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遇没放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沉痛。
他知道这沉痛是为什么。
沈莹。
沈从山疼爱的小女儿,沈白唯一的妹妹。
沈莹与江廷东牵扯到一起的事,何遇是在国外才知道的,从沈白那里知晓的,那时沈白已经理清江廷东的算计,他布了个局,把破了江廷东和赵宏山一场算计,后来江廷东落海尸骨无存,何遇见惯生死,其实并无多大波动,唯一让他波动的,是沈莹。
他心里清楚,沈白知晓她与江廷东牵扯到一起,一定比他想象中还要早,他无法想象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布局谋划,不知道他在海岛看到歇斯底里的妹妹是怎样的心绪,以及……
在知道沈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时候,他长久的沉默里,到底想了些什么。
那些,何遇都无从得知,沈白也不会说,越是痛苦的事,他越是会一个人消化。
只是后来,何遇有一天去找他的时候,他没有在办公室,却是在休息室,门紧闭着,何遇进去的时候,他站在窗户边,手上一根烟,尼古丁特有的味道萦绕他周身,何遇几乎没见过他抽烟,他是去向他转告消息的,关于……
依旧没找到两人尸体的事……
多少都有点忌讳,他犹豫了下,却见沈白吸着烟,面对着窗,说,“何遇,莹莹的事,不必忌讳。”
他先提了这茬,解了他的为难,后来的话里,何遇才终于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说,“莹莹的命,我能救下的机会不下三次。一在我查到她跟江廷东合谋的时候,二在她顺着老爷子的意思出国的时候,那时候我就查到江廷东的去向与她不谋而合,三,在后来的每一天,我知道她住在岛上,看着她处心积虑的骗我,看着他们布局划线,一步步往前走,在这其中每一个时刻里,我都有能力把她从江廷东身边带走,但我没有。”
何遇清楚的记得,他说完这些的时候,深深吸了口烟,那些氤氲的烟雾绕啊绕,打着璇儿从他脸前不肯散,他看不到沈白当时的神情,只听到他低低的声音说,“何遇,莹莹出事后,我想过我没救她的原因。”
他淡淡的,转过了头,语调平静,他说……
“因为一开始,我就准备舍弃她了。莫羡哭着求我帮忙的时候,或者是更早的时候,我已经做了取舍。”
何遇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嗓子里堵得难受,哑着嗓子说:“我们谁也没想到江廷东会自杀,更想不到莹莹会抱着他不让救治,甚至……直接跳了下去。沈白,我也难受,可事实就是,莹莹出事,不是你造成的,你不要……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那时候他摇了摇头,轻描淡写说了句让何遇心惊胆战的话,他说,“你不懂,沈家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是我的责任。”
大概是那个时候,何遇才明白他家里,包括宁缺成御风他们家里的长辈每每提到沈白的时候,总是先一番夸赞,接着话题转到自家儿子身上都是一声叹息,何遇家的老太爷拄着拐棍就敲他的脑袋,年少的时候何遇也忿忿不平,后来沈白一人撑起一个家族,他觉得他牛逼,但他直到那一刻里,才深切的意识到沈白到底比他们几个强到哪里。
他的格局,比谁都大。从准备去争到那个位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一肩撑起偌大一个家族的准备。
他狠心,没在沈莹走错路的时候出手制止这个错误,她知道只有隐忍到最后,才能一举破了江廷东和赵宏山的后路,所以他的亲妹妹下落不明。
这些,何遇从前是知晓的,可在那一刻,何遇才意识到另外一点……
他也慈悲。
心里有他最爱的女人,肩上是他挑起的责任。
何遇知道,沈莹的死,他大概永远对自己有一份歉疚和责备,可这些情绪他不会透露给外人了,外人面前,他永远冷漠理智最清醒,他是沈白,不能有软肋的人。
车子开得不快,何遇思绪沉沉,他没忍住,抬手就去拿了根烟,叼在嘴边还没点,就收到了沈白的目光,他眉心微拧,“要抽烟,开窗。”
