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羡还不到上学的年龄,镇上的幼儿园有一搭无一搭的上,白阿姨那边给她请了单独的老师,莫羡开始大一些的时候她就请来了老师,还把她带到小镇外的大城市去住。
只是后来她才知道那并不是他们口中的北城,白阿姨只是为了两个孩子相处,才在一个陌生城市买了栋房子,寒暑假的时候给两个孩子各自安排了老师,并不怎么限制他们的学习时间,莫羡又是爱玩的年纪,更多的时候就缠在小沈白身边,看他一本正经的上课,她托着腮看着,也不捣乱,就是看着看着他的脸就红了。
“阿羡,你不要这么盯着我看。”下课后,他无奈。
“为什么呀?你从前盯着我看我也没有不同意,你还说结了婚的人都要那样,哼,我问过了人家了,小白哥哥你骗人,结了婚的人才不是那样呢。”
小沈白被她说得轻咳一声掩了尴尬,但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的,他说,“你问的是谁?”
“是韩老师啊。”
韩老师就是白阿姨给她找的家庭教室。
小沈白一听,摇了下头,“她说的不作数。”看着莫羡大眼里的疑惑,他解释,“韩老师未婚,所以她的话不算数,再说我们跟别人不一样。”
小莫羡眨眨眼,“那既然这样,也不能只允许你看我,不允许我看你。”
“阿羡,我在上课的时候你那么看我,我会走神。”
“为什么?”
小沈白却是语塞了一瞬,他耳尖悄悄红了下,顿了几秒,“你长大就知道了。”
莫羡撇撇嘴,眼珠子一转,歪着头没说话,转了身却是捂着嘴偷偷笑,他不说她也知道,她喜欢看他是因为喜欢他,小白哥哥爱盯着她瞧,一定是喜欢极了她!
哼哼,还不承认呢。
白阿姨早就跟她说过了,她说小白哥哥这是……
她用了个什么词来着?
对了,闷骚!
莫羡那时对这个词的理解还不大真切,但这个词是安在沈白身上的,她就觉得是个极好的词了。
那之后她还是喜欢待在沈白书房里,老师说的话她听不太懂,有时候玩自己的,有时候做韩老师留的作业,还有时候就是盯着沈白瞧。
白阿姨来见她的越发频繁,但她母亲脸上的愁容却是越来越多,她隐约听到过她们的对话,从白阿姨嘴里,她第一次听到了关于她父亲的词……
她说,“你真想好了?虽然他是羡羡的父亲,但他现在结婚了,那个渣男!我真想打醒你,他到底有什么好的!当初你跟他交往的时候我就不赞成,觉得那人虚伪得很,但拗不过你喜欢,现在好了,闹得你在北城待不下去来了这种地方不说,人转身又骗了个富家姑娘结婚了,你怕是不知道吧,姓赵的现在可不是当年的落魄穷小子了,人家岳父直接给了家公司,据说那姑娘爱他爱得不得了,呵!你们这样的傻姑娘,还真是……”
“你不要说了……”莫羡躺在床上,隔着一层帘子,她听到母亲压低了声音,她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也知道自己没出息,当初带着羡羡走的时候我就下决心跟他一刀两断,可是……每次听到别人骂我们羡羡是父不详的孩子,我就……”
低低的啜泣声传来,母亲的声音越发的低,“可怜了羡羡,我以为我能给她双倍的疼爱,可现实不是这样,我再怎么,都弥补不了羡羡没有父亲的缺失,她那么懂事,这几年从来没跟我提过,你知道吗白棠,前几年她被镇上的孩子欺负,在外面受了委屈从来也不说,要不是那一次我撞见……”
她母亲擦擦眼泪,语气沉沉的疼,“我在胡同对街口看见她一个一瘸一拐的从胡同里出来,腿上还青了一块,还有之前跑出来的那群孩子,我当下就知道怎么了,可她在我面前,跟我说是自己摔倒磕碰到的,你不知道我当时多难受,恨不得杀了我自己,我当初就不该……不该从北城出来,再怎么难,也能给羡羡一个完整的家啊……”
白棠却是打断了她,她声音也压低,但发冷,“你这话就错了,我知道你心疼羡羡,我也心疼,但别用这话道德绑架羡羡,就算你还跟姓赵的过着,维持一个完整家庭的假象,你觉得羡羡长大了懂事会怎么想,姓赵的那德行,你没钱了他会要你?结婚了又怎么样,出轨养小三,你觉得他做不出来?羡羡要是知道自己妈妈因为自己的原因,忍气吞声委屈这么多年,到时候她不光心疼你,她还愧疚,还得恨自己父亲。”
寂静的夜里,白棠的声音冷静极了,“到时候比现在更难受,你们娘俩抱头痛哭互相心疼,还不如现在这样过得清净。”
“我懂你的意思,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不要乱想,羡羡现在这样就很好,她哪里像单亲家庭的孩子了,你一个人疼她不说,我也把她当自己女儿,你看到小白那孩子了吧,他随我,一根筋的性子,你看我跟他说了羡羡将来跟他结婚,哇,他对羡羡比对自己都上心,将来就算他们没发展起来,反正羡羡是我干女儿,那混小子怎么都得罩自己妹妹,不然我拄着拐棍也得敲他脑袋!”
