么第一次见,说什么误会不满,季梦羡,你知道的吧,知道这话只是说给旁人听的罢了!”
季梦羡眉眼微动,轻轻扯了扯嘴角,模样好看优雅,她甚至抬手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赵小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莫羡蓦地攥紧了手,“我姓莫!”她看着季梦羡,看着她轻描淡写的模样,脑中的疼意一波一波来得凶猛激烈,夹杂着陌生又熟悉的记忆片段,那些碎片似的记忆都带了扎人的棱角,砸得她生生的疼,她蓦地捂住额头,痛苦的闷哼一声,脚步不稳的堪堪退后……
“赵小姐,你是哪里不舒服吗?”她痛苦的样子落在季梦羡眼里,她嘴角的笑意缓缓扩大了些,眼底那一层笑意之后的冰凉的冷漠开始深深浅浅的浮出。
“赵小姐不说话,那梦羡就大胆猜测一下,猜测赵小姐为何一见面就对我这么大敌意的缘故。”
季梦羡说着,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茶杯与茶托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房间回响,季梦羡站了起来,她与莫羡差不多高,但因穿了高跟的鞋子,在莫羡疼得身子蜷缩的时候,她眼皮微低,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是因为他吧。”
他……
莫羡蓦地抬眼,但那份疼意开始蔓延,从脑中沿着每一根神经四散,她看着季梦羡的模样,越发的……觉得熟悉……
“呵呵。”季梦羡低低的笑,说:“是女人的只觉吗,也难怪赵小姐对我有敌意,听小谙说,你跟沈白领证了是吗?是隐婚?我说北城怎的没什么大动静呢,既然如此,我也不瞒着你了,刚才你看到了,我从沈伯伯房间出来的,沈伯伯情形不好,他这个时候一定要见我,赵小姐是聪明人,应该能想到一二的吧。”
“他……”
是沈从山与季家联系着把她从国外调回来,这个当口……
“难道,他……要你取代了我?”莫羡苍白的脸上满是讽刺。
季梦羡却点了下头,她大大的眼睛里那层疏离的温和带了无辜,说:“赵小姐果然是聪明人呢。”
“呵呵,我还想着如何措辞才好说出口呢,赵小姐自己想到了,就免了我的为难了。”季梦羡勾着唇,“赵小姐不必这么瞪着我,虽然我跟沈白有过一段难忘的回忆,但我知道那只是过去,事实上我也是这么跟沈伯伯说的,可他听不进我的劝啊,赵小姐应该知道沈伯伯的脾性,又是在他生病的当口,我怎么都不敢刺激到他的情绪的,左右为难之际,只能把话留给沈白了。”
留给沈白……
“你做了什么!”莫羡撑着身子,眼前一阵的眩晕,她被那些疼意冲击得几乎站立不稳,但知道自己不能倒下,那些铺天盖地砸下的记忆,让她看着眼前的人,一会是她淡妆姣好的面容,一会又仿佛回到从前……
“我没做什么啊。”季梦羡浅浅的笑:“我只是说,如果沈白同意,我没意见做这个沈家少夫人。”
欣赏似的看着莫羡面上的神色,她抚着裙子些微低声,直视莫羡的眼:“不要这么恶狠狠的看我,我是被逼的,事实上,只要沈白拒绝,你就还是沈少夫人,不过,沈伯伯情况危急,你知道他什么病吗?反正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哦,医生说他必须马上准备手术,还有点后期恢复的可能性,再多拖一天,救回来的可能性就降百分之十。”
说这些的时候,她脸上保持着和缓的笑意,说:“沈白不答应,沈伯伯便不会手术。听说因为你的缘故,莹莹妹妹现在下落不明?呵,也怪不得沈伯伯会这么决绝了呢,赵小姐,要我说,你要换位思考下才是,换做是你,自己的孩子被人逼到生死不明,你还能接纳她?”
她笑意温温和和,说出的话却没半点缓和的余地,她一根手指落在莫羡的下巴:“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沈白他现在面临两难的选择,在你和他的父亲之间要选择一个,要你,或者保他父亲的命。”
“为人子女的,哪个能做到逼死自己的父母?尤其沈白,他看着冷漠,实则对亲人朋友最是在乎,便是这些年跟沈伯伯关系不太好,但这些小摩擦在生死这种大事上就算不得什么了,你不会真觉得他会为了你,舍自己的父亲的命?”
“还是说,你这个做妻子的,真的就不心疼他?讲真的,我要是在你的位子,我一定不让他为难,先开了那个口,我是真的做不到看着他往后几十年里每每都活在间接害死自己父亲的愧疚里。”
她的笑意越来越大,眼底却是与之相反的冷漠,像黏腻的蛇信子舔在皮肤,那是沁到骨子里的凉,她胃里开始翻搅,没忍住捂着嘴巴干呕了起来……
季梦羡的眼神骤然的变了,“怎么,我的话让赵小姐想吐?还是一听到要离开沈白,难受得想吐了?!”