那模样跟他那天见的也不太一样,赵莫羡在的时候,他总是能……更像一个正常人的。
何遇说不清什么滋味,一下拿了烟,“算了不抽了。”掐了烟又不甘心,后视镜里瞪两人一眼,嘟囔:“护妻狂魔……”
也不知沈白听到了没,他没什么反应,只拿了手机在发着信息的样子,何遇只看了一眼就想到了,他这是在安排赵宏山那边的事,毕竟那位这会儿睡着的主儿,刚可是要求见她父亲一面的。
何遇叹口气,只觉这事情多的要是他肯定烦躁了,也就是沈白,有条不紊的解决着。
车子开到地方,沈白公主抱了莫羡把她带进了别墅,里面是他早安排下的可靠的佣人,确保莫羡的安全后,他与何遇调转车头朝赵家那边去。
今晚的事,没有风声消息不代表事情不大,那些足够炸毁赵家所在城区的炸药,事情牵扯到的人定然少不了,善后的事也不是那么轻松。
一晚上的时候两人基本没有休息的时候,各个流程部门的走下来,灯火通明的北城,没人知道隐藏的危险就这么被消除了。
……
莫羡醒来的时候,有片刻的恍惚。
小美说是她中的药的副作用,还得再休息大半天估计就没事了。
是了,负责照顾她的是小美。莫羡从她口中才知道,沈宅里原先的佣人里,竟然有过半数的人在给沈园办事,后来沈白一场肃清,直接全部大换血。
莫羡没问那些人所谓的办事到底办了些什么事,她大概能想到一些,只是脑子里不断冒出的事太多,她没那么多的心力了,只沉口气,问小美沈白去哪里了,昨天的事跟一场梦似的,不对,是前二十几年的她,都像是生活在一场梦里似的。
现在梦醒了,家不成家,物是人非。
“太太,少爷留了话,说答应您的事,待他晚些回来便会带您过去,让您稍安勿躁。”
莫羡嗯了一声,身子却是不听使唤似的翻身下了床,小美忙过去拦她,“太太,你要做什么,少爷说了让您在这里等……”
昨晚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人为她处理了身上各处的伤,方才没察觉,现在一动才觉出疼来,她嘶嘶地倒吸凉气,坐在床边,被小美一问也是一愣,刚才她是……怎么了……
许许多多的人在她脑中拥挤叫嚷着,张兰芝,赵子晴,她父亲赵宏山,还有那些影影绰绰梦里的人,她几乎有瞬间里没了思考的能力,只渐渐清晰的一个念头……
她想见他。
现在。
立刻。
马上就想见他。
从没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对谁这般深沉的……依恋。
昨晚的梦……
那些她不曾想到过的,那些她疑惑过的……
答案朦胧的模糊,胸腔里有什么冲破了似的……
“太太……”小美担忧道。
莫羡摇了下头,声音微哑:“没事……我手机呢?帮我拿下。”
“额,好!”小美忙给她拿了手机过来,莫羡接过,果然有他的信息,话跟小美转告的差不多的意思,她反复看了几遍,胸腔里那股似酸似涩的情绪翻滚涌动,她抑制不住……
“小美,我……”她撑着身子起身,小美无法,只能赶紧上前把她扶住,她缓缓站起就往门边走,声音像呢喃,三分迷茫七分坚定,她说:“小美,我得去见他,还有事,昨晚的事我竟忘了跟他都说清楚……”
她想起她的那场梦,想起他未到场的时候张兰芝的话,她不知道他对那些知道多少,只是除了毫无保留的告诉他那些,她突然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了,她已经查看过北城的新闻,昨晚赵家的事没有半点风声消息,看来是压了下去,定然又是他在从中周旋,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她厌恶这样的自己,不想成为他的拖累,有什么……能为他分担一些……
就好了。
小美不知她这些的心绪,只能扶着她出了房门,一开门,却看到门前停了一辆车。
红色小跑,张扬打眼,莫羡眼神微眯,不知为何就想到卓婷曾经形容这种车的词——浑身散发着人民币的芳香。
“太太,这是……”
莫羡站在门前,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因为她看到了开车的人,对方显然也看到了她,开车门下来,一身衣服紧致性感,墨镜红唇,只那张脸,与衣服不相称的带着稚嫩。
“季琳娜。”
莫羡低低的,说出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