莫羡母亲一下被她逗笑,那些低沉的气氛缓缓就散了去,两闺蜜压低了声音聊着,后面的话莫羡就有些听不清楚了,她迷迷糊糊的还以为在梦里,脑中想着父亲这两个字,不知什么时候就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她想起这事,想了想还是跟沈白说了,末了认真的说:“小白哥哥,小孩子就一定要有爸爸的吗?如果我爸爸不是好爸爸,他不要妈妈,还让妈妈哭了的话,我能不要他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脑补出一个高大的男人的身影,却想不出长相,不知为什么鼻头微酸。
沈白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可以。”
“真的?”
“真的。如果是让你难过的人,你当然这么可以选择,别人不能这么做,是因为没有资格,但你不一样,你可以的。”
小小的沈白已经有了少年的影子,他黑亮的眼睛极是认真,想到爷爷把他叫进书房的话,他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都是偏温和的,可爷爷的意思却是不太满意他这样的状态,爷爷说身处高位最大好处就是可以获得最大程度的自由,如果他甘心受他人桎梏左右,甚至决定他以后的路,那他可以不去争那个位子。
最大程度的自由……
不知为何,沈白是在这一刻突然开始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他现在有能力,他就可以真正为阿羡做些什么,比如找到她的父亲,看他到底是怎样的人,问他为何抛弃阿羡和莫阿姨,如果他可以确定那真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或许现在就可以给他的阿羡更多的回答……
第一次,他痛恨自己的年纪尚小。
第一次,沈家长房长孙的孩子,开始察觉到了无力感。
他暗自下了决心,没有父亲的阿羡还有他,他要给她想要的任何东西,在此之前,他要更加努力的成长……
但他还来得及将这些兑现,所有的事情似乎在那一个月里崩塌。
他在母亲房间看到的陌生男人,她母亲那样可怖的死相,便在那之后相隔不到半月,莫阿姨失去的联系。
沈白从那之后的近二十年,再没有见到他的阿羡,他的……小小妻子。
他母亲死后,爷爷将他带回沈园,他们封锁了所有的消息,不让他向外透露半句,就连母亲的东西都一夜之间消失不见,沈园里谁都不提,大人们以为他会哭闹会崩溃,但他把自己关在房中一夜之后,去敲了爷爷的房门,眼神冷鸷而坚定,他说,我决定了。
决定了去争那个位子。
受够了无能为力的感觉。
他用繁重的工作压抑逼迫自己,在近乎自虐的训练里找寻到片刻的平衡,等他终于做到那个位子,终于找到她的下落,却发现她身边另有他人。
不止一次的,他开车到她经常出没的地方,一个人坐在车里等,有时候能等到,更多时候等不到,等到的时候他就看她,眼睛不眨近乎贪婪的看,她不出现的时候他就点根烟,尼古丁的味道在车里弥漫,熏得他眼睛发疼。
他调查了她的所有,将那些缺失二十年的记忆一下子补全似的,可越查下去,他才发现,他的小姑娘,他的已经长大的小姑娘,每一步都踩在炙热的岩浆,她的痛觉被封闭,什么时候恢复知觉,什么时候万劫不复。
再也忍不住了。
他掐了手里的烟,看着她陌生又熟悉的侧脸,像当年决定争那个位置的时候一样,嗯,他要把她抢回来。