莫羡捂着嘴说不出话,季梦羡嫌恶得退后几步,莫羡眼神落在地上,她能看到她的裙角和缎面的鞋子,胃里的恶心感冲散几分肆虐的疼意,脑中一个激灵,她另只手捂在了小腹……
这呕吐……
难道是……
落在小腹的手狠狠颤了下,有一个瞬间里她感觉不到浑身的疼意了似的,甚至连季梦羡不断刺激她的话都变得不那么难以面对起来,一个瞬间里,她的脑中闪过沈白的脸,他几乎完美的挑不出瑕疵的脸,他凝视着她的眸子,他低低沉沉的嗓音……
他许多的面孔在一个瞬间里闪过,她捂紧了小腹,蓦地抬头,她看不到自己的眼神,只看到被她蓦地看过去的季梦羡,在她的眼神里堪堪后退了两步。
“怎么,说中你的软肋开始恼羞成怒了?”季梦羡低低的笑,仿佛吃准了莫羡无力反击似的。
莫羡看着她,她唇角抿得厉害,落在小腹的手狠狠一攥,利落的撑在地上,借着力道站了起来,她没再看她,却是到了门口,一把打开了门。
“你……!”
季梦羡未来得及出口的话,在这一瞬间里咽了回去,脸上的表情也在一个瞬间里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莫羡没去看她的脸也能想到她的表情。
门外,周叔和几个佣人一并朝这边看过来。
许是莫羡的脸色实在难看,饶是周叔,也不由朝季梦羡多看了几眼,他轻咳一声:“梦羡小姐,您这边没什么事吧?”
季梦羡已经恢复了优雅的模样,她轻轻摇了下头:“没什么,但……”她看向莫羡,眼神很快收回,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欲言又止,她说:“没什么……怪我……我不该多嘴跟赵小姐说……总之是我不好,周叔您挂心了。”
“梦羡小姐您这是什么话,说句不得体的话,老爷的意思我是知道一二的,所以您即便说了什么也不过是事实而已,您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毕竟这些话早晚的都得让赵小姐知道。”周叔说着皱眉看莫羡,听了季梦羡的话再看她更加觉得不顺眼起来。
可莫羡没听到他们一来一回的话似的,她只看着主院大门的方向,“沈白他……还没出来是吗?”
周叔再怎么看不惯她,也得给他的少爷面子,只得回话:“少爷未曾出来过。赵小姐,您大概不知老爷病情危急情况,这个时候了还只催着少爷出来?若是在这里等不得,我安排您先去休息好了。”
对他话里话外的不满,莫羡只当听不到,她眼神落在那院门,果然……还没出来……
她心里清楚,季梦羡的话多半是真的,只是脑中的记忆仍是零星,那些出现的片段里,最多的是一个地方,一个……她分明不记得去过,却直觉知道那是哪里的地方……
那人还在这院子里,沈从山达不到目的定不会那么轻易放他出来,她不想让他为难,他已经为她做了太多太多,即便他恨沈从山,即便他们父子关系薄凉,但沈从山到底是他的父亲,她不会让他夹在其中为难……
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也可以……
手心蓦地攥紧,浑身的疼意里,她蓦地回头,看着季梦羡:“我也正有这个打算。我们等在这里也无济于事,所以季小姐,我要请你去个地方。”
不待季梦羡拒绝,她看着她的眼几乎一字一顿:“我是个念旧情的人,想必季小姐也是,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但季小姐不会忘了,你和我,曾经相识的地方吧。”
话落,季梦羡瞳孔里急剧晃动的情绪。
但只是一瞬。
她到底早有准备,或许有些事比她想象中来得更快一些,但在她眼里,莫羡大概不足为惧的,所以她嘴角的僵硬也只是片刻,便自然而然的接了莫羡的话,“那是当然,虽然我觉得现在沈伯伯的事更为重要,但是赵小姐一再这么的邀请,我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她朝周叔这边走近了来,叹口气,为难和妥协的意味尽在不言中,她说:“周叔,要是沈伯伯这里有什么状况,请您一定及时跟我联系,我……先出去一下。”
周叔应了声,但在他和一众佣人心里,莫羡便是那个不通事理冷血不孝的人了,毕竟沈从山还在里面躺着,她还有心情一定拉着季梦羡出去!
莫羡何尝不知他们在想什么,只是她没有时间……
她抬脚踏出房门,背脊挺直,面色虽苍白,但周身却竟也带了上位者的压迫感,她眼神扫过那些打量窥探的眼神,如刀的目光下,那些眼神一个个极快的缩了回去,没有人与她对视,就连周叔,都是避开了眼,虽然他只是不想与她正面冲突,但却也是一愣怔,这样的莫羡,倒有几分沈家少夫人的气势。
“周叔。”莫羡终于目光落到他身上,语气比之方才些微的变了,她说:“少爷出来了,就说我跟季小姐去城西了,他听了就知道我去哪了,记住,我的话一定带到,不然……”
她清浅的笑了下,没说后面的话,抬脚径直往外走,边走边说:“备车,最快的路线去城西。”
她身后的季梦羡,在听到城西两个字的时候,姣好的脸上,那些细小的肌肉几不可察的抽动,只是她维持得好,直到莫羡走了出去,她才在周叔的提醒声中回过了神……
跟上莫羡的脚步,背对着那些佣人和周叔,她眼底的神色蓦地就变了。
直觉的,她觉得莫羡想起了什么……
不然她为什么要去城西,她这么笃定,还堵了她的后路!
现在沈园众人都知道是她们一起出去的,且去了城西,一会沈白出来也会知道,这个女人……
季梦羡两根手指死死掐着,看着莫羡的背影恨不得掐死她,她深深浅浅的调整着呼吸,告诉自己已经隐忍至此,不能功亏一篑……
她要忍……
嘴角勾着的笑阴郁起来,就算她全都想起了又如何,当年她有本事全部抢走的,现在也还是半点不给